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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只因为,不管是以前,抑或是现在,哪怕命运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而她的选择却一直都没有变。
对于沈池所说的地方,承影心里是既期待又畏惧。等到夜幕降临,整个城市都被华灯笼罩之后,她才在他的带领下,见识到一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
那是与白日里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甚至与她认知中的夜生活都有很大的差别。
他竟然带她去了地下赌场。
而她发誓,就在今晚之前,她甚至从来不知道在云海还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金碧辉煌,人头攒动。
这里有形形色色的赌客,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肤色,却都同一时刻聚在一起,尽情挥霍着他们所拥有的财富。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出这里。”沈池说话的时候,正带她站在三楼的围栏边,从这里可以将整个热闹的中庭一览无遗,“而在这里输赢或交易的,也不一定是金钱。”
“还有什么?”她扶着雕花栏杆,目光落在那些看似疯狂而又投入的赌客身上,下意识便问。
“古董、象牙、木料,一切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东西,只要你拥有足够的资本和价值,就都可以被当作赌资下注。”
她震惊于他所说的,这些在平时都是闻所未闻的,“听起来很新鲜。”
沈池神情平静地俯视着楼下众人,继续告诉她:“如果不愿意用这种投机的方式博取利益,那么也可以在这里,用你认为自己所掌控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去和别人交换你最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平等交易,各取所需了。”
她转过脸看他:“所以,这个地方,是属于你的?”
沈池也调转目光回视她,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座建筑只不过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地下世界的外在具象而已。在那个看不见的地下世界里,每分每秒都可能发生着巨大的、甚至不可估量其价值的各种交易。而沈池,她嫁的这个人,则是那个庞大世界的主宰。
明明踩在坚实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然而承影此刻却恍惚着,如同陡然间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中。
繁星般的射灯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光明之下,可她茫然地望下去,只仿佛四周都笼着一团触不到的黑暗。
而沈池呢?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种淡定闲适的神情,不管楼下是怎样的人声鼎沸,他也只是冷眼旁观着,就连向她讲解的时候,语调都是冷淡平静的。
那些在她听来足够震撼的词句,由他说出来却是那样稀松平常。
他站立在辉煌的灯火下,甚至不需要任何动作或言语,那些数不清的交易、算不清的巨大价值,就从他手掌中像流水般淌过。
他一手掌控着整个地下交易的命脉,在不动声色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
又或许,只有在见识到了今夜的沈池之后,才算是认识了一个真正完整的他。
楼下仍在上演着疯狂销金的戏码,而他们所处的楼层倒是极为安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显然沈池也无意让她在这种环境下多做停留,就在他准备带着她离开的时候,有人一路上楼来到沈池跟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沈池听后略一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人很快就退开了,却没有走远,而是守在楼梯口。
“有事吗?”承影问。
“楼上有几个朋友想跟我谈些事情。”沈池看着她,微微笑了笑,“你想跟我一起去吗?如果不愿意,我就先送你回去。”
其实她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楼下缭绕的烟雾一路飘散上来,胸口被熏得发闷,又更像是堵了块石头,呼吸有些不顺畅。她想离开这里,可仅仅只是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抬起眼睛直直地望向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沈池略微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倒更像是无奈:“看来你是打算在这一个晚上彻底把我给看个清楚了。”
几乎是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承影却没有否认:“或许这是好事。”
沈池眼底的情绪不禁加深了几分,又静看了她两眼,才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最后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
承影一路上都少言寡语,将自己置于一种绝对安静的状态里。而事实上,就连刚才沈池与朋友见面的时候,她也同样没开过几次口。
她并不是太适应那样的环境。
一群男人开了台子,凑在一起抽烟打牌,间或聊着女人们都不关心又或者根本听不懂的内容。他们才是那个房间里绝对的主角,而在他们身边跟着的女伴,哪怕打扮得怎样明艳动人,也都彻彻底底沦为陪衬。
那几个明眸皓齿的美女看上去兴致高昂,无论场上谁赢了牌,都会给足面子地欢呼叫好。
