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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府出事的人不是庄顼,而是庄熹大老爷那小姨娘。
彼时,红儿来报信儿,陆溪提灯。走得过急,灯没挨到中府院外,便是灭了。两个女孩子惊惊戚戚摸索着走。此刻正是四五更天时分,天地之间黑得跟锅底一般。
进了院子,直是到寿中居来。
红儿在里屋外头门下,依在墙角裹一床棉被睡着呢。听到红儿跟陆溪的脚步声,兰儿眨开眼睛,就是见不到人。
兰儿怕是那些盗鸡摸狗的下人奴才,故低声喝道:“哪个大半夜不要脸的,偷偷摸摸,出来!”
那红儿跟陆溪已快到跟前。
红儿才低声道:“是哪位姐姐当夜?我们是东府的红儿跟陆溪。”
红儿听见报了姓名,转身进去掌灯出来,一见果然是了。
红儿一脸的惊慌,额上沁汗不止,道:“这大早晚,我们太太也是不敢烦老太太。总归得来说一声才好。小姨娘自晚上吃酒回去,上了个大的出来就淅淅沥沥下了红,到下夜开始跟放水一般,床上被子褥子都染了一片。”
兰儿一听,还了得,忙问:“老太太折腾那么会子,才睡下不久呢。你们那边可叫大夫医生了?”
红儿道:“本叫大姑娘那铁杵去了,因怕不会说话,没放心,又叫管家跟四儿去。兴许快叫来了。”
兰儿道:“那自然不怕了。”
跟旁的陆溪才刚进去把灯笼借火点亮,此方出来,接过话道:“我们太太就怕不好给老太太交代,怎的说也该来知会。可万一那大夫不中用,如何是好。我去看了,那么大一摊子血。”边说边提灯笼描画。
兰儿示意二人外头候着,自己赶紧进里屋。到里面,那西洋玻璃灯已被调制过了,静光如豆,四下漆漆影影的,只看得清方位路线。兰儿先摸到竹儿和梅儿炕头,轻轻摇醒二人。
竹儿先醒,听见是兰儿,怪声道:“才刚睡下,怎的?”
梅儿也醒了,从对面炕走过来,道:“蹄子还要不要人睡了?我当夜可没这么折腾你的。”
兰儿没解释其他,把外头红儿跟陆溪老报告的事说一遭。竹儿和梅儿听毕,忧心起来。
思想半分,竹儿道:“老太太才睡呢!”
梅儿道:“要叫醒老太太你们自个儿叫,别让我去,省得好一阵子啐的。”
兰儿为难。竹儿道:“既叫了大夫,应不碍事。你先让红儿跟陆溪回去。去罢。”
兰儿无奈,只说一句:“为难人的事,你们老让我去。”便出去知会给红儿和陆溪。里头,竹儿跟梅儿两人低声嘀咕几句,看要怎地去给老太太报说,正在这时,老太太咳出声音来。
竹儿和梅儿急忙披起衣服进内。
竹儿快端茶水,梅儿去端痰盅,到老太太床帐外候着。一会子,老太太帐子微动,梅儿撩起帐帘,把痰盅递进去。
老太太醒了痰,竹儿又把茶水给她漱口。完毕之后,老太太方说:“我梦里头都能听到你们叽叽咕咕的声音,你们也是吃酒吃醉梦游去了?”
梅儿端痰盅出去,竹儿伺候茶水,笑道:“老太太总说,年轻时在宫里当差,万事提心,到眼下这颐养天年时候,还这么细致。”
老太太道:“才刚兰儿那丫头进来了吧?何事?”
梅儿来了,道:“老太太耳朵跟那顺风耳神仙似的,没瞧呢,就知道谁谁。”
老太太笑眯眯指着梅儿,笑个不停。
竹儿道:“东府的红儿跟陆溪来说,那……小姨娘身子不大好。”
老太太奇怪道:“晚上也只见她喝两盅,日里听说她跟大老爷房里还喝的,这会子还扭捏些个姿态来,好不矫情,还不让人睡觉。”
竹儿跟梅儿对视一眼,没忍心再说。
梅儿道:“老太太,是竹儿怕惊到您,没敢往不好的说。我就做个恶人,给您说了,那小姨娘下了大红,染一床子呢。”
老太太张口“啊”,余下听梅儿道:“竹儿让她们回去了。原是要来请老太太的,我们思想您不才睡下吗?没给说。”
老太太道:“叫人出去请大夫没有?”
