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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映绿是隔天的晌午前才回的家,同行的还有一帮宫女和太监,负责指点新皇宫入宫的各项礼节。
云府里,已不是一个“忙”字可以形容。大总管累得一靠上棵树就能呼呼大睡,下人们讲话的语速比平时提高了几倍。
云员外夫妇的情绪有些复杂,又是激动又是不舍。最最难过的是竹青了,两天不见,小脸瘦了一圈。她倚在绣楼的门扉上,看着满玉和其他宫女围着云映绿,她一句话也插不上。
小姐曾是她的全部,当全部从她生命中抽离时,她茫然失措,不经意间,她倚上一棵高拨英挺的大树,现在,这大树也消失了。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好了,满玉,带大家下去歇会吃点东西,我想休息一下。”云映绿微笑着对满玉说。
一干人离去后,云映绿向竹青招招手,两人一同坐在床沿上。竹青脸上的表情让她蹙起了眉头。
“竹青,秦公子好吗?”她这两天都没有去得成秦府,刘煊宸突然变得粘人得很,抬头低头,都要她在眼前晃着。今日回府,他还一直送到宫门口,侍卫们忍笑到内伤,她羞得眼睛都不敢乱看。
“他明天会来云府,精神还好。”竹青勉强挤出笑容。
“他疯了!”云映绿愕然地惊呼,“他现在必须卧床休息,怎么能乱跑?”
“他说不想错过你穿嫁衣的样子,一生只有一次,不然太遗憾了。秦府的下人用担架把他抬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素衣换成了红衣。”云映绿挪挪嘴角。
“对于秦公子来说,意义不同。”竹青红了眼眶,低下头去。
云映绿从抽屉中拿出一块帕子,塞到她手中,“竹青,感情的事很怪异,秦公子对我,我对杜公子,你对秦公子,总有一个人在付出,却得不到回应。这不是应该不应该,也不是谁对谁错,没有缘就没有感觉,注定要擦肩而过。但以后,我们都会遇到一个你对他有感觉、他对你也有感觉的人。不要难过,什么都会过去的。”
“小姐,我就是心疼秦公子傻傻的。”竹青哽咽着。
云映绿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劝慰竹青什么,只好换了个话题,“如果你愿意,随我进宫,好吗?”
竹青讶然地抬起头,进宫,可以和小姐天天在一起,也可以暂时不见秦公子,心里的痛会减轻一点。“小姐,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再出宫。”
“会有那一天吗?”竹青苦涩地倾倾嘴角。
“一定有的。”云映绿站起身,看窗外,天近黄昏,一阵秋风灌进房中,她眨了眨眼,瞟到院墙泛黄的几缕藤蔓。“竹青,我们去后园散散步。”
“小姐,别去后园了,这两夜,杜公子在院墙边,一站就是大半夜,看得人心戚戚的。”竹青拉住她的手。
“今夜,他会来吗?”云映绿想起水晶球中看到的一幕,替杜子彬叹息着。
满月西斜,夜风微微。
杜子彬长身立在院墙边,这边笑声喧天,那边满园清冷。
凄婉的感觉涌上全身。
“杜大哥。”
熟悉的声音不是来自对面,而是来自身后。
杜子彬一怔,暮色中,云映绿沿着院中的池塘向他走来。
如银的月光,洒在她如墨的发丝上,显得有一丝缥缈,杜子彬蓦地眼眶一热。
从此后,这样的夜,再也不会有了。
若时间能在此刻停下,不知有多好。
他鼓起勇气,缓缓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手被执起的刹那,云映绿宽慰地回握住他。
双手交握的瞬间,两人皆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
他们皆以为,颤抖的人是自己,而非对方。
现在讲什么都显得多余,两人默默伫立着。
“我昨天在一个轮回盆中看到……云映绿了,真正的云映绿,她已经适应了那边的生活,过得很好,你不需要太牵挂……”
她站在他身边,明明只是一臂的距离,却远如天边一般。
“映绿是聪慧的女子,她会让自己过得好的。”一颗心如浸在冰水中又寒又痛。“宛白,我们第一次在御花园中见面,你对我说过覆水是可以收的,只不过比较复杂。时光如覆水,我不怕复杂,只要它能倒流,但可能吗?”
“爱情不是人生的唯一,友情、亲情比爱情更来得久远、绵长。杜大哥,不管我是云映绿,还是姬宛白,我会一直尊重你、敬爱你。”
“敬爱……”杜子彬落莫地喃喃自语,再也忍不住,夜色中,他泪如雨下。
这一刻,他不在意狼狈,也不在意形象,不怕她贻笑,只想把心里的痛楚和悔意,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这样,才好受一点。
爱情不是唯一,但一旦失去,便是一生。
云映绿绞着十指,蹙结着眉宇,一切言语都很苍白,她陪着他就好。
许久,杜子彬才收敛住情绪,别过身,拭去泪,口吻又恢复了一贯的自制、清冷。“宛白,明天……我和另一位尚书替你护轿,皇上会在宫门口迎接于你。明晚,宫中将……”
杜子彬欲言又止。
“将有什么?”云映绿追问道,心中荡起一层怪异的感觉。明晚难道不是单纯的婚礼吗?