恐怕就只有承影是个例外,她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旁观。因为沈池在打牌,她的座位理所当然被安排在他身侧,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稍微偏过目光,就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们似乎打得很大,因为直接拿了筹码代替现金。沈池晚上的手气不是太坏,但也绝对不能算好,总在输输赢赢之间,而他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打得并不太认真。花花绿绿的筹码堆得像小山一样,有时候就那样直接推给别人,他却连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豪赌,每一局金额倾城的输赢都在谈笑风生间被轻易地完成,而在场的这几个当局者却似乎全然不在乎。
至于沈池与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刻意选择了忽视。
那些事情,原本她就不懂,又或许根本就不应该懂。
这一整个晚上,她跟在他身边似乎就只有一个目的。她只是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车子停在楼下,沈池亲自将她送上去。到了家门口,他才淡淡地问:“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路上,他任由着她沉默再沉默,仿佛是在给足她安静思考和沉淀心情的时间。
她手里捏着钥匙,已经插进锁眼里了,才回过头说:“很震惊。”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还有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她坦诚地摇头。
“可是我想听。”他的眼睛深亮,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承影就这样被堵在他与门板之间。
他身材高大修长,几乎遮掉了门廊上方的大半光线,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脸逆着光,表情显得有些晦暗难明,但她还是清晰感觉到了他强势而又坚决的态度。
她有些怔忡,眼里露出真真切切的迷茫来。他亲手带领她走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那里有最繁华的纸醉金迷,也有最黑暗的地下交易,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手握财富和权势,可是都要服从于他所制定的规则。
她确实被自己的所见所闻震慑住了,更何况,那些见闻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倘若不是因为他,恐怕自己这辈子,又或许下辈子,都不太可能和那样一个复杂的世界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如果以前只是觉得沈池既霸道又专横,那么如今她才忽然发现,其实这个男人有点可怕。她就是一个最简单普通的人,是这普通世界中的芸芸众生之一,总是对强大神秘的事物怀着天生的畏惧之情,对待人,也同样如此。
想到这里,她虽然一声不吭,但目光还是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
沈池看着她的脸,低声说:“你害怕了。”
她既没有承认也没否认,他有着太过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往往不需要花费太大力气就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不想在他面前徒劳地装模作样,更加不想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因为那样实在太累了。在平时的每一次相处中,她刻意表现出来的疏远、警惕,甚至偶尔的恶形恶状、负气作对,都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所带来的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的冲击。
她在失忆之后,俨然已经重新开始一段人生,而在这个世上明明有这样多的人,却偏偏只有他,有本事轻而易举地扰乱她的心绪。
失忆后,她首先遇上的是林连城,并且在上海与林连城相处了几个月,可是她从来没有动过心。
沈池说得没错,在替他缝合伤口的时候,她简直紧张得要死,就连专业水准都突然丧失了,只是因为她不忍心。
她是不忍心。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对任何人都没有,只除了他。可是就在她发现,并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却又见到了他另一面真实的样子。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相仍然让她无法消化。
她几乎没办法表达此刻的心情,最后也只是说:“很晚了,我想早点休息。”
沈池没作声,于是她自顾自地转过身扭动钥匙。
清脆的开锁声响起来,承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正在极轻微地颤抖。也不完全是害怕或震惊,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如今这样面对着沈池,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心里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她只能强自镇静着说:“晚安。”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告别,却仿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让人难受。
沈池站在她身后,依旧没有说话。
承影低头跨进屋里,结果就在她准备关上门板的时候,突然被一股力量给阻住了。