竹儿道:“已经去了。”
老太太才安心些,待要再睡下,想起了什么,便说:“把衣裳穿上,过去瞧瞧。”
竹儿一愣,道:“露水正重着呢,老太太,要不天亮了再过去?”
老太太起来要鞋穿,梅儿找来衣裳,一面命兰儿叫当值得力抬轿子的婆娘们。
老太太却这样回竹儿:“我寻思不好的来,过去瞧瞧罢。也不打紧。”
如此,老太太上了轿子,几个抬轿婆子快步的就把她抬到东府南偏院小姨娘屋外,竹儿和梅儿跟在后头,心里有几分不安。
老太太下了轿子,听到屋里传来杀猪般的叫声,又是哭又是闹着喊。细细碎碎的再听到秦氏、熹姨娘、庄瑚等众人及婆子在旁宽慰。
门外丫头要通传,老太太示意不用了。由着竹儿和梅儿扶了进去。到里头,直眼看到秦氏为首一众人围在床边,婆子丫头进进出出端热水盆子,一盆一盆的血水和净水前后来去。熹姨娘倒远远在角落弓腰呕吐。
见是老太太来了,熹姨娘起先迎过去,未等语言出口,又是反胃,直跑外头吐去了。
秦氏等回神来,一把老太太围住。
这边看到小姨娘,只见蓬乱杂发,脸若月白,面目狰狞,裂口唇血,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真真叫人见了寒心。秦氏让婆子撩开被子,见被子里头冒热气儿滩出一汪的新旧凝血。
老太太着急了,示意赶紧放下被子:“别又着凉了。”转头对秦氏:“大夫到了没有?”
秦氏摇头,让丫头再去门外瞧,丫头去了,才刚走又见回来喜报说大夫来了。
床上那小姨娘听得大夫到,挣扎吼叫:“老太太,我疼得难受……”
老太太对小姨娘道:“大夫即刻就到,你须忍忍。都出去罢。”见丫头们端茶水,故气了,正色恼道:“什么时候,也不思量思量,这会子是吃茶的时候?赶紧换糖水鸡蛋,加上浓浓的姜汤。去呀!”
端茶水的丫头被老太太一唬,茶水都端不稳当,抖抖擞擞出去了。
余下各人跟老太太出了屋内,到厅外坐。一会子,大夫来了。
大夫给老太太见了礼,便随婆子进里内。
老太太对秦氏道:“好端端的,怎么的了?”
秦氏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喝多了。闹肚子疼。回来是好好的,下夜开始闹。三更天的时候出大血,我听了才过来。头先以为是信期的事儿,没个理会。”
老太太叹息道:“我也是这般想,好歹也是赶来瞧瞧。”
话里的意思指责秦氏不够关怀,秦氏知道老太太责怪,幸好没当众直口,不然真抬不起头来。
庄瑚道:“太太也是焦心得很,夜里喝酒,回来犯头疼。”
老太太鄙夷一下神色,也没针对何人,道:“按理说我不来,横竖你们多孝顺我,让我多躺一会子。不料你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竟照顾不全一个人。”
说着,头先在外面吐的熹姨娘进来了,讪讪不语,很不安勾头缩在人后面。老太太瞧见了,不免嫌弃。
庄瑚见到老太太嫌弃看熹姨娘,便道:“姨娘才刚害血,吐好一会子。”
老太太道:“见不得就不要来见,病人没怎么个,你倒是病了,还惹得里头的人不安生。”
庄瑚听得老太太如此说,脸挂不住,十分嫌弃望了熹姨娘一眼。
熹姨娘微笑赔罪道:“统归一家子,爬也得爬过来,方是一家人的意思不是?”
