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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它不管隐藏在背后的波涛汹涌,只知道顺势而为,随遇而安。
隐藏在夜色背后的激流,在府衙被打开的那一刻爆发。无论是陈君奕,张仲清,或者鱼恩。当裴宏泰和吴华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今晚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年纪大的人显然更能沉住气,收到消息后李叔三番两次想要动手,都被张仲清按住。他要等,等待城外的动静,不确定陈君奕已经动手,他不会动手。
麻度点燃的烈火,让城外亮如白昼的时候,也让张仲清知道,时候到了。
就像陈君奕在他家有细作一样,他在陈君奕家里也有细作。巧合的是,其中一个细作也是司阍,看守的也是后门。
当鱼恩已经沉不住气,焦急的来回踱步时,李叔终于姗姗来迟,领着张仲清的亲兵从后门鱼贯而入。
张仲清下令出击的时候,陈君奕正领着其他幕僚,兴奋的看着城外冲天的火光。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就认为自己已经赢了,因为只有冲入大营,才能有这般火烧连营的气势。
看见火光不久,李牧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急忙让家奴抬着他去上厕所。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喜悦,谁也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
李牧走后没多久,就传来冲天的喊杀声。
“陈君奕谋杀义昌驸马,此罪当诛!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手刃陈君奕者,赏钱百万,封队正!”
“跟我冲啊!”
“杀……”
李叔一边大叫着激励士气,一边带人往里冲,丝毫没有料到,就在他们后方还有一伙人悄悄地跟在后面。
以梁衍,郑粹为首的游侠部曲足有上千人,虽然武器装备比不上正规军,但是少了甲衣的碰撞声,显然更适合保密。
听见喊杀声,陈君奕仓促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侍卫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报信。急忙问:“怎么回事?”
“有,有,有人,攻,攻,攻打府衙。”
侍卫也是被吓破了胆,慌忙之间说话磕磕巴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完。
闻言陈君奕大惊失色,撒腿就往前衙跑,显然是想通过那里逃生。
一边跑,一边命令人搬东西堵路。对于他来说,现在每一点时间都很宝贵。
只可惜有人已料到他会这么做,早早就带着一伙人守在前衙。等陈君奕冲到前衙的时候,只能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有张仲清那张阴森森的笑脸。
一碰面,监军就笑呵呵的问:“陈将军走的这般惊慌,不知道是要去哪?”
戏愚的声音听在陈君奕耳中犹如炸雷,让他感觉无比冰寒。看一眼身后的亲卫,他剩下的也只是拼死一搏。
拔剑在手,振臂高呼:“护本公突围者,赏钱十万。杀此阉贼者,赏钱百万,绢百匹,直封团正!”
说完话长剑向前一挥,扯破嗓子大喊:“给我冲!”
与刚才比起来,陈君奕的赏赐显然更丰厚。危急时刻,他也只剩下重赏,希望能换来几个勇夫帮自己度过难关。
只可惜金钱能带来勇气,却带不来胜利。张仲清的准备显然更充分,他冲字刚出口,四面八方射来的流失就将他覆盖,剩下的就只是收割而已。
右手持剑,单膝跪地,左手扶着脚上的流失,眼中不甘的怒火足以燃烧一切。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阉贼居然敢来偷袭,还是自己太大意,让他钻了空子。
“嘿嘿嘿嘿……”
讪笑着走到陈君奕身边,老太监戏愚的问:“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没想到杂家会在这个时候偷袭?”