沈池单手扣住门沿,硬生生地截停了她的动作。她吃了一惊,转过身的同时恰好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挨得很近,他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声音微沉:“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后悔自己今晚的决定。”
她还有点怔忡,他在下一刻便已经推开门板,伸出左手紧紧扣住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他的薄唇温凉柔软,可是动作却很猛烈,如疾风骤雨般在她的唇上放肆掠夺。她初时还在发愣,但很快就想要挣扎,他对她抵抗的态度置若罔闻,只是抬起右手环抱住她的腰,将两人的距离锁得更近。
他身上有烟草的味道,混在古龙水凛冽冰凉的香味里,向她席卷而来。承影有一瞬间的眩晕,仿佛是剧烈挣扎导致的短暂缺氧,又仿佛是神思恍惚,脑海中闪电般掠过数帧极为模糊的影像。
而他就趁着她恍神的工夫,成功地撬开了她的齿关。
他的吻并不温柔,甚至带着某种近乎疯狂而又粗暴强硬的姿态,仿佛不管她同意与否,这都是他此时此刻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也是唯一要做的一件事。
他在她的唇舌间辗转,轻而易举便夺走她的氧气,而她发现自己每多抵抗一分,他环抱的力量便也加大一分,到最后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这样的姿势让她失去平衡,不得不伸手反抱住他才不至于摔倒。
在这样的情势下,他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正如同一个贪婪的暴君,一径地在她唇齿间无度地索取。而她仿佛是被这样的态度激怒了,双手扣在他的后背上,摸索着终于找到受伤的位置,重重按下去。
她是医生,当然知道那样大的力道按压在新鲜的伤口上会有多痛。果然,沈池的身体很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同时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一声。
她趁机将他推开一些,哪怕只有几厘米,但总算为自己争取到了新鲜的氧气。沈池疼得脸色微微发白,却愈加衬得那双眼睛沉郁浓黑,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手没有离开,仍旧紧紧扣着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你还真够狠心的。”低沉喑哑的声音里分辨不出喜怒。
她大口喘着气,不忘威胁:“放开我,不然我会再狠心一次。”
“那就试试看吧。”他似乎无所谓,淡淡地说完之后,便再度俯身吻住了她。
不同于刚才的粗暴肆虐,这一回他却极有耐心,轻巧灵活地顶开她的唇齿,在她温软的唇上辗转厮磨,像是品尝着一杯珍贵的美酒,又像是在对待最娇柔的情人。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再次承受狂风暴雨般侵虐的准备,结果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手掌还贴在他的伤口位置,却怎么也无法再用力。
他稍稍停下来,安静地看她了一眼,然后便加深了这个吻。
不得不承认,他的吻很有技巧性和诱导性,在被他攻城略地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承影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开了……犹如陷入了一团黑暗里,而唇舌纠缠间,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来自于他的气息,就那样沉默无声地将自己包围,然后渐渐融合。
她心中想要继续推开他,可是身体似乎已经不听使唤,甚至违背了自我意识,开始情不自禁地去回应。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切才终于结束。
沈池稍稍退开一点,似乎笑了声,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太阳穴的位置上比了比,下结论道:“虽然你这里失忆了,但是你的身体却还记得我。”
承影还有些茫然,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却十分难得的没有立刻反驳。因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刚才那样亲密的接触,似乎真的唤醒了身体深处的某些本能记忆。
“你现在很得意是吗?”靠得太近,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脸才能看清他。
沈池却没有回答,沉默片刻之后才突然说:“在云南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没机会活着回来找你了。”
原来之前的枪伤竟有这么严重,倒叫她着实愣了一下,不由又想起之前他似乎说过的,从云南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在楼下等她。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刚才那个吻,在初始的时候才会那样疯狂。
她不禁皱眉,忽略掉心头那一丝后怕,故意绷起脸说:“既然都在生死边缘了,就该考虑更正经一点的事才对吧?”
“活着回来找你,也是正经事。”
她才不信,忍不住嗤之以鼻:“找我干吗呢?”
“吻你。”沈池换了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有些轻佻地垂眸看她,“这难道不算正经事?”
……
简直是个野蛮的流氓。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强行扯开抱在腰后的手臂,示意他坐到沙发上去:“给我看看你的伤。”
他眉梢微动:“这时候才想起来,不觉得有点晚了?”但到底还是听话地坐过去。
“不觉得。就算又裂开了,那也是你活该。”她没好气地说。
检查过后,发现幸好伤口没事,承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犹豫着问:“当时伤得很重吗?”
