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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悍谢绝了以陶谦为首的徐州官吏,包括刘备等人的挽留,离开剡城,前往朐县。他要是再逗留下去,搞不好就得参加陶谦的葬礼,那得拖到什么时候。而他已离开辽西太久,必须尽快赶回去了。
陶氏兄弟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事实上,这件事陶谦只是隐隐对长子提过,并未细谈,主要是生怕两个儿子露了口风。陶谦打算在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才吐露实情,按礼制,陶氏兄弟将会扶柩归梓,至丹阳守丧。待期期除服之后,从丹阳泛舟出海,北上辽西,托庇于白狼城。
陶谦为了血脉延续,为了年年有人拜祭,也是蛮拚了。
糜竺身为徐州别驾,在这个时候实在分身不得,故此只能让糜芳亲自相送。随行的,还有一辆糜府轺车,里面坐着糜氏幼妹糜贞。糜贞是因为厌倦了剡城的各种官眷之间的应酬,只想回朐县故居清静休养一阵。
糜竺与糜芳正为徐州官场即将重新洗牌而焦头烂额,也顾不得理会这个妹子,便随她去了。
从剡城到朐县,约二百余里,沿途多山,地势不平,而且也没有任何县乡。不过。糜氏兄弟身为东海乃至徐州首屈一指的大富商,当然不可能委屈自己。而且保持朐县与剡城之间的道路通畅,往来便利,也有助于他们对剡城的掌控。所以,糜氏兄弟在这二百多里路上,每隔五十里,就建起一座相当规格的驿站,接待往来食宿,的确方便许多。
入暮时分,马悍与二十白狼悍骑战士、乐进之父及家人。在糜芳引领下,入住驿站。
糜氏二公子及小娘子入住,驿站主事自然是打起十二分小心,调动起最多的人手,按最高规格接待。这驿站分前后两个区域,前区只做一般接待,主要是一些驿递、族中普通子弟游学、经商接待之用。后区规格就不一般了,院落广阔,环境幽雅。膳食精细,居室雅致,只有族中身份较高者或徐州千石以上官员入住,才能享受这等待遇。
晚膳自然是马悍与糜芳共用。席间马悍还请来乐父,向其敬酒。糜芳身为校尉,对区区一个假司马之父不怎么放在眼里,但马悍态度如此恭敬。他也不好托大,同样也敬了一杯。
乐父不过一老农,生平见过最大的官不过一县吏。如今竟得一都尉一校尉敬酒,接杯的手都抖了。和泪饮尽之后,乐父唏嘘不已:“都尉如此器重,吾儿能追随都尉左右,执鞭坠镫,实是他的福份啊!”
待乐父退下之后,糜芳向马悍挑了挑大拇指:“惊龙有关、张之勇,又有刘使君之深谋,更如此年轻英锐,前程不可限量。说实话,若惊龙肯客军徐州,我兄弟定会支持,那陈氏父子想必也是如此,而曹豹与曹宏兄弟料想也不敢反对。届时惊龙与刘使君联合,这徐州之天下,嘿嘿……”
听糜芳前半句,马悍还以为这家伙要支持自己取徐州呢,但听到后面,却是为刘备做说客。嘿嘿,跟刘备联合……什么时候被连皮带骨吞了都不知道。
糜芳对自己态度转变,只是惊佩于自己的胆略,但三国时代有胆略的勇士多了去,又有几个能得到权势者与名士的垂青?只有在胆略后面加个括弧,标注出身名门,这才能真正得到名门豪强们的认可。
龙永远只能龙耍;凤永远只跟凤玩;而老鼠也只能在老鼠窝里逗乐,想混进来,门都没有!
马悍打了个哈哈:“子方过誉了,我马悍不过一边鄙军将,代大汉守边足矣,安敢涉足徐州此富饶州郡之地?刘使君,皇室贵胄耳;关、张,万人敌之猛将,在下万万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话不投机半句多,马悍将樽中酒一饮而尽后,告辞而出。
……
时近中秋,月圆如盘。也不知是月圆之夜的潮汐作用,还是方才糜芳那一番话,令马悍心潮难平,负手踱步于后院疏林小径,沉思不语。这一刻,他莫名想起辽东公孙度。这位出身卑微的太守,一朝大权在握,斩尽杀绝郡内豪强望族,甚至刨坟挖墓,行事如此激烈,是不是也曾经像自己一样,遭受过这样有意无意的羞辱?
