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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得
只有她一个人,能落进他的眼里。所以,在那里面,在那双狭长深秀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影子。
四个月后。
林连城坐的是红眼航班,到家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来,管家照例在电梯口相迎。
这是他在上海的独立寓所,当初买下的时候刻意瞒住家里,所以这两年来几乎没人知道他还有这么一处安身的地方。
电梯直接通到客厅,管家接下行李,告诉他:“晏小姐好像看了一晚上的影碟。”
“这么有兴致?”林连城笑了笑,快步走到楼上去。
结果真的就在视听室里找到她。
偌大的半圆形沙发,只她一个人蜷在里面。室内幽暗,大背投上的光线随着镜头的变换而虚晃着,交织扑闪在她脸上,将她的身影衬得有些纤瘦单薄。
这几个月来,她瘦了很多,尤其是刚被他带来这边的时候,几乎整晚整晚地失眠。即便偶尔能够睡着,也多半会在半夜里被噩梦惊醒。
他见过她梦魇的样子,总是在急促的喘息中猛然坐起来,紧张到满头虚汗,惊魂未定。那个时候,她就连眼神都是飘忽的,隔着一片昏暗,往往要缓一阵后才能聚焦认出他来。
后来实在没办法,他便带她去找心理医生,得到的答复是:创伤压力后遗症。
可是她偏偏连噩梦的内容都说不完整,仿佛永远都只是模糊零碎的影像,却又是那样骇人。
她形容不出来,就连恐惧的源头都找不到。
所以,没人帮得了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时间。
林连城在视听室的门口站了片刻,才轻步走过去。
她此刻睡着了,呼吸轻浅得像只小猫,就那样软软地窝在沙发里,安静得要命。而背投上播放的是部很有名的黑帮电影,枪火声十分激烈,不时地从环绕立体音响中传出来。
遥控器还握在她手里,他半蹲下来,试图将它抽走。结果只这么稍稍一动,她却醒了过来。
看到他,似乎是感到意外,她愣了愣才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连城笑得半真半假:“怕你突然跑了,所以挑了最快的一趟航班,连夜赶回来。”
她显然并不相信,一边嘟囔:“我能跑到哪里去?”一边掀开毯子起身,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绕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他们所在的楼层很高,几乎俯瞰半个城市,对面就是黄浦外滩。外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站在窗前,仿佛置身琉璃般的琼楼玉宇,美好得不似人间。
她有点感叹:“雪下得真大啊。”
“嗯。”不知何时,林连城已经走到她身后,声音清越:“上海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景了。”
她像是好奇:“你经常住在这里吗?”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看这房子,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她微微偏过头望他,笑得慧黠,“倒像是狡兔三窟。”
“这都被你发现了。”林连城失笑,忍不住屈起手指去弹她的额头。
看他有动作,承影本能笑着往后躲,冷不防后脑勺撞到玻璃上。林连城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就见她微微皱起眉,倒抽一口凉气,哀声抱怨:“疼死了!”
“谁叫你躲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强行把她的手拉下来,自己拿手掌贴到被撞过的地方,轻轻揉了两下,“被我弹,肯定没这么痛。”
“那可不一定。”她假意冷哼一声,神色自若地往旁边退开两步,从沙发前找到拖鞋穿起来。
其实整套寓所都有地暖,即便光脚走在地板上都不会觉得冷。她随手拿了条披肩搭在身上,穿好拖鞋便跟他一道下楼。
吃早饭的时候,林连城问:“我有两天假期,你想不想去哪里转转?”
承影正貌似专注地往面包片上抹着黄油,这时候却停下来仔细想了想,才故意说:“我想逛街买东西,你也陪我一起吗?”
“可以。”
“可是,男人不都最不耐烦这种事吗?”她仿佛不可思议地笑,彻底放弃了打趣他的念头:“你怎么这么好脾气?”