“放心,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仿佛是看穿了她隐藏着的不安,沈池不以为意地安慰道。“我可没担心你。”她朝他斜去一眼,起身低头去收拾急救箱,“我只是在想,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会不会有很多人跟着遭殃。”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如果我真的有事,至少你的安全是会被优先保障的。”
沈池语气平淡,仿佛这件事情他是真的早有准备,可她却听得心头微微一跳,觉得这真不是一个吉利的好话题。
“我不在的时候,沈凌是不是给你讲过故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
承影不禁有点想笑,那个小丫头,说漏了嘴之后明明害怕被她大哥责骂,可是偏偏自己又忍不住主动坦白。
“嗯,”她点头,“据说就因为你的缘故,我曾经被陌生人‘请’去喝茶。”
“这恐怕是嫁给我的唯一坏处。”沈池半自嘲地笑了笑,一边说一边从外衣口袋里摸了烟盒出来,他似乎是想抽烟,但不知为什么却又很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顺手把整包烟连同打火机一起丢在茶几上。
而对于他的这句话,承影用了很长的时间去领会和分析,最终说出了长久以来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这么说来,我出意外失忆,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这中间发生过什么,还是醒来的时候听人说起,她是连人带车冲进江里的,最后能够得救生还实属命大。
把她救起来的是一对住在江边的中年夫妇,靠渔业为生,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故,所以看上去竟比她还要紧张。从她清醒之后,那位妻子就一直絮絮叨叨,说是要多谢观音菩萨的保佑,强烈建议她身体好转之后立刻去寺庙里拜拜。
其实她是无神论者,并不相信什么神佛鬼怪,平时更加不会烧香拜佛,但是面对着虔诚无比的佛教徒,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实在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幸好还没等到完全复原,林连城就找上门来了,立刻将她带回了上海。
此时此刻,面对着她的疑问,沈池极难得地迟疑了一下,深幽的眼神在灯光下微微一闪,竟似不太稳定。
她简直就像是看见奇迹一般,觉得这真是稀奇极了。
要知道在她的眼里,他向来都是冷静果断的,仿佛一切事物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结果没想到,这次他却意外地安静了许久,最后才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你先坐下。”
她把急救箱放回到茶几上,然后侧坐下来,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他没理会她的眼神,只是语气轻淡地说:“大约几个月前,你在云海机场突然失踪。有人绑架了你,大概是想拿你来当作要挟我的筹码,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你自己给逃脱了。”
她微微吃惊:“……我有这么厉害?”
“我也没有想到。”说到这里,他才似乎终于笑了一下,“从前一直没发现,你竟然也有自救逃生的本事。”
“要么是你太小瞧我,要么就是过去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她随口猜测。
他看她一眼,神色认真:“或许你说得对。”
这下她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了,于是真的笑出来:“这可真是难得,你也会附和我的话。”说实话,没有了互相讽刺或剑拔弩张的气氛,还真不大习惯。但是她又觉得这样很好,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太容易满足了。”他没计较她的嘲笑,只是脸色轻松下来,将茶几上属于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通通收起来,然后站起身:“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可是我还有很多疑问。”
她不太情愿地打开门,心里深深怀疑,他今晚如此配合只是昙花一现罢了,或许天亮之后,他又会换上那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姿态,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将人气得半死。
“还想知道什么?”他继续配合着。
她想了想:“以前的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清楚你在外面干的那些行当?”
“不要说得这样难听。”他好脾气地纠正她,“其实你确实说得对,是我一直以来都将你保护得太周全。你失踪之后,我也曾经设想过,如果早早地就让你接触那些东西,会不会反而降低潜在的危险性。”
“可你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沈池已经走到门边,一时没作声。
她兀自猜测:“莫非……你是害怕我当时会接受不了而选择离开?”
“难道不会吗?”他微微垂下眼睛,深郁的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是牢牢地锁住她的表情。
“我不知道。”她很坦诚地回答。
他接着问:“那么现在呢?”
现在?
她花了一点工夫才明白他在问什么,不禁恍然:“这么说来,你今晚是有意带我出去的,对吧?哪怕今天我不主动提出来,你也总会找个机会,将这一切都展示给我看,是不是?”
沈池的表情不置可否,声音也很平静,只是眼神终于变得有些复杂,“所以我想知道,我今晚所做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听起来倒像是在赌博。”
“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吧。”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果然,这并不能让沈池感到满意,只见他微微眯起眼睛,“或许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承影深深吸了口气,去看他逆着光的晦涩不明的表情,“我原本也认为接受不了,可是后来又发现,或许应该让自己暂时试着去接受,毕竟你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助我找回记忆的人。”
她刻意将他形容得只剩下这么一点利用价值,本还以为这会激起他的什么反应,结果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很迅速地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如果这真是一场赌博,看来我是赢了。”
“话别说得太早吧,”她掩住嘴唇打了个哈欠,“万一到最后发现你帮不到我,很可能我就会躲你躲得远远的。”
沈池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显然不把这种威胁放在眼里。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耽搁了十几分钟。
幸好夜深人静,门廊外也不会有其他人走动,否则被人看见了必然觉得这对男女无比奇怪。
其实承影有些后悔了,刚才自己的那句话,分明就是给了对方一个再次嚣张起来的理由。
似乎是为了扳回一城,她仔细地打量着沈池,突然扬起唇角,不怀好意地挑衅:“刚才你吻我吻得那么激烈,难道就是因为害怕我离开?”
