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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五年五月初一,大宋河北东路莫州境内,在通往雄州的官道上,驰过三四十骑人马,这些人马都做风尘仆仆的客商打扮,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夹衣夹袄,做胡装短打的及半,脸上灰尘都是颇厚,一看就是走长路少洗脸省得脸上油脂流失过多导致干裂的。
这三四十骑人马除了自己坐骑,还赶了四五十匹骏马下来。大宋缺马情况相当严重,而四处又在在需马,不管是官宦仪仗,还是军中所用,甚至商旅车次,在百余年间这马匹都相当精贵。虽说这些年因为西路开边,和西夏的回易也大行其事,河湟马有了一些供应,但是在大宋腹地,一匹好马还往往卖出一百贯以上的大价钱,还不要交钞,也不要七百七十文的省陌,都是足数交易。
沿途看到这些赶马汉子的坐商们人人都在心下暗赞,这些汉子手脚好快!燕地才定,就去那里搜罗马匹赶回贩卖,那里前一个月还是烽火处处,流民成军,连燕京都围了,这些汉子为了发财,连性命都不顾了!人家这样冒了风险,也该着他们发财,这一趟下来,连着他们胯下好马,岂不是近万贯的财货?说什么也有个五成利,只要榷局盘剥轻一点,说什么也有一两千贯到腰!
这些赶马汉子既然这次收益这么丰厚,想必都是花钱抓一把撒一把的了。这条道路上,过了一年多的兵马辎重,商旅断绝,加上军士骚扰,打仗的时候,还有各种各样的助饷名目,不少卖吃食的坐商家里就差当尽卖绝了。现在趁着兵势结束,河北诸路民夫返乡,四下更复之际,敷敷衍衍的开张,指望喘一口气。看到这等大队过往客商,几家临着大路的吃食商贩揽客揽得热火朝天,头戴巾渍的小伙计都快拦到官道上面来了。
“这位客商请了,俺们这里已经是五十三年的老字号,绝不敢欺人!东西又好,价格又巧,天气眼看得就要热起来了,行长路的人心火足,俺们小店有现成的桂花酸梅汤!雁头寨送过来的鱼脍,割得片片透光,入口就化,几位客商老爷,就请照顾俺们小店罢!”
“客商老爷是走长路的,要口味重些,吃这些精巧的东西作甚?俺们小店虽然没五十年的招牌,却也一直都是本本分分。上好的羊肉,邻村才老死一条牛,官府已经销了牛籍,花糕也似的好牛肉,浓油重酱,加上加蛋揉好发好的面饼。吃一斤倒要长十分的气力!价钱更是分外克己,连着客商老爷的坐骑一起照顾了,也不要几贯钱钞,就是給交钞,俺们也只打七成数就收!”
“其他的店子小人不敢说嘴,可是客商老爷这么多坐骑牲口,不要个大点地方如何施展得开来?俺们店东原来就在驿站当差,岁数大了退了名粮才在这路边开店。家里一帮小子,照顾牲口都是行家里手!吃食不过就是寻常,倒也干净实惠。但这百十匹牲口,都是家里小子照应了,绝不要客商老爷烦心!到时候吃食马料,小人们怎敢争多论少,但凭客商老爷赏了,客商老爷,但请上座!”
走在这队人马前头的几骑,当先一人是一个白脸年轻汉子,灰尘底下眉清目秀的,本来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偏偏举止又大度随意,自有一种见惯了大场面的豪迈在。回顾左右,当下笑道:“肚子饿了,就在这里吃罢?鹏举,你说的地头也差不多该到了。到地方不如你所言的景象,我可是要行............找你麻烦的。大家伙儿,就下马罢!回大宋也几天了,该松快松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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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拦住的这三四十骑人马,正是萧言一行。在燕京善后了一段时日之后,神武常胜军从四月下旬从燕京开拔,上报西府枢密为全军步军官弁士卒四千三百五十八员名,马军官弁士卒三千九百二十一员名,战马走马驮马挽马六千五百四十七匹,另有其他大小牲口二千余。军资器械叠经大战之后,尚有六成数。锅帐辎重,因神武常胜军成军以来,全是野战,损耗极大,军中已无所存,随军粮米盐菜,除备足十日行粮之外,尽数留置燕京,为将来镇抚燕地军马所用。
神武常胜军编制是马军十七指挥,步军十个指挥。平均下来回师人马已经是编制的八成数,已经算是大宋经制人马当中难得的满编制精锐之师了。这篇账开上去,枢密院和政事堂只有意外之喜的份儿,多了六千好马,八千精兵!这份军力,差不多已经是盖尽三衙,久矣虚废的大宋中央禁军,也终于有一些力量了。
