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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轰隆隆如雷一般响动。数百铁骑,只是簇拥着大辽四军大王萧干走在前头。
在他们身后,是无数黑色的旗帜翻卷,更有无穷无尽的铁骑步卒跟随。辽军主力,终于开出了燕京城。
在萧干身后,除了契丹奚人本部,各路以皮室为名的大辽精兵猛将,更有部族军,汉军,渤海军种种名目。大辽最后的实力,扫数已经在他的麾下。步骑足足四万,军资经过竭力拼凑,可以支撑一月以上,就是这点东西,已经是将燕京城为之一空。
每名辽人将士,脸色都是沉沉的,金鼓声中,更增肃然之气。谁都明白,此仗已经是背城借一之势,若然战胜,大辽还有一线生机。若然失败,那么这个曾经威震天下的帝国,就只有轰然坍塌!
无数人的目光,只是追随着走在前头的萧干身影。他高瘦的身子在马上挺得笔直。上次出征,同样是哀兵,可是大辽双璧全都在军中。此次已经物是人非,虽然大石林牙在出征前和大家动员誓师见了一面,可是在出征的大军当中,却只能看见萧干的身影了。
谁也不明白,萧大王和大石林牙之间发生了什么,又约定了什么。虽然林牙一副心甘情愿留在燕京城的模样,但是大军当中,少了这位智勇双全的林牙,就让大家的心底,都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萧大王,是大家最后的倚靠的,可是这萧大王,就真的会为大辽死战到底么?
在队伍前头,无数传骑只是奔走来往,将前方军势和宋军情形,不断的带过来。
“大王,预定设立大营之地已经踏勘完毕,四下已经有数百远拦子遮护。工料也已经备好,大军一到,就可以立营!”
“大王,宋人今日,仍然没有渡河而北的迹象,看宋人哨探旗号,仍然是前军所部,并无中军主力抵达迹象!”
听到回报,萧干只是一笑:“宋人主力,来得好慢!他们这支前军,又来得何其之快!”
身边一个奚人将领,冒冒失失的插了一句:“大王,干脆俺们先不立营,渡河打垮了宋人前军再说,俺们干脆在高粱河南面立下大营!挫了宋人锐气之后,在高粱河南和他们决战!”
萧干淡淡的扫视他一眼,笑道:“背河列阵?真是亏你想得出来!宋人锐气正盛,俺们先让让他们。等天气寒一些,冻也冻垮了南人。某手里就这最后一点实力,不可浪战,没有完全的把握,谁敢轻言决战?”
萧干神态轻松,却轻轻否决了麾下求战请求,让底下人都有点垂头丧气。大军军资不多,利在速战,趁着宋人大军未至,先冲杀一场岂不是好?
看着周遭人神情,萧干笑道:“这支宋人前军,全是骑军,很可能就是俺们在易州城下碰到的那支军马!此等敌手,岂是易于之辈?行军打仗,专拣硬手碰,岂不是笨?再说他们是骑军,一旦不利,调转马头就走便是,俺们难得全胜,还不如等宋人主力赶来!某料定童贯那厮,私心自用,还是以刘延庆这草包统领中军,到时候,一阵杀败了这手下败将,才是真正挫动宋人锐气的最佳一途!这才是真正速战之法!难道某的儿郎,会怕了和刘延庆硬碰硬?”
萧干这番话,他的麾下将领,无论奚人契丹,都是心服,只是大声应答:“大王,俺们岂能怕了刘延庆这草包!到时候和他决战就是!他要深沟高垒和俺们相持,俺们就渡河找上门去,踏平他的营垒,将他远远的赶走!”
萧干但笑不语。
他的内心,当然不如言辞当中这等光明正大。
大辽,已经是不成了。哪怕就算他战胜了这一阵,这个大辽,也已经没有回天之力。这个道理,他明白,在燕京城中的耶律大石也明白。他和耶律大石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个垂危的天赐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当这个北辽朝廷丧失了最后的这点凝聚力和号召力的时候,耶律大石会北走投奔耶律延禧,而他萧干坐拥四万人马,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
这个时候,轻易消耗自己手下实力,才是最不智的事情。
且相持着看看罢!自己有一月以上的军资积储,这燕地风云变幻,在一月之中,也必然会见分晓!