沈池本来已经准备走了,闻言不禁重新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回过身来。
她心里得意,等着听他如何辩解,结果他抬起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毫无征兆地突然凑近。
温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边,只听见他用低沉暧昧的声音说:“相信我,那是我在找到你之后一直都想做的事。”
眼见着她脸上笑容微僵,他似乎心情大好,重新直起身体,伸出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早点休息,明天晚上我会接你下班。”
事实上,何止是第二天晚上,连着下去几乎有一两周的时间,他都亲自到医院去接她下班。
他出行的阵仗那么夸张惹眼,很快就令整个医院都在八卦,最后承影实在架不住了,只好央求:“你能不能稍微低调一点?”
“怎样才算低调?”
好吧,她也承认,这个词和他确实不太相衬,于是只好再退一步:“如果非要来接我,那请你下次让司机们把车都开到地库去吧。”
“没问题。”沈池这次答应得很轻松。
可是停到地库也照样有新的麻烦事。比方说,许多女同事的另一半通常也都会在地库里等着充当护花使者,沈池难免会和他们打照面。
有一回,她和同事结伴坐电梯下来,刚一出电梯门,就见到沈池正在和一位年轻男士聊天,而那位男士恰好是她身边女伴的未婚夫。
于是她不得不加入到话题当中,陪着强颜欢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坐进车里才质疑:“你纯粹是故意的吧?是不是巴不得让我所有的同事都知道你的存在才好?”
沈池却不以为然地反问:“难道我见不得人吗?”
当然不是。
非但不会见不得人,反倒是因为太过出众,害她不得不总是处于八卦旋涡的中心,接受各种各样好奇或羡慕的目光。
经常会有一部分人喜欢问:“你和你老公是怎么认识的呀?”
她只好郁闷地回答:“不知道。”
而另一部分人则来打探:“你老公是做什么的呀?”
她只好含糊其辞:“做生意的。”
至于再问到:“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想了半天才勉强说:“他是做代理的。”
后来讲给沈池听,倒让他点头赞许:“代理?这个称呼不错。”
可是她都快被烦透了,“我终于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从不肯让你在医院里露面了。”
“你不觉得,现在这一切都像是个新的开始吗?”
“你所说的新开始,对我来讲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那可不一定,”他好心地安慰她,“日子还长着。”
是啊,日子还长着。
她初听这句话倒没觉得什么异样,可随即才又反应过来,不禁故意哂笑:“谁要和你过日子了?”
他看看她:“除了我,你觉得自己还能和谁过?”
“如果你不横加阻拦的话,或许我立刻就能找一个。”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看?”他说得轻描淡写。
她当然不会真的去尝试。也许她这一刻确实能够找到一个比较适合的男人,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那人会不会突然人间蒸发掉。
因为以她对他的了解,完全相信他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所谓的过日子,居然是现在这样的一种状态。
沈池有时候似乎心血来潮,竟然还会拉着她去超市买菜!
这种普通大众的行为,放在他身上,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别扭。所以她一开始感到很莫名,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上次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否则为什么自从那夜起,他的行为就越来越古怪,越来越难以捉摸?
结果他只是淡淡地瞥她:“是你自己说喜欢过这种生活。”
“有吗?”她很怀疑,“不要欺负我不记得了。”
他甚至都懒得再讲话,只是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她。
其实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保存短信记录的习惯,可是唯有那么两条信息,始终存在他的手机里,而接收时间则是好几个月前。
她把最长的那条读了一遍,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想不到我会说出这么文艺腔调的话来。”
他收回手机,看似语气平淡地说:“所以你该感谢我,替你实现愿望。”
“谢什么?”她存心和他唱对台戏,“谢谢你像这世上无数的普通丈夫一样,陪着妻子出来买菜?麻烦你转过头看看那边……还有那边……这是件多么平凡的小事,有什么值得被感激的?”