西府枢密却不知道,萧言已经开了好大花帐。扣下了差不多七百经制马军,加上新投效的燕地马军,足有千五之数。步军扣得更多,差不多有四千人左右。军资器械,扣下足够这五千余军马应用的,锅帐辎重粮米,更是一点也不带回去給三衙高太尉那里。
这些人当中自然是以旧常胜军和燕地投效人马为主,出乎萧言预料的,还有不少胜捷军和白梃兵出身的骨干也愿意留下分寄。详细了解之后才知道,就算在陕西诸路,这些大小军头不在编制中的麾下人马也不少,在四下经营这些大小军头的产业,甚而与敌回易紧俏物资,同时操练田庄乡兵弓箭社之类的人马。难怪老种分寄两个字就轻轻巧巧的出口了,他就是这方面的大行家。
这些白梃兵胜捷军留下人马,多是在陕西诸路已经没什么亲眷,对于回汴梁看那些文官脸色,拘管在那里谨小慎微的做人下人,实在也没什么兴趣。不如燕地天高皇帝远,在一方是人人仰望的对象,吃食服用,虽然没汴梁那么精美。却胜在每月不用就那么一点饷钱粮米,要丰盛许多。还有的干脆就是性子野惯了,燕地地方广大,足够男儿驰驱,在萧言麾下行事向来都是痛快无比,宁愿留下以待萧言将来。
貂帽都更是全员愿意分寄留下,貂帽都本来是胜捷军和白梃兵居多,叠经大战,伤亡比其他指挥都重,后来陆续补充,已经近半都是旧常胜军和燕地豪强投效子弟出身的了。这个时代扈卫亲军都差不多已经有了五代的家兵家将气象,随主将走。萧言不是领兵大将,回汴梁也是文臣,貂帽都跟萧言同生共死一年多,自有其骄傲忠诚在,哪里愿意在三衙中跟随另外一员不知名的汴梁无名将领!
在知道这个情况之后,萧言也只能感慨不管哪个朝代防闲再严,到了后来军阀化总会冒出端倪。大宋末世,同样如此。要不是女真南下,摧垮北宋,西军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难说得很。就算在南宋的时候,要不是自己身边的这个岳飞愚忠,韩世忠乖觉,其他两个中兴大将一个年老一个无能,说不定在南宋初年也就军阀化了。
感慨之余,就是大喜。白梃兵和胜捷军中人愿意留下,那是再好不过。自己就算在汴梁再怎么样遥制,控制力度也要减弱许多。旧常胜军和燕地投效人马毕竟归附未久,有这些人作为骨干,就有把握许多了。
在神武常胜军按程开拔之际,萧言留下韩世忠坐镇率领大军。这家伙外表粗豪,内心精细,和沿途地方官打交道,怎么也吃不了亏。这老丘八还有大把的偷奸耍滑本事,能找出无数理由按住行程,等萧言行事布置完毕再和他们会合。此次他是去行正事,照例不带小哑巴,小哑巴和在燕地收罗的那些下人使女,几乎都留下了,这个时候给资遣散,他们能去哪里?还不如做做好事。一行人为韩世忠保护在军中,只等将来与萧言会合。
萧言就自领岳飞连同方腾等人,先赴檀州,布置那里留后事宜。并召见了周遭坞壁的豪强,好好训示连吓带搓揉了一番。分寄人马,也先全部布置在檀州,五千多装备精良的军马坐镇,檀州方圆数百里坞壁,如何敢不奉他们号令行事?余江如前布置留下统领,还留下了王贵这个可靠人作为辅翼。一时间檀州这个根据地,算是布置得固若金汤了。
檀州这里安顿完毕,萧言和方腾就在愁如何在大宋境内河北诸路择地经营一个分寄之所?狡兔还要有三窟,单单檀州还不够稳固。另外更说得诛心一点,檀州太远,一旦有变,缓急之间难以应对,必须在河北诸路有一个中继所在,一头沟通汴梁,一头联系着檀州。这番布置分寄,才算草草成一个模样。而且还是一旦檀州不支,一处最好的退路。
萧言自然对大宋两眼一抹黑,方腾也是汴梁都门公子,虽然博学机变,河北西路情况也比萧言清楚不到哪里去。从燕京两人就商量起,到了檀州布置得差不多了也还无头绪。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又来了个意外之喜,岳飞突然偷偷找上萧言,嗫嚅迟疑了半晌,才说出来,如果萧大人要在河北诸路经营什么产业的话,他岳飞倒能提供一处地方所在!现在只知道这个地方在雄州以南,莫州境内,再多问一些,岳飞就抵死也不愿意多说了,脸上竟然难得有微微难堪的神色。
萧言当时就在心里理了一番岳飞的生平,虽然记得不太详尽了。但也能回忆起岳飞崛起是在女真南侵之后,河北诸路义军分起,岳飞就是河北诸路义军当中一个领数百兵马的头目,后来宗泽坐镇开封,为东京留守,招揽河北义军,岳飞从此归入宋军之内————女真南下之后,岳飞就在河北拉起了几百人的队伍,可见他在河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河北是大宋边地,民风本来就算是强悍,北宋末年更是兵荒马乱不休,地方也蜂涌自起保卫,那个时候,岳飞说不定就已经在河北有一点小小的基业了!