正默默寻思之间,又见一队远拦子哨探飞一般的驰过来。他们却是从西面过来的。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看来是不眠不休,兼程赶过来的。前头亲卫拦住喝问几句,便放远拦子领队过来。
萧干心中一动,只是勒马等候。就见那远拦子领队飞也似的驰过来,尚在远出就已经翻身下马,前冲几步行礼:“回禀大王,俺们是领燕京西面,北面远拦子哨探小队,前日发现宋军轻骑约二百,已经北渡温榆河,不知是要包抄俺们后路,还是去向何方,俺们只是远远的瞭住了,如何处置,请萧大王示下!”
众人都是一惊,宋军居然派出一支兵马,远远的迂回向燕京的西北面?宋军作战风格,大家都已经见得熟了,保证后方接济供应,缓缓持重而进。这等大范围的迂回,再不曾在宋军身上见过。在这个时代,其实这种大范围的迂回机动作战也是最为艰难的。无论是后勤供应,还是通讯联络,对于农耕民族为主组成,又先天缺马的大宋军队来说,是艰巨得难以完成的任务。
现在宋人,竟然分出了一支军马,迂回得那么远!可是规模偏偏又不大,只有二百骑左右,不管干什么,都是不够。最多起个警戒作用,他们又在警戒什么?
麾下将领,都看着萧干脸色,有的人已经跃跃欲试准备请战了。当面宋人前军,萧干不许他们南渡挑战,这二百骑宋人孤悬敌后,正是可以轻易吃掉的一支人马,先用他们祭祭旗也好!
萧干却是神色凝重,沉吟半晌才挥手下令:“多调一队远拦子,紧紧盯着他们!没有某的将令,谁也不许向他们挑战厮杀!只是看着他们如何行事!”
“大王!”
顿时就有人按捺不住,就要请命。萧干却是神色坚决,只是指向南面:“这队宋人不足虑,只要看着就成!俺们的重心,还在这高粱河!传某将令下去,大军加快行动,就在今日,将营盘设立,静候宋军大队前来!俺们等着和宋人做最后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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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相公,前头就是涿州!”
传骑飞也似的来到刘延庆的座前。环庆军和胜捷军并立北向,他们从雄州出发,北渡白沟河的时间也不过只是比萧言前出高粱河的时间晚上一两天而已。
官家在汴梁关切前方战事,因为萧言带来的转机而兴奋得难以自已。也因为涿易这场奇功而让朝中势力产生消长变化。不知道多少人,还要凭借这场战事稳固他们的地位,谋求更多的好处,或者默默的等待着变化转机。在这场战事得利一方如童贯蔡攸等,一反当日的消极,只是拿出了全副心力督促全军出发!
河北征募的敢战士,只是扫数补入了环庆军中,将刘延庆所部补充完整。童贯一道道将令发下来,只是督促刘延庆速速北上。蔡攸和童贯更是压逼河北数路的转运使,将无数的物资军械流水价的送过来,更有大笔犒赏开拔银钱,只是发将下来。
刘延庆暮气再重,这个时候也只有打叠精神,以最快的速度整顿好环庆军和拨归他节制的胜捷军,祭旗北上。
宋军大队,又非辽人气象可比。大队大队的步卒,仿佛充塞满了视线。宋军旗号多,金鼓多,车子多,辎重多,只是铺满了道路,喧嚣着只是向前。毕竟是北上而不是南退,加上此次又是下定决心雪耻而来,宋军士气,也高涨之极,嘈号之声,接地连天般的响动着。
“俺们此次北渡,打死也不退回河那头去啦!”
“打完辽国,加上平江南的犒赏,要是还能活着,总算是有份家当了,回陕西也置得起十来亩河边地,说不定这辈子,俺还能死在床上!”