她一口气说完,终于停下来,这才发现沈池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他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干吗?”她被他突然专注的目光弄得有些心虚。
“没什么。”他转过头,弯腰拣了一把青菜扔进购物推车里,似笑非笑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再去那边看看。”
最后他们买了许多菜回家,足够两个人吃好几天。
整理冰箱的时候,承影才后知后觉,微微皱眉问:“你是打算长期在我这里蹭饭吃?”
“丈夫吃妻子做的饭菜,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他用她在超市里的话回敬她。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当时的表情会那样奇怪。可是她真的是无心的,甚至在讲完那句话之后,仍旧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她不禁有点尴尬,一声不吭地把生肉和蔬菜分门别类归置好,又一声不吭地去厨房洗菜。
三四月份的天气,已经渐渐有些暖了,她在家里只穿着单件的薄线衫,水流从指间缓缓淌过,带来舒适惬意的清凉。
她一边洗菜,一边为刚才的事出神,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池是何时走进来的。
等到她听到动静下意识回过身,鼻尖却差一点撞上他肩膀。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不自觉地朝后仰去,幸好沈池反应快,及时伸手扶住她。
其实她的背后就是水池,水龙头没关,水声兀自哗哗响着。她感觉腰后微微有些凉,仿佛是被溅湿了,又仿佛是因为他的手正好抚在那里,所以才会引来一阵不可抑止的战栗。
而那一线凉意正极迅速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犹如蹿行在血管和经络里,很快就蔓延到全身,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让她连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想推开他,可是手掌触到他胸前,却仿佛顿失了大半的力气,于是明明是抵挡,最终反倒更像是挑逗般的抚摸。
这样的突然失控令承影感到一阵懊恼,她咬了咬嘴唇,迟疑着开口:“你想干吗?”
他低下头,用一个沉默而缠绵的亲吻回答了她。
她半靠在水池边,看似被动地承受着,微微张启的嘴唇在他的辗转爱抚下逐渐变得滚烫柔软。而脑海深处,仿佛也正有一簇细小的火焰,在瞬间燃起。
这还是自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亲吻,却又似乎无比契合,就连气息的节奏都很一致。
沈池一边加深着这个吻,一边用手掌在她背后灵巧地游移,仿佛在挑逗着她每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经。最后他的手指顺着优美的颈部曲线一路游走到她脸侧,趁着她喘息的空当,扶住她的脸,低声说:“我很想你。”
“轰”的一声,伴随着这句充满情色而暧昧的话,承影脑海里的那簇火焰在顷刻间炸裂开来,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觉得浑身热得发烫,脸颊也热得发烫,但还是微喘着说:“不能在这里。”
但沈池已经重新俯下来,轻啮她的耳垂。
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那里是自己的敏感地带,随着他的每一下不怀好意的动作,她渐渐连气息都不再完整,只能喘息着一径地往旁边躲。
他很快就用手扣在她脑后,趴在她耳边低低笑了声,暧昧地评价:“你还和以前一样……”
“……流氓。”她咬着嘴唇,努力抑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呻吟。
他的眸色渐深,在灯光下仿佛黑夜里的海,仿佛随时都将倾覆她飘摇欲坠的理智。
这样温暖的夜晚,她下身穿着羊毛半裙,而他的手很快强行拉高了裙摆,沿着大腿内侧一路探索上来。
她几乎忍不住,娇喘着叫了一声,结果立刻被他用嘴唇堵住接下去的所有声音。
他的手指在她最敏感的地带流连挑逗,引来她一阵接一阵不可抑制的战栗……最后她终于在刺激和缺氧的双重折磨下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用双手牢牢攀住他,像一个溺水者攀住唯一可以救生的浮木。
在理智彻底沦陷之前,她被他用力抱起,被迫抬高双腿环在他结实的腰间。
他进入的速度很快,甚至有些野蛮,像是久渴的人终于找到水源,又像是在经历了漫长的分离后终于重逢,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重新拥有她。
他结实有力的手臂牢牢托抱着她,脸孔深埋在她的颈边,无法看清表情,只是那每一下的冲击都像是要将她贯穿一般,又深又重,撞击在那遥远的最深处……
第二天醒来,承影发觉自己身体酸软,下床的时候几乎绊倒在散落一地的衣物上。
昨夜的疯狂将她的忆记扯成一个又一个零散的片断,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到底做了几次,又做了多久,只知道最后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样靠在沈池的怀里,被他喂了几口温水,然后沉沉地昏睡过去。