杜子彬怜惜地看了看她,“明晚宫中将会举行盛大的晚宴,文武百官都会悉数到席,我会在下面看着你,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明晚会有事情发生吗?”云映绿心中疑云加重。
杜子彬松开她的手,避重就轻,“宫深如海,哪天没有事发生。明天礼节繁复,你会很累,早点回去歇息。我送送你。”
她拧拧眉,转过身。
衣袖被一扯,他在后面轻轻说道:“宛白,不要多想,皇上已经做好了一切周密的安排。”
不多想才怪呢,结婚怎么弄得象进行某项诡秘的活动一般?
云映绿仰头,深深呼吸。
她确是有一点多想了。
隔天的婚礼还是个婚礼,奢华、隆重的程度,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想像的。云府外面的巷子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迎亲的队伍足足有一条街那么长。禁卫军在前面开道,两位尚书骑马护在凤辇的两边,宫女、太监排着长队,在辇后步行。
魏朝的新皇后身份正式揭晓,原来就是前两天为秦氏药庄的少东家做手术的云太医。
太医成皇后,不仅全东阳的居民瞠目结舌,满朝文武也是半天回不过神。
不过,皇上那天说得没错,新皇后的名气真的是如日中天。
秦论真的被下人抬进了云府,躺在担架上,微笑着,看着云映绿身着庄重的宫装,头戴凤冠从绣楼下来,他一直说“恭喜、恭喜。”
杜子彬又是不苟言笑的刑部尚书了,恭敬地替云映绿掀起帘子。云映绿恋恋不舍回首,张望着云府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
云员外夫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在辇后。
凤辇在万民膜拜的景仰下,驶过东阳城的主要街道,一路上,欢呼声山呼海啸。
宫门上,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城楼。刘煊宸身着簇新的龙袍,头戴皇冠,站在宫门边。身后,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宛白,你回来啦!”他上前,掀开轿帘,扶出云映绿,轻轻揽住她的腰,眉眼弯弯,如春日的暖阳。
“煊宸,我回来了。”她捏住他的手指。
以后,长长久久的岁月,皇宫便是她的家。
皇帝成亲真的是复杂,一通程序全部下来,暮色已沉沉。
满玉与竹青侍候她换下施礼的宫装,另着一身宴席上的宫装,沉重的凤冠拿了下来,云映绿深呼吸一下。
宴会殿上,接受满朝文武与后宫众妃嫔的道贺,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刘煊宸已先行一步。
今夜是个暗夜,无月无星。
云映绿被宫女、太监簇拥着向宴会殿走去,走着,走着,她拧起了眉,平时在宫中行走时,不时总会遇到一队队表情板板的、身着铠甲的禁卫军。从寝殿到宴会殿,两重宫门呢,走了很久,她都没见着一个,莫谈一队了。
难道今晚全民皆欢,都喝酒去了?
“娘娘,恭喜了!”路边的林子里树叶一闪,奉命守林子的江勇从里面钻了出来,抱拳向云映绿施礼。
“江侍卫,你怎么没去喝酒?”云映绿问道。
“微臣没得到皇上的允许,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
“那辛苦了。”云映绿点点头。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发现江勇并没有回到林子中,而是大步往外走去。
前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般的大殿便是宴会殿了,还没靠近,便闻到醇香的美酒芬芳。
她对这里,算是故地重游。刘煊宸迎娶三位淑仪时,她曾有幸来做过客。今日,她反客为主了。只是不知也要来个才艺表演,她要找个客人,来演示下如何急救病人吗?
“皇后,”当着人面,刘煊宸不唤她的名字。“宛白”两个字是私下亲昵的悄语,他轻轻念叨时,如同魔咒,她立时柔成一汪春水般。
“皇上!”她回以端庄温婉的微笑,由他牵着走上正中的龙案,两人并肩坐上龙榻。
“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满殿大臣、妃嫔络绎离席,齐齐跪下,向二人膜拜。
刘煊宸抬抬手,“众卿平身,请回座。”
他向边上立着的罗公公一瞟眼神,罗公公会意地点点头,朗声颂道:“酒宴开始。”
喜庆的笙乐响起,歌女们挥舞着长绫,扭动腰肢,从里殿飘了出来,宫女、太监们端着碗碗碟碟走进殿内。
酒还没到一巡,殿外一串灿亮的烟火飞升上夜空,照亮殿中一张张胀红的面容,座中抿嘴冷笑的齐王站起身,紧跟着,殿门后,一把把火炬亮起,如朝日初升,亮光满地,把外面列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影照了个隐隐约约。
众人眨眨眼,看错了吗?
殿门外是个个持刀的士兵,不是禁卫军。
胀红的脸张张发白、发灰,桌下的双腿抖得桌上都“咯咯”作响。
齐王抬抬手,乐声戛然而止,歌女们木木地立在中央。他笑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拱手向刘煊宸,“皇上今日大婚,小王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一个大大的惊喜!”
刘煊宸平静地倾倾嘴角,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仿佛坐在议政殿中,听大臣奏事般的平常。
“好啊,呈上你的‘惊喜’”,刘煊宸淡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