林连城又喝了口牛奶,对于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到《今日晨报》上,边看边说:“我向来都是对你有求必应。”
“是吗?”承影怔忡了一下,有点遗憾:“可惜,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她突然沉默下来,饭厅里一时没了声音。
管家站在一旁,静静瞧着这一对男女,心中不禁感慨。
自从林连城买下这套房子以来,他就在这里做事。但是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他从没见林连城带过任何一个女人回来。
这是第一次,居然还是个失忆的女人。
不过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晏小姐长得十分漂亮,从脸形到五官,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缺点。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又仿佛会发光,就像阳光之下的湖面,潋滟粼粼,细碎如星钻。
几乎是三个月之前,林连城将她带了回来,极尽温柔和耐心。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对她是真的好。除去必要的出差之外,他几乎一直留在上海陪她。
管家是专业出身,自然不会打听雇主的私事。然而从林连城的种种表现来看,或许在此之前,他们真的是一对堪称完美的情侣。
其实提出逛街并非心血来潮,承影只是想提前买些年货,准备迎接新年。
“这种事,不需要你自己做。”林连城告诉她:“你需要些什么,直接告诉管家就行。”
“柴米油盐自然轮不到我管,家居用品我也不操心,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交给别人去办的。”
此时,他们正站在商场的手扶电梯上。农历新年越来越近,到处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气氛,各大商场里几乎人满为患。
承影径直来到男装部,看见林连城微微挑起眉毛,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浅笑,“我想送份新年礼物给你,希望你能接受。”
林连城不动声色,将她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
算起来,两人认识二十余年,却还是头一回,她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
像是微微赧然,又像是有些忐忑紧张,这样的承影竟让他感觉十分有趣,似乎比少女时代的她更加可爱。
于是,他轻轻挑高尾音,“哦”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想送什么给我?”
她立刻反问:“你喜欢什么?我从没送过礼物给男性。”说完才又似乎想起来,只好纠正道:“不对,应该是我不记得以前有没有给男人送过礼物了。”
“没关系,你想送什么都可以。”
“这么相信我的眼光?”
“嗯。”林连城点头,轻松的笑意藏在眼底。
她的眼光向来很好。以前每年他生日,她都会亲自挑选一份礼物,价格不见得多高,可都十分有新意。
后来他们成为情侣,她反倒不送了。
他曾经对此表示过质疑,结果她一脸无辜:“该送的能送的,都送过了啊。”
他忍不住坏笑:“那倒是,现在连人都是我的了……”
如今,再一次看着她漫步在商场柜台前为自己挑选礼物,竟让林连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失而复得。
这几个月以来,每每看到她,这个词便总是在不经意间跳进他的脑海里。
因为早在四个月前,他差一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客机坠毁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弄到了乘客名单。还是林连江的秘书将名单传真过来的,A4的打印纸似乎还是热的,可那上面无比熟悉的三个字仿佛在瞬间让他血液凝固。
他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竟然极少有的动用了家里的资源,试图去确认每个受难者的名字和身份。
可是飞机在撞上山体时就已经爆炸,机上人员几乎尸骨无存。
没人知道他有多后悔,后悔自己最后留给她的,竟然只是一个背影。
在机场的分别,他竟然都没有回头再多看她一眼。
就这样分开。
天人永隔。
他原本以为,听见她亲口承认婚姻幸福,已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可是后来他却宁愿她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只要,她好好地活着。
这样突来的巨大变故,让他的愿望变得如此卑微。
他只要,她活着。
在那之后,几乎是炼狱般的几十天。他几乎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最后是林连江打电话来,却只说了一句话:“我关注过沈家的动静,并不像办了丧事的样子。”
就仿佛是久盲的人忽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没有办丧事……那代表什么?
他生平头一次请求林连江:“帮我查清楚,好不好?”
林连江在电话里难得沉默了许久,才答应他:“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谢谢。”他说。
“不客气。”林连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冷静,却残忍地提醒他:“但你先不要抱任何希望。”
他当然明白。任何侥幸,到最后都有可能化为加重绝望的砝码。
但是恐怕包括林连江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仅仅数天之后,就真的有了晏承影的消息。
他接到她的时候,她刚被人从江里救回来,由于脑部曾受到过剧烈撞击,导致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失去了一切记忆。
承影最终挑了一副式样精致的袖扣,请服务员包起来,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男人似乎正在走神。
她伸手在他眼前虚晃一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林连城笑笑:“为什么你在失忆之后会这么信任我。”
“反正我暂时也没地方可去,而你看上去又不像坏人。”她说。
“就这样?”