起床后,她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沈池也醒了。
“我要迟到了。”她一边说一边穿上外套,有意低头不去看他的表情。
“我送你。”他下床的时候,露出赤裸的背部,那上面有几道纵横交错的红痕,显然是她昨夜的杰作。
她不大自在地轻咳一声,错开视线,“我在外面等你。”
“好。”他似笑非笑地看看她,然后才走进浴室。
这大概就是引狼入室吧。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承影都会忍不住这样想。
自从那天之后,沈池便以极其自然的姿态开始随意进出她的公寓。他出现的时间并不一定,有时候会赶在晚饭之前,而有时候则是三更半夜才悄无声息地上床来,然后也不管她睡着没有,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法子将她弄醒,然后狠狠地折腾一番。
到最后沈凌都看不下去了,跟她说:“大嫂,你什么时候搬回家住啊?我现在一个月也见不到大哥一面,好像他都已经忘记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了。”
“这话你最好直接跟他去讲。”承影也很无语,趁机建议。
沈凌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敢。现在我每天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常常觉得很害怕。”
“家里不是还有阿姨吗?”
“哎呀,那不算啦。”沈凌开始耍赖,“大嫂,我希望你回去陪我嘛,好不好?”
于是承影挑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合适的时机,和沈池反映:“你放着别墅不住,放着亲妹妹不管,每天跑到我这里来算怎么回事?沈凌已经跟我抱怨过好多次了,你是不是该考虑晚上回去睡?”
沈池刚刚洗完澡,随意擦了擦头发便把浴巾扔到一边,淡淡地说:“那你和我一起回去。”
“不要。”
“为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她半靠在床头,下意识地捏紧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别故意露出这副危险的表情吓我,我今天很累了,什么都不想做。”
他笑了声,走过去,“你以为我想和你做什么?”
明知故问!她忍不住瞪他,翻身躺下去,不再作声。
很快,他也在背后侧躺下来,手臂很自然地绕过她的腰间,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她微微挣扎,结果只听见他懒洋洋地威胁:“别乱动,除非你不想睡觉了。”
只这样一句话,果然就令她老实许多。
春日的暖风从窗外徐徐拂过,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无声地穿过寂静的夜晚。
她今天是真的累极了,因为最近重新回到手术台上,工作一下子繁重了许多。只要他不故意吵她,其实她很快就能入睡。而近来,似乎就连做噩梦的次数也少了,常常在他的怀里一觉睡到天亮。
但她没将这事告诉他,免得他把这个归结为自己的功劳,然后更加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睡得迷迷糊糊间,恍惚听见背后传来声音:“我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没买套更大一点的房子给你……”
“现在这套还不够吗?”她意识模糊地应着。
“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
“你到底打算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一句接一句,她从没发现他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不知道。”她睡眼蒙眬地朝他怀里挤了挤,随口敷衍,“或许……等我恢复记忆吧。”
身后终于安静了片刻。
就在她以为可以睡觉的时候,才听见沈池说:“其实这不重要。”
“什么?”
“你能不能恢复记忆,对我来讲并不重要。”
这下她终于清醒了一点,忍不住转过身,面对面看向他,有些疑惑:“为什么?”
黑暗中的两人隔得这样近,她看着他的眼睛,而他也很仔细地在看她。
“为什么?”长久没有得到回应,她不禁又问了一遍。
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温热的嘴唇落在她的眉眼间,吻了一下,才说:“对我来讲,无论哪一个你,其实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黑暗中眸光盈盈闪烁。
“是我没有失去你。”他并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但是这一次,语气竟是无限深情温柔。
她忽然心中微动,仿佛五味杂陈,却又都在瞬间化成软软的一摊水。
她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在主动凑上去吻他之前,低低地微笑着说:“其实我也有句话想说。”
“什么?”夜色中,他的声音清冽如水。
“我很庆幸,你重新找到了我。”
或许他说的对,无论哪一个她,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因为,不管是以前,抑或是现在,哪怕命运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而她的选择却一直都没有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