“涿州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城里头,在有屋顶的地方睡他娘的一场,这些日子都在野地,骨头缝吱呀乱叫!要是能在涿州休息一场,高粱河和辽人厮杀,也能多上三分精神!”
刘延庆的中军,只是大队的车马簇拥着。刘延庆也未曾骑马,只是坐在一辆巨大的马车当中。这马车用十六匹健马挽曳,车子前头还有游廊。可以让他站在上头赏玩风景,瞻看军势。这员西军宿将,征战半生,这个时候已经不大吃得苦,中军当中,他使用的器物就足足装了几十辆车子,只是随行,慢腾腾的朝前挪动。
前头传骑直入他的车前,刘延庆这才从车子里头钻出来,只是一身锦袍站在游廊之上,车上车下,十几个心腹将领拱卫着,笑问道:“萧宣赞可在涿州?”
传骑只是在马上行礼回禀:“回相公,萧宣赞前军已经抵达高粱河,后路营盘也设立在六聘山以北。涿州只有不多人留守。萧宣赞命留守属下转禀刘相公,高粱河南,已经为他所控制,大军前行无忧,他在高粱河等着刘相公!”
刘延庆一笑挥手让传骑去了,转头吩咐下令:“大军不入涿州,朝前走他娘!宣帅催得紧,俺们也说不得辛苦一些个,到了高粱河南,立下大营再修整............这萧言心思好热,这么快就抵达高粱河了!”
旁边将领笑容当中,却是且羡且妒,只是嚷道:“宣帅怎么就将这场大功许给了他?相公,俺们兵势远远多过这姓萧的,遮没就不能将这场功绩抢过来?”
刘延庆含笑瞪了那乱说话的将领一眼,挥挥手:“你哪里知道!这萧宣赞是帮了宣帅大忙的!某能有今日,也是托了他的福............只是心思太热,不见得是好事情啊............既然他这么卖力,咱们就先看着,反正大宋多的是粮草军资,咱们在高粱河南住个半年也不妨事,且看萧言能撞出什么模样出来............要是他能抢下全功,某只是拱手。要是萧宣赞不幸挫动锐气............”
旁边将领眼睛一亮:“相公,您的意思是............”
刘延庆呵呵大笑:“某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句话,静观其变!老种他们,也不见得没有动作,辽人也不是束手就擒的。某的意思只是看萧宣赞能不能包打这场战事!一旦有什么变故发生,或者萧宣赞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宣帅在上头,未必不会变化心中所想!咱们只要掌握好全军,持重行事就是............明白了么?”
车上车下,应答声音轰然响起,刘延庆笑着转回了车里。无数骑士顿时从中军奔出,四下传令:“不入涿州,全军继续北向,和萧宣赞前军,在高粱河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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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就是古北口!”
带路的向导,只是颤巍巍的指着前面山势起伏的关隘,颤声对身后的骑士言道。
前面就是隔绝了塞外和幽燕大地的蜿蜒燕山山脉,在巍峨起伏的山势上头,古旧的长城,只是盘旋在山巅之上。秦砖汉瓦,只是冷冷的矗立在山风当中。
辽人已经惨败不堪,哪怕是这里,都已经乏人守卫,一路过来,哪怕是檀州这样的要害军州,辽人的统治体系也早已崩溃,地方豪强已经占据檀州,只求自保。马扩他们一行人从檀州旁边穿过,城上还远远的放上一些干粮酒食,做为犒军之用。他们这些地方豪强,不属于任何一方,只是观望将来谁能占据着幽燕大地,他们就服从于谁!
辽国已经完了,只是等待着最后一击罢了。这幽燕大地,又将谁属?
马扩端坐马上,看着这千年不变的雄关险隘只是空荡荡的展现在眼前,心中只是感慨无限。
百余年前,契丹部族在一代雄豪耶律阿保机的率领下,不知道有多少次从这里破关南下,横行幽燕,甚至直抵黄河以南。这一片大地,都是他们的天下。遗臭千年的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恭送给契丹人,转眼就是百年,契丹人却连在这种要隘置放守军的能力都已经失却,只是孤守燕京苟延残喘。而又会不会有更为凶恶的敌人,挟着塞外的寒风,再度从这里席卷而出,直至倾覆天下?