做为一个现代人,马悍对出身什么的,远远没有这个时代的人那么看重、那样敏感。但即便如此,那种无时无刻、若有若无,平时感觉不到,但在言辞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鄙薄,难免令人郁闷。连马悍这样一个不太在乎的人都这样郁闷,可想而知公孙度的心情。
汉末三国,各方诸侯因利益冲突,都曾对治下本土豪强举起过屠刀。曹操杀过、刘表杀过、孙策杀过、公孙瓒杀过,但没有那一个杀得有公孙度那么狠的,基本将辽东本土士族连根拔起。可想而知,他恨到什么程度。
如果问马悍,辽东与徐州,任选一个,马悍会毫不犹豫选择辽东。这个地方,已经被公孙度铲成了一片净土——最适宜草根崛起的净土。
青青野草,长在花园,没人会多看一眼;长在贫瘠裸露的荒野,才是最亮眼的绿色。
一个人要奋起,必须找准自己的位置;一个势力要崛起,同样也要找到合适的地方。不求最好,只求合适,合适的,就是最好的。
这样想着,马悍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看来回去以后,有必要派人前往邯郸一趟了。不管他屑与不屑,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这么玩的,身在其中,他必须遵循游戏规则。或许有一天,他成为游戏制定者,到那时,他再慢慢玩这个时代不迟。
心绪平稳之后,灵识恢复通明,马悍才猝然感觉到十余步外。月洞门后,似乎有人在窥视。
那人似乎也感觉到马悍的目光转来,赶紧缩回头。过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便又慢慢探出头——猛然间,双目瞪大,小嘴张开,骇极欲叫……
在她面前,一张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月色映照下半明半暗,轮廓深邃。这张脸并不难看,相反还挺英俊。但架不住突然间就出现在面前啊!
“啊!”尖叫声刚出口,就被一只厚实的大手捂回嘴里。
马悍本想用这只手击碎这个偷窥者咽喉的,但欺近之后,才惊讶发现。这是一个十四、五岁,长相甜美清纯的少女。故此才变击为捂,堵住对方尖叫。否则惊动整个驿站,这形象可就大损了。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马悍等少女情绪差不多平稳了,这才松开手低声问。
少女轻轻拍胸,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贝齿轻咬红唇,一双如黑夜般漆黑的大眼骨碌碌一转,声音甜脆,一如其人:“奴是糜家小娘子……”
马悍一惊:“啊……”
“……的贴身小婢,奴名唤香囊。”
马悍忍不住一笑,这小丫环,居然也知道抖包袱,随口道:“你叫香囊,那身上可有香囊?”
“有啊!”香囊真从腰带取下一只香囊,托在白生生的手掌上。
马悍很自然顺过,拿在手上看了一下,借着明亮的月光,可以看清是个粉色香囊,里面可能装着香艾、麝香及各种不知名的香料,轻轻一嗅,沁人心脾。
马悍抬眼,却见香囊正呆呆看着自己,小嘴微张,不由奇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哪有随意强取女子香囊的?香囊脸颊发热,却又说不出口,急忙岔开话题;“奴知道你,你是两度义救徐州,更解救了无数生灵的那个‘万家生佛’。”
马悍微微一笑:“所以你才跟着我?”
“啊……不是……”香囊神情慌乱,急急摇手,“奴是来找小娘子的,没想到正见撞见马君……”
“你服侍糜家小娘子很久了么?”
“唔,有好些年了。”
“你也是东海人氏?”
“是,奴就是朐县人。”
“哦,海边人家的女子,那水性一定很好喽?”
香囊脸红了,喃喃道:“奴不识水性,兄长……阿翁,都不让女子嬉水的。不过,奴时常会到海边观浪听涛。啊,是了,据说马君以前曾是漠北草原的部族首领,传说草原是绿色的大海,是这样么?”
马悍点点头:“草原与大海,都是同样广阔,也各有瑰丽。观沧海可抒胸臆,临草原可扩胸襟,南国有百里绿柳,北国有千里冰封。天南海北,各有壮美。”
香囊双手合于胸前,双眼微眯,露出向往的神色:“啊,听马君之言,真想去北国看一看那冰雪漫天,绿浪涛涛的美景……”
与这位甜美可人的小丫环闲聊一会,马悍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竟消散无踪了。看来,跟美女聊天,还真是排解心绪的最佳手段啊。
聊得正嗨时,却见远处一盏灯笼飘近,一个貌似婢女的小丫头急急跑来:“小娘子!二公子正到处找你……”
“停!”香囊急忙打断婢女的话头,神色躲闪,向马悍轻轻欠身一拂,转身而去。那娇俏的背影,多少有点慌乱的意味。
什么?小娘子?马悍愕然。咦,香囊还在手里,刚想呼唤,倩影早已消失于横斜疏影间。心头蓦然一动,翻转香囊,另一面赫然绣着一个纤巧的“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