“就这样。”
他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又觉得好笑。她与他面对面,站在满目琳琅的柜台前,星火般璀璨的光辉尽数映在她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纯净的美好。
她的答案太简单,可是又确实正是事实。
看起来,失去记忆的晏承影,果然比以前多了一份单纯的可爱。
林连城不禁心情大好,心血来潮拖住她下楼去女装部。可是立刻就被承影拒绝了:“我今天不想买衣服。况且,你之前让人替我买的那些,衣柜都快放不下了。”
他说:“你刚才还夸我对你好,我总得表现一下才行。”
她故意纠正:“我只是说你不像坏人而已,你听错了。”
“都一样。”
哪有这样无赖又自恋的人?而且无赖自恋得这样理所应当!
承影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个子高,一张脸长得又好看,薄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这样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已经十分惹眼了,引得不少小姑娘频频偷瞄,可他偏偏好像不自知,领着她在各个楼层里慢慢晃悠,似乎正在享受逛街的乐趣。
“你经常逛商场吗?”她没忍住问。
他却垂下眼睛瞥她一眼,露出一副“当然不”的神情:“我平时很忙。”
看来今天真是反常。她琢磨了一下,便提议:“反正也不买什么,不如回家去吧。”
“不行。”他说,“走,我们去超市。”
其实承影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
这么多年来,他最后悔的事便是和她分手。而他一直想做的事,也无非不过是和她一起过寻常情侣或夫妻的那种生活。
所以,他硬是将她拖到地下一层的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和水果。
到最后推车都快塞满了,他还一边巡视货架一边问:“……还想吃什么?”
她不禁诧异地细细打量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真有暴发户的气质。”
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也不计较,反倒舒展开俊俏的眉眼,笑了两声。
她陪着他缓步穿梭在货架之间的通道上,似乎是随口问:“你只告诉过我,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关系?”
“比如说?”林连城停下脚步,正眼看了看她。
“不知道。”她笑笑,自己也认为不太可能,但还是调侃般地讲出来:“你对我既细心又有爱心,如果我有男朋友,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林连城静看了她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有回答。
结果她想了一下却又问:“我出事之前,有男友吗?”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正微微弯腰去挑摆在最下层的巧克力。
超市里暖气充足,因为大衣和围巾都脱了下来,她只穿了件V领的黑色针织衫,那样薄薄一件,恰好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曲线,也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加白皙。她今天束了马尾,从林连城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的后颈。那一小块裸露在外的肌肤细腻光滑,仿佛顶级工匠打磨过的玉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就站在旁边,看着她认真挑选比对的模样,静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当初她被救回来的时候,身上伤痕累累。据说是连人带车撞到大桥的护栏上,继而翻落入江内。
那一日,她明明没有登上去尼泊尔的航班,可是名字却诡异地出现在乘客名单里。是谁做的?
而在紧接着的一个多月里,她又消失去了哪儿?
他做事从来都不喜欢倚靠家里的关系,可是后来为了她,却不得不动用一切手段和力量暗中调查。
最后虽然没有确切的说法,但他从各种线索中也能大致猜测出前因后果。
因此,面对着这个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女人,他暂时并不打算让她回到过去的那种危机四伏的生活里去。
更何况,他还有另一份私心。
现在的生活这样美好,美好得就像一个梦一样。
是他一直在追寻的梦,是他曾以为永生不能再实现的梦。
他舍不得这个梦醒得太快。
从超市里出来,不过下午四五点光景,可天色已经擦黑了。
这两天积雪未化,又一直缺少阳光,空气过分清冷,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承影坐在车里,一只手伸到暖气口吹风,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去调电台。
恰好在这个时候,林连城的手机响了。她连忙关小广播声音,又顺手从中间的置物盒里拿了蓝牙耳机递过去。
林连城挂上耳机,低声说了句:“喂。”
接下去,便是长久的沉默。这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间,而他最多只是在中途虚应一声,每次都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嗯”字,听到最后连她都忍不住奇怪,转头看了看他。
这才发觉他脸色不大好,沉得像车窗外的天空,没有一丝暖意。而他仿佛也察觉到了,拿眼角余光瞟向她,很快地打断对方,说:“我在开车,见面再讲。”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把耳机往手边一扔,若无其事地笑道:“是林连江,他来上海了。”
她知道那个人,是林家的长房长子,据说这次她能这么顺利地被林连城找到,也都是靠着他的帮忙。
既然是兄弟之间的事,她自然不好再参与,于是“哦”了声,便不再追问。
林连城将她送回家之后就独自出去了。晚上没什么事可做,承影跟管家打了个招呼,收拾衣物去游泳。
这栋高级公寓的顶层便有个室内泳池,按国际标准大小建造,四季恒温。
她最近无聊时都会来这里消磨时间,偶尔碰上几位邻居,大家也都十分和气。不过今晚,居然整个馆内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水性好,体力也不错,难得今天又清静,于是沿着泳道不紧不慢地游了十几个来回。等到手指触及池壁冒出水面,她才发现不知何时林连城已经回来了,此刻正站在岸边,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
偌大的一个游泳馆,之前除开她之外再没第二个人,除了水声还是水声,这时候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倒把她吓得不轻,差一点就呛了水。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抹干净脸上的水渍,她一把摘掉泳镜,有点气喘地瞪他。
“你游得正起劲,我叫你你也听不到。”林连城说得理所当然,在岸边半蹲下来,与她拉近了距离:“游了多久?”
