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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多日的跨马沟风波,终于在群众们一片感慨赞叹声中落下帷幕。相争数年之久的李、权两家也总算在州内百姓们的见证下冰释前嫌,不再沉湎于过往的仇恨中。
这里事情解决,李泰自然不需要再继续留驻此间,当围观群众们陆陆续续散去后,他便也命令部曲们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州城。至于这座营地,则就暂时保留下来,以供淘金工匠们稍后入住。
至于杨宽和那些被邀请至此的州内豪强们,当然也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李泰便又盛情邀请他们同返州府,设宴款待一番。
杨宽是受独孤信所托赶来秦州帮李泰压场的,也有公务在身,因此并没有在秦州久留,在州城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匆匆告辞。行前还对李泰诸多夸奖,对他处理事情的方式之欣赏溢于言表。
至于那些州内豪强们,有的也告辞离开、各归乡里,有的则继续留在州城,参与接下来对跨马沟金矿的开采和管理监督等一系列事宜。
李泰虽然首倡此事,但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运作管理。他对领控陇右乡情的计划自是极为庞大,解决李、权两家的纠纷还仅仅只是小试牛刀。
至于对于跨马沟金矿的管理,也只是为了让陇边豪强们熟悉并习惯这种组织形式。所以在一开始,倒也不必进行太过繁琐的管理,主要还是让境中这些豪强渠帅们适应磨合。毕竟这是在原本乡情基础之上所发展出来的新的互动方式,许多人未必能第一时间领会到其意义和便利性。
因此李泰只是将商原渠盟的纲领与人事框架稍作总结,然后便让州府仓曹参军赵演代替自己去维持此事。虽然此间的乡盟不像渠盟那样一开始就着手兴修水利这种大事,但通过对跨马沟金矿的经营来处理协调好李、权两家的积怨,同样也是乡里瞩目的义举。
通常这样的事情,豪强们也都不敢搞什么小动作,特别是在有官方背景参与的情况下,一旦因为私心太热而连累事情没有做好,不独乡里名声会大大的败坏掉,还要面对来自官府的诘问。
解决乡仇只是闲来无事搞的一个小插曲,李泰真正的本职工作自然还是留守秦州处理州务并且保障平叛大军的后勤工作。
这两项工作哪一样都不简单,沉重且繁琐。李泰之前之所以没有插手,一则自然是相信独孤信留下来的这个人事班子能够胜任,第二就是那些留守人员们对他的能力如何既不了解、也欠缺信任,故而才有时间去搞别的事情。
可当他再返回州府时,情况就变得跟之前不同了。州府内对他冷眼以对的代表人物皇甫穆亲自迎入送出,态度可谓恭敬至极,且事必请教,不敢再擅自做主。
至于府内其他左吏们,对他也不敢再作怠慢,眼神中颇存敬意,不只是因为彼此间官职地位的差别,而是由衷的对李泰的才智感到敬佩。
入境多日,除了本身的官职名份,还有独孤信临行前的留守安排,但李泰仍然需要通过展现自己的能力、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才总算掌握到真正的权力。
当然也是看在独孤信的面子上,若不然李泰直将自家下属部曲们全都引入陇上,两府之中谁敢不配合他的工作直接开掉,再勾搭一批当下不得志的境内豪强,同样用不了多久便能构建起一套有别于独孤信下属的人事构架。
这样的情况历史上也确有发生,大统十三年后宇文导便来到陇右取代独孤信,所用的方法同李泰这番思路大同小异,而且还要更加的激进,毕竟背后有宇文泰不遗余力的支持。
所以李泰此番入陇也并未打算在官府层面涉入太深,而是要针对独孤信所薄弱的乡情乡势方面加深经营,来年宇文导要过来的话,能直接架空的他权威不入乡里。
当然,大规模的乡里人事调度还是得等到凉州之战结束后,李泰就算骚操作再多,也不敢在前方大战平叛的时候在后方乱搞一通。须知一些豪强本身或是家族子弟部曲如今就在平叛大军中,若知后方老巢被端了,那还不炸了窝?
真正着手处理州务后,李泰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便锐减,有时还需要通宵达旦的处理公务,索性便直接留宿州府之中。
累当然是累的,但那种大权在握、提笔勾勒便可影响成千上万人处境命运的感觉也着实奇妙,权力所带来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又让人精神亢奋,纵有些许疲累也无足影响。
这一天,李泰刚刚整理审定完一批将要交付渭州的牧草食料,抬眼见到直堂外正有一人在门旁探头探脑,定睛一瞧乃是李允信这孙子,便抬手着员将之引入进来,开口问道:“乡里事情忙完了?你的职事也有安排,渭州梁使君已有回信,言可将你留此任事,州府暂时倒是没有重要阙员,且先去北岸防城暂摄兵事。正式的官职任命,须得河内公归镇再作办理。”
李允信听到这话后顿时大喜,他本是渭州府内一个有名无实的司马、只能统领自家部曲的乡团都督,不想归附李泰后,转眼间便能获得统领整个州治防城兵事的机会,简直是前途一大跨越!
“叔祖请放心,拙孙一定谨记教诲,专心任事,绝不让叔祖失望!”