他们兄弟几个,杀法骁勇,临阵本事高明,岳飞更有无敌之名。如果只是乡间泥腿子长成,怎么会有这般本事?
岳飞不说,萧言就去问自己侍卫头子张显。张显平日对萧言奉命唯谨,这个时候居然讲起了义气,不过也是一脸忸怩的神色:“岳大哥说出来了?这也好,俺们既然在大人麾下效力,自然是再无反顾了,大人要在河北有所经营,交代給大人正好............只是说起来着实不算太光彩,岳哥哥既然难为情,大人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也不是什么紧急军务,就恕小人顾全兄弟交情了............大人,去了您自然知道!”
他们几个弟兄都这么说,萧言只好揣着一个闷葫芦上路。在檀州选了三四十貂帽都亲卫精骑,化妆成贩马客人,再带了檀州左近出产,还没打上军中戳号的好马。一路南下,直入大宋境内——虽然燕云已复,可是人们习惯性还是将白沟河南,当作真正宋境。
这样装扮,既然可以掩护形迹,又可以在岳飞所说地方安顿下来之后,探探贩马的路数行情。萧言现在手里拿得出来的买卖就这么一桩,还指望靠这个发大财呢!大队貂帽都亲卫一直将他们护送到了白沟河北,宋境之内,自然更没有人招惹他们。就算地方上有官吏看着他们贩马利厚,想打打抽风,萧言身上还备有文书,这些马匹是一直交到汴梁三衙那里去的,文书上还有老种花押,拿出来晃一晃,都够那些不开眼的官吏悚然而退的。老种虽然武臣,但是威名素著,也只有童贯之辈可以当他对手,稍微压制于他,地方官吏在他面前,还当真不够看的!
大宋此次北伐,靠着两条主要线路补给。东路主要借重黄河与运河以及河北东路的水系,从开封而大名府,从大名府而河间府,到了河间就陆路为重了,经雄州而直抵白沟河。最后杀入辽境。河间至雄州的官道,因为战事,加固加宽,足供大军行进,补给运送。萧言他们一行,就沿着这条道路南下,准备安顿布置出一个头绪之后,在河间府与韩世忠他们会合。河间是河北东路重镇,有知府,有转运使的地方大员在,萧言班师而过,少不了和他们要稍微往还一下。
沿着这大路一路往南,经过白沟河也不见什么热闹繁华的景象,一时间萧言还没有再度踏入大宋境内的感觉,大家前行也都还提着精神,仿佛还是战时。宋辽边地,叠经大战,燕地不用说,宋境内这些边地元气也摧折得差不多了。当日耶律大石兵锋直抵雄州,这一带百姓也是纷纷逃往,现在还没有一半回归故里呢。
直到过了雄州往南,才渐渐感觉到这个时代最为富庶的国度中的繁盛景象。市镇渐渐精洁起来,百姓长衫丝履,谈笑而过,乡间野老拾柴拣粪,犹能歌词。人人少有菜色,阡陌纵横,处处都经过了精耕细作。在燕地辛苦了一年有余,哪怕是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萧言都由衷感觉到此刻大宋的富足清洁与文明。哪怕就是经历了支应大战的河北东路的边地,同样为战事大为波及,但是与燕地景象相比,仍然一处是天堂,一处是地狱!
这才是这个时代文明的顶峰,也将永远是这个民族族人千年之后的骄傲,而自己穿越而来,就是为了保护这个文明,不受摧折的!
一路行来,一路感慨,眼见得到了莫州境内,大家精神更是放松。原来都习惯性的干粮对付,现在也一路寻寻觅觅的看有什么济楚吃食地方没有。大家这才真正感觉到,他们这一仗打完了,现在是回到了大宋,回到了这一个黑暗的中世纪世界当中,全世界唯一最为明亮的地方!