反问两句后他有意停下来,得意洋洋的看着对方眼中的怒火,就像是捉到耗子的猫,很享受这种尽情玩弄的乐趣。
享受一会儿,又开始趾高气昂的教训:“现在也不怕告诉你,杂家知道府里有你的人,故意放出消息让他们听,然后逼着你铤而走险。借你的手,除掉驸马,杂家再杀死你个犯上作乱之人,这可就是大功一件。”
说话的同时,握剑的手微微抖动,仿佛随时都可能一剑刺过去,结果这个多年的仇家。
看着陈君奕微微挪动的身躯,他并没有刺过去,而是忽然收起宝剑,展颜一笑。
“还有一件事杂家得告诉你,得让你死的明明白白。谁让杂家心善呢?看不得别人做糊涂鬼,死了也不知道真相。”
对手越来越愤怒的表情,让他脸上笑意更胜,刻意一字一顿的说:“圣旨上的实际内容杂家虽然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驸马只说让你回京复命,可没说要你的命。哈哈哈哈……”
猖狂的大笑声让陈君奕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忍着疼痛,提剑就向他砍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杀人无数的将军,还是败给右脚的痛楚,踉跄几步后还是支撑不住,只能接着单膝跪地,靠长剑支撑。
困兽的哀鸣并没有换来敌人的尊重,只换来带着无尽的嘲讽,无尽得意的笑声变得更猖狂。
有个成语叫乐极生悲,用它来形容张仲清再合适不过。就在他笑的最猖狂,最得意的时候,身后异变突起。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流失漫天的戏码再次上演,只不过刚才放箭的人现在已经倒在血泊中。
“啪,啪,啪。”
一连串的掌声中,鱼恩慢慢走进来,走近两人的视线中。
见到他的出现,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显然这位驸马爷才是在后的黄雀,今天最终的胜利者。
倒霉一天的陈君奕,终于有心情大笑出声,只是这笑容带着些苦涩。因为这一刻他很后悔,后悔没有早些看出这位驸马的精明,后悔当初没有听裴宏泰的话。若是当初能重视他哪怕一点,或许自己都能采纳裴宏泰看似冒险的建议,今天站在那里笑的人就应该是自己。
乐极生悲的张仲清,正如刚才陈君奕那般,脸色阴沉的看着胜利者。他现在是真糊涂了,不懂鱼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
同样糊涂的还有陈君奕,虽然他也知道鱼恩是赢家,但却不知道他是怎么赢的,自己和张仲清又是怎么输的。
随着步伐慢慢移动,鱼恩一脸肃穆的沉声说:“本宫不喜欢猫戏老鼠的游戏,就直接开门见山,告诉你们想知道的答案,也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言语中没有一丝胜利者的喜悦,也没有一丝怜悯,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出长安的时候,本宫确实领命收回凤翔军权。因为陈将军是仇士良的人,必须换掉。害怕将军不同意,带着凤翔将士哗变,本宫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有意的停顿一下,伸手一指张中气继续道:“借他的刀杀掉将军,然后本宫再为将军报仇,自然名正言顺,尽收凤翔军心。”
两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鱼恩说的没错,他也确实在这么做,而且已经做到了。
“本宫并没有想到张监军的刀这么好借,所以在城外还布置一些后手,防备的就是监军不动手,本宫也有借口来取陈将军的性命。”
说道这里,转过头,对着陈君奕无比认真的说:“所以陈将军你不用抱怨,为大唐江山稳固,你是必死之人。”
听到这么赤裸的话,陈君奕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苦笑着点点头。
他说的没错,自己是仇士良的人,圣上若是想有一番作为,就必须先拔掉仇士良。想要拔掉仇士良,就必须先剪出他的羽翼,而自己显然在羽翼的行列中。
转过身,两手抱掌前推,认认真真的给张仲清作个揖。
一礼过后,才再次开口:“让本宫没有想到的是,张监军居然这么在意李叔。那天本宫只是试探一番,监军就选择宁可本宫死,也要保住他的命。倒是让本宫有些失算,白费不少力气。”
胜者为王败者贼,既然已经入套,张仲清就认栽。唯一还有些不服气的地方,就是上天都帮鱼恩的忙。神策军偏偏在这个时候哗变,逼着陈君奕铤而走险,自己跟着入瓮。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也没有谁真是上天的宠儿,看似机缘的巧合,很可能是别人苦心积虑的计谋。
“神策军哗变的事情子虚乌有,只是本宫为逼将军铤而走险散布的谣言。”
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知道自己输的并不冤枉后,陈君奕想最后留下点尊严。虽然不想死,虽然有些胆怯,但是他知道,输了就得认,不能奢望对手饶过自己。与其假借他人之手,倒不如自己来个痛快,这样走的才更体面一些。
晃动着拿起宝剑,颤抖着放在脖子上,然后紧咬牙关,用尽最后的勇气划下去。
激流急射中,鱼恩躬身行礼,这一刻他是衷心佩服这位将军。光是这一份勇气,他就当得起这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