在他身边,年轻的岳飞也同样勒马而立,看着眼前景象,同样难掩脸上激动的神色。百年以降,这是汉家兵马,第一次来到先祖修建的伟大防线之前,直面着北面云天!
方腾气喘吁吁的策马从后面跟了上来,这些日子一路疾行,这汴梁子吃苦可不在少数。腿磨破了不用说,脸上也是一副又黑又瘦的形容,嘴唇全是皴裂的口子,不过精神却是极好,看着眼前蜿蜒关山,方腾抚胸笑道:“男儿至此,可以无憾!”
岳飞叹息一声:“可惜不是萧宣赞领着俺来这里............”
马扩看了岳飞一眼,笑道:“俺们在这里,也就够了!萧宣赞心切燕京,也是正理。俺坚持北上,已经是给他添了好大麻烦,萧宣赞处境,俺最清楚,虽然风光无限,其实背后却是风刀霜剑环逼,只有拿下燕京,才能彻底稳固住他的地位............俺却不能在旁边协助他!过了古北口,北面不远就是女真人屯兵所在的北安州,女真要破口而入,最大可能就在这古北口............俺们就二百人马,岳家兄弟,你不后悔?”
岳飞淡淡一笑:“萧宣赞会来接应俺们的............”
马扩看着岳飞,苦笑一声,将头转了过去。方腾倒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岳飞:“你怎么这么有信心,萧宣赞会来?”
岳飞抿着嘴唇,沉吟一下,才淡淡道:“全军皆败,不敢北望的时候,是萧宣赞一手挽回了这等气运。若然女真南下,让燕地局势再生大变之际,萧宣赞同样会来力挽狂澜!俺就是有这种感觉,萧宣赞就是为了这场战事,才出现在俺们面前的!”
方腾哈哈大笑,只是指着岳飞点头:“好个萧宣赞的忠心手下!”
马扩却在旁边,看着方腾:“方参议,为什么你又跟着俺们到这里?女真不来,那是万安,女真若来,俺们是准备死在这里了的............方参议金明池畔人物,何必跟俺们这些丘八吃这等苦,冒这等风险?现在情形,方参议也是看见了,能到此处,已经不易,俺且安排数骑,送方参议回去罢............”
方腾笑意不减,只是缓缓摇头:“某来此处,也是要看看呢............看女真若然南下,萧宣赞到底如何处置............大宋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际,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这皮囊下的千疮百孔?不知救世之人,却在何处,在汴梁找不到,在宣帅衙署找不到,在西军诸位相公当中找不到,却不知道在这幽燕战事当中,能不能找到一个救世之人?涿易战事胜利,委实太不可思议。更难得的是创造这奇迹的人,和大宋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毫无纠缠............某只想看看,他还能再创造奇迹么?”
呼啸山风当中,马扩只是静静的听着方腾话语。有些言辞太过诛心。马扩不好,也不能接口。从开始到现在,他只是想做一个单纯的军人而已。
能在这先祖建立的防线上做为大军屏障,万一有风雷南来,可以站在最前线死战,确保大军胜利,确保有人能够克复燕京,不论生死,不论成败,此生已经无憾。幽燕大地,为大宋军人所魂萦梦牵百余年,能够这般出力效死,还何必多想什么其他的?
他朝方腾点头笑笑:“既然方参议愿意和俺们一起在这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那同行便是!俺只相信,只要是男儿,在这里走一遭,不论生死,总不会后悔!”
他和岳飞,都不再掉头南顾,只是北望:“弟兄们,向北!俺们就守在这长城上头,让萧宣赞能放心克复燕云,让俺们成为这百年来,第一支到达这里的大宋军队!”
呼啸声中,马扩和岳飞一马当先,只是向前直奔向面前长龙也似巍峨高峻的关山而去,在他们身后,二百骑士同样呼啸应和,直面向北,秋日阳光从头顶洒下,映照得天地之间,只是一片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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