他当堂叩拜道谢,这一声叔祖也喊的干脆流利。
直堂中并不只有这两人,当听到李允信作此称谓,堂中办公的其他左员们不免都好奇的抬头望来,当见到这对祖孙怪异的年龄搭配,便不乏人流露浅笑。
李泰也被这家伙搞得有点尴尬,但却也对这个态度比较满意。这家伙不讳人前承认这一层关系,无疑是要在自己身上深深烙上李泰的印记,将自身前途同李泰捆绑在一起,忠诚度自是有了保障。
“眼下防城中倒是没有太多军务操持,唯一要紧的事情就是指使士伍修缮城池、并在城外增设一批营垒,以供平叛大军凯旋之后入驻。另渭水两岸诸官冶造积存的甲失器械,也需尽快督缴,以补渭州、河州等诸地武库。”
李泰倒也不是一味的任人唯亲,不审查能力便将偌大一个防城交给孙子打理。
眼下的上封防城驻军多数都已经跟随独孤信开拔,眼下需要做的也只是一些闲杂事务,若连这都做不好,那这李允信哪怕是亲孙子,也休想再获得更高的职位。
李允信闻言后便点头应是,接过李泰所签署的手令后当即便要奔赴防城上任,但在即将退出时,李泰才又问道:“乡里需作赈济的贫弱病残族亲访编如何了?具体数有多少?”
李允信闻言后便摇了摇头,并有些奇怪的说道:“吕翁等言道恐各家自审或会虚编扩增,故而由他们仲裁几家遣员就乡访问,逐一编录造册,不需某等插手。因恐叔祖乏员遣用,本身又闲在乡里,我便先入府城拜见。”
李泰听到这话后,顿时皱起了眉头,虽然说这么做也没什么毛病,毕竟人都是有私心,若两家自己编写赈济名单,必定会将数量进行一部分的夸大。
可问题是,让两家各自盘点提交名单是李泰之前为了宽慰他们所做出的承诺,而且用作赈济的本就是属于他们两家的金矿收益。你两家就算把所有族人全部编入,能分的也就这一座金矿。
那吕伏虎等这么做,无疑是置李泰于出尔反尔的尴尬境地,而且这一变动他还根本就不知道。
略作沉吟后,他便又着员将参军赵演召来,结果等了大半个时辰,赵演才风尘仆仆的从府外返回,张嘴一问便是摇头,只道日前下属禀报清水郡有一仓储出现了问题,他前往审察处理刚刚返回。
李泰听到这话,面色又是一沉,清水正是氐人吕氏大本营所在,郡中军政官员多由其族属担任。仓储出现了问题支走赵演,再瞒着自己改变之前的约定,这分明是打算绕过自己单干的节奏啊!
当然也可能是李泰自己敏感,但按照他对时下地方豪强们的了解,还是觉得有意为之的可能更大。毕竟这些豪强们适乱年久而乡势愈壮,说好听点是乡贤,说难听点那就是宗贼!
李泰虽未旗帜鲜明的表示要对这些豪强们下手,但这些人的警觉性却高,或是因为那日他号召州人入讼官府引起了他们的警惕反感,或是干脆就不希望官府和外来人员介入乡里事务太深。
毕竟乡序伦俗本身就是这些豪强们把控乡情乡势的规则手段之一,一旦官府的司法与执法权得到加强,那么必会侵占他们的话语权。
在时下而言,民不争讼甚至是政治清明、教化得宜的标志之一,可若诉讼过多,反而会担上一个民风奸猾、执法苛勐的恶名。
但事实上在日常生活中,谁又能免三分不平之气?事情又怎么能做到完全的公平恰当?官府也未必能够做到绝对的执法公平,可是跟那些既踢球又做裁判的乡里豪强的道德标准相比,有法可循无疑是要更可靠一点。
本来是自己搞起来的事情,结果他这里刚一分神,马上就被豪强们将主导权给窃取过去,李泰也不由得暗自感慨这陇右的乡情确实比关中要更加的刁顽险恶,怪不得独孤信入治多年也只能在浅表用功。
如果他这里不留暗手的话,说不定这件事还真就被虎头蛇尾的湖弄过去了。就算等到凉州平叛结束后再来个秋后算账,到时也不免又是一团乱麻。
“你近日同李贤和可有通信?”
李泰又抬手指了指李允信发问说道。
李允信闻言后忙不迭摇头,又恐李泰不信,连忙又跪地表态道:“自从那日受到叔祖教诲后,拙孙便深知谁人才可依傍……”
“这也倒也不必,你且去……”
李泰见这家伙一脸急切的表忠心,不由得一乐,话还没来得及讲完,堂外皇甫穆匆匆行入,向着李泰抱拳禀告道:“禀长史,原州下封公李使君所部已经抵达北岸,请问长史安排何员前往迎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李泰直接站起身来说道:“不必遣使旁人,有劳皇甫参军待我暂留直堂,我自前往迎接下封公。”
他这里倒是高兴了,但是刚刚弃暗投明背叛了李贤的李允信脸色却是一垮,脑袋都快缩进了两肩里,听到李贤的名字已经变得紧张起来。
但尽管他已经极力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是被走下堂来的李泰撤了一把并说道:“我同下封公素未谋面,新识乍见难免尴尬,你且随我同往!”
李允信心里自是万分的不愿意,但也不敢违背李泰,只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跟在李泰身后往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