她算了算:“差不多一个小时。”
“饿了吗?我上来之前,让家里准备了消夜,要不要现在回去?”
她轻吁一口气,笑嘻嘻地望着他:“林连城,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要是结婚了,估计会有无数女孩子心碎吧?”
他似乎没听明白,轻轻挑眉。
“如果你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好,恐怕想嫁你的人会挤破大门的。”
“那么你呢?”他突然问。
“嗯?”
他的声音有些低,而她正扶着岸边用双脚拍水,水声回荡在空旷的馆内仿佛被无限放大了,因此她没听清。
他专注地垂下目光看她,重复了一遍:“我对你这么好,你会不会想嫁给我?”
水声渐渐小下去,最终完全消失。
她的双手仍攀扶在他脚边,身体随着动作的静止而重新全部浸没在水中。水波仍自微微荡漾,一下一下温和缓慢地冲击着她,却仿佛正重重地拍在心口上。
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
顶层的天花板似穹庐般高高拱起,镶嵌着透明的半圆弧状玻璃幕顶,在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水里看见漫天星光。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可是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却仿佛也从那里面看见了无尽细碎的光芒。
或许是头顶的灯光,又或许是倒映着的水光。
其实更像是水波流动的光,因为是那样专注,那样温柔,他看她的样子,就好像偌大的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能落进他的眼里。所以,在那里面,在那双狭长深秀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影子。
她开始惊慌失措,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涌上来,一直压迫到胸口。
幸好这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划破了无人般的尴尬和寂静。
她清了清喉咙,提醒他:“有电话。”
他半蹲着又静静地看了她两眼,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去接。
之前的压力随着他的远离而倏然消失了。承影转了个身,将背抵在池壁边,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轻巧地再次潜入水里,远远地游开。
她以均匀的速度游了几个来回,直到体力有些吃不消,才终于上岸。而在此期间,林连城就一直远远站着,一边欣赏着她的泳姿,一边安静地抽烟。
这里原本是禁烟的,或许是由于时间太晚,居然也没有工作人员出来制止。
她上岸后裹了条浴巾,又把之前摘下的木珠手链戴到手腕上。这是她当初在江边获救时身上带着的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单看这串手链的材质,也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
她湿淋淋地走到他跟前,微微皱眉说:“少抽点,烟味太难闻了。”
她语气神态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仿佛刚才那句话,他从来都没讲过一样。林连城垂眸看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很配合地掐灭了剩下的大半支香烟。
下了楼,管家果然已经准备好消夜,是又Q又糯的酒酿丸子,上面还浮着细小的桂花,香气怡人。承影倒真有些饿了,坐下之后才发现林连城仍在客厅里,便问:“你不吃一点?”
他的眼睛没离开杂志内页,随口应道:“不了,我刚吃完回来的,不饿。”
其实林连江下午到上海开会,晚上叫他出去见了一面,席间兄弟二人差一点闹到不欢而散,也没工夫正经吃上几口饭。
林连江这次来,似乎是耐心到了极限,劈头盖脸就将他一顿痛骂,最后厉声问:“你准备荒唐到什么时候?就这样私藏着承影一辈子不让她知道真相?又或者,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沈池那个男人不是好惹的!”
他不作声,兀自点了根烟,几口就抽完了,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过去那样的生活,不适合她。”
林连江似乎被他气笑了,冷哂一声:“适合或不适合,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判定?”