老太太“哼”一声,不作说话。再等一会子,大夫出来了,笑脸相迎。
大夫屈膝打千儿道:“喜祝老太太,您得再添孙子了。”
老太太听得喜报,喜得不知如何,忙起来,邀坐请茶。大夫不敢,站着推脱,完毕拟出一方子,才道:“幸好及时,下大红,晚一丁点儿,怕是不中用了。”
老太太见这么冒险,便抬举大夫:“幸好有大夫神手,如不然,这媳妇儿可不心疼死了。”因叫管家备上十两银子给大夫,再三请说每日过来给瞧。
末了,老太太问大夫:“为何如今疼成这副样子?”
大夫一笑,道:“我才刚问房里的姨娘,可吃了什么不曾?说晚间吃了酒。这虽不是大忌,却也要适量注意才好。她又说‘日里想吐,足有一月了。食用些山楂片,还食用旧年冰镇的葡萄。每日进了些酸酿葡萄酒’。”
老太太喜欢道:“这不就是害喜的缘故了?”
大夫道:“是这意思。”
老太太再问:“那为何导致落下大红?”
大夫道:“白日里吃了酸葡萄酒,晚间又食果子酒并白酒,一阴一阳,一凉一暖,一紧一放,宫内积出了血,理应如此。”
老太太才醒悟:“是了,是了,晚间吃酒换了两遭,头一遭喝些白的,后儿我怕劲儿大使不得,叫丫头换果子酒。”
大夫道:“酒不宜混着吃,康健男子也抵不了一坛半坛,何况孕妇?再者,那山楂更是食不得,能令宫孕扎死滑胎,胎不稳时,切莫再多食用。葡萄与蜂蜜如是一般,也不可食用。再者京城多有庸医者,推崇孕中催奶,让提前多食木瓜,此法是错中之错,那木瓜乃凉性之物,更碰不得。”
老太太及众人听毕,恍然大悟。
秦氏道:“依大夫的意思,要吃什么才好?”
大夫道:“可按我此法,可保孕妇周全康健。一则是我拟的方子,按此进药;二则是饮食方面注意,鸡为大选,汤食为主,陈年瓦煲,细火,加上山西白醋、镇江香醋、福建老醋,还有保宁醋,清炖即可。多些姜片入内,要待熟时,敲入头鸡的鲜鸡蛋一个。吃上一月,就不碍事了。日后得子,更是健康白净聪慧。”
老太太听这么说,怎是不欢喜,依大夫意思,准是个小子了。这会子也不再多问,心里知晓着高兴。
待大夫离去,老太太喜盈盈进里内,一改此前面目,握住小姨娘的手,道:“阿弥托佛,祖宗保佑。如是再添个男丁,东府里就有指望了!你就是东府的大功臣了。”
秦氏也是高兴十分,忘形掉下眼泪。老太太那边才风和日丽对小姨娘说话,掉头便厉声厉色对秦氏并熹姨娘道:“大夫说足足一月,怎的不见你们给我说?活是当我摆设了?只许你们自个儿高兴,不准我高兴高兴?”
秦氏冤枉,她也是不知晓。
熹姨娘没秦氏这般隐忍,说道:“有人说与我们知道才行,我们都不知道,端个影儿去给老太太说,倒成什么了。”
庄瑚深深为熹姨娘捏一把汗,说起话不论场合不论辈分,脑袋里浆糊一团,谁人不分就造说,活该府里只能和二太太一路,谁肯待见她?
庄瑚再怕她熹姨娘说话,便岔开道:“祝贺老太太添喜。”
众人附和。
老太太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连连说好。众人如此守到天光亮。老太太下了主意,让过几日摆席,庆贺一番。丫头竹儿机灵,给老太太提了醒说:“五姑娘二五日生日,如不然赶一处,方是喜上加喜呢!”
这话正得老太太心,如此这般,就定下了。日次,应老太太的话,小姨娘得喜,给各府太太知会一声,另外说摆席的事儿。岂料,传到了北府曹氏那儿,曹氏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