他再度不作声。
林连江下了最后通牒:“你最好尽快把真相告诉她。她有老公,不管她老公是做什么的,也不管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都应该回去。你立刻、马上把这件事给我解决掉,不要等到沈池收到消息找上门来,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能保证。”
“怎么?沈家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他满不在乎地问。
林连江已经把火气压制下去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平静地看他一眼,才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沈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她没上飞机,之后也一直在找,只不过后来凑巧被我们先找到她。能藏住三个月,已经算是天大的奇迹了。我没和沈池打过交道,不清楚他是什么脾气,但不管怎么样,老婆弄丢了,他是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情善了的。所以林连城,我警告你别再胡闹下去,赶紧回去把事情解决掉。”
后来林连江似乎仍不放心,当他在游泳馆的时候,又打了一次电话。
林连江做事极少会这样,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全都了解他的脾性,通常同一句话不会重复说第二遍。
看来今晚是真的破例了。
承影吃完消夜,回到客厅就发现沙发上的男人似乎正在想事情。他的指间夹着香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段,他却仿佛并没有发觉,只是沉默地翻着杂志。
她好心提醒他,他这才恍然,掸掉烟灰说:“很晚了,早点休息。”
“那你呢?”
“再坐一会儿。”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待会儿要给海外分公司的同事打个电话,你先上楼吧。”
承影点头:“好,那晚安。”
他笑笑:“晚安。”
其实林连江预估的一点都没错,就在仅仅数个小时之后,也就是第二天的凌晨,陈南在寒风中关上车门,大步走进沈家。
沈凌正在放寒假,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也没有心情出去旅游或写生,每天便只乖乖待在家里。陈南出现的时候,她正窝在温暖舒适的客厅沙发中,抱着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寝室闺密聊天。
夜深人静时分,门廊外突然卷进一阵冷风,倒把她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陈南连大衣都没顾上脱掉,只说:“我先去找大哥,回头再告诉你。”
沈凌十分聪明,只反应了一下便立刻坐直身体惊呼:“是有我大嫂的消息了?”
“是。”陈南嘴里应着,早已三两步上了楼梯。
主卧套间里灯火通明。
陈南把手机拿出来,调出照片说:“这是下午拍到的。”
沈池似乎刚洗完澡,身上只随意披了件浴袍,就连头发都还是湿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幽深的目光凝在手机屏幕上,发梢的水不时滴落下来,他却恍若未觉,只有深黑的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
真的是她。
虽然只有小半个侧面,但是,真的是她。完好无缺。
照片里,她半蹲在超市长长的货架前,嘴角似乎微微扬起,也不知道正在和旁人说些什么。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林连城。
他们买了许多东西堆在推车里,有吃的也有用的,林林总总,看上去既悠闲又居家。
片刻之后,沈池将手机紧握在手里,抬起眼睛,浓郁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有声音是冷的:“这是在哪儿?”
“上海。”
“去查,查林连城的住处。”他简短地下了命令,将手机丢还给陈南,自己走到床头拿起香烟和打火机。
伴随着清脆的机械开合声,火光跃入眼底,浅白的烟雾很快遮住了他的神情。
“明白。”陈南看着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劝道:“你睡眠不好,晚上还是少抽点烟。”
高大修长的男人透过烟雾瞟过来,微微眯着眼睛,“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废话了?”他的腔调介于冷淡和嘲讽之间,不辨喜怒。可他越是这样,越令人觉得心思难测。
陈南不以为意地笑笑,在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自己才敢往枪口上撞了吧。
不过他很识相地噤了声,直到临走之前,才又问:“那个女杀手,要怎么处置?”
“她已经没用了。”沈池很快就把一支香烟抽完了,微微倾身捻熄烟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宣布。
“我知道了。”
陈南转身就下了楼,沈凌果然还没睡,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只好简短地说:“嫂子人没事,放心。”
沈凌睁大眼睛,低呼一声:“那她现在在哪儿?”
“上海。不过,你暂时别去问他。”他抬起下巴朝楼上的方向努了努嘴。
沈凌不解:“为什么?”
陈南若无其事地笑:“不为什么,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
“我不小了!”沈凌皱起眉头尤自愤愤不平,结果陈南已经冲着她挥挥手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