此刻来到莫州治所不远处一个镇子旁的大路上,这个镇子临着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河岸垂杨依依,已经是枝繁叶茂,轻风徐过,水波微兴。午间人们休息的多,在外面奔走的少,周遭一切都显得分外安静。这里看来原来是一个繁华所在,镇子很是不小,路口几个吃食地方,甚而有二层楼建筑的,门口知客小二本来没精打采的在柜台外面闲坐,看到这一大队客商,顿时人人眼睛放光,蜂涌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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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店半在萧言马前,七嘴八舌的竭力推荐着自家好处。萧言当年也没少见过这种场面,火车站汽车站门口,那些小宾馆的推销人员,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场景。可是这些店伴一个个衣裳干干净净,虽然说自家好处,也绝不诋毁别家,更没有伸手上前来硬拉缰绳的。虽是贩夫走卒,却也斯文守礼。萧言忍不住又有些感慨,这才是我们这个民族曾经的文明顶峰?那些随着通古斯的寒风南下的胡骑,到底摧折了多少民族菁华,到底将这个民族蒙上了多少层蒙昧?
他微微有点失神,马上又振作起来。对着一路上都不多话的岳飞打趣几句,翻身下马:“我们长途来归,吃了不少苦了。这个时候不要实惠,就要找点好吃食!只选贵的,不选对的!各位,对不住,就去那家鱼脍做得好的店子,有劳有劳!”
那二层酒楼奔出来的店伴,三十许岁的样子,顿时就眉开眼笑,朝着周遭同行拱拱手。说声惶恐,牵过萧言坐骑就朝自家酒楼走去。其他店伴虽然失望,还是朝萧言唱喏,没精打采的回返。牵马店伴招呼一声,二层酒楼内奔出七八个小厮,忙不迭的来照应马匹。
萧言身后,人人下马,貂帽都亲卫也去帮忙招呼马匹,牵到酒楼后面稍远处的马槽洗刷喂食。方腾岳飞张显牛皋汤怀跟在萧言身后,就朝酒楼内行去。方腾自然是一副言笑自若的模样——萧言就没看过这小子失态过。岳飞几人却是大异其趣,就算原来岳飞话不多,也算是个爽快汉子,这个时候却显得遮遮掩掩,牛皋更是没了往日的大嗓门儿,低着头只管走路。四个人脸上都有点忸怩神色。萧言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
转眼之间,这店伴就已经引萧言他们走入酒楼。这酒楼很是不小,一楼堂食便有能放下四五十张四人方桌的地方,木头地板似乎才用水洗过,干净明亮。一转都是大开窗,正对着不远处镇子上小河,河中还能看到一条小船,一个老者正头戴斗笠,安闲的在小船上垂钓。
楼底西面是一面大柜,两个执笔先儿正对坐闲聊。一楼也不过只有三四张桌子有人,显得空空荡荡的。大柜上收钱竹筒空着,赊账的水牌上也只有寥寥几笔。七八个店伴本来散步四下打瞌睡,这个时候看到他们一行人进来都站起来笑脸迎宾。
这还没有什么好出奇的,大柜旁边还有一个酒柜。背后陈设着各种酒坛酒瓮酒瓶。当面一排用来热酒的温水插子,已经没什么热气了。当垆热酒的,竟然是一个胡姬!一看看去,就看见她二十许年纪,腰肢丰满,一身全是宋人女子装扮,眉目也算是看得,明显就可以看出是西亚那边的人种。看见萧言他们进来,忙不迭的一笑迎客。又招呼店伴赶紧换上热水用来温酒,开口就是道道地地的宋腔,和岳飞他们的口音差相仿佛。
后世都说建设什么国际化大都市,萧言穿越来时还好些,早些年差不多就拿寥寥几个洋人当太爷。现在在大宋这么一个偏僻边地所在,一个不出名的临着大路酒楼,热酒用的都是洋妞!
萧言狠狠看了那西亚人种的洋妞几眼,方腾几人却视若无睹。一行人在店伴殷勤引路下就上了二楼。二楼多是隔开的雅间,里面全是大席面,同样是一溜干净明亮的大开窗,只是多了一些防人酒醉坠楼的搭檐。从上面看下去,就可以看到后进酒店里面人自住的宅院,宅院后面才是马槽,可以容百十匹马的模样,规模很是不小。貂帽都亲卫正在随那些店伴在那里招呼照料坐骑马匹。
萧言随意拣一个雅间坐下,他自然是上首,其他人各自坐下。店伴已经殷勤入内,唱喏陪笑道:“几位客商老爷,那些伙计如何安顿?是不是就在楼下?好面饼,熟羊肉,酒管够,准保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萧言一摆手笑道:“咱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都在这楼上雅间!咱们都是生死兄弟,你一样好生伺候了!”
店伴大喜,这一次生意可算不轻,小帐估计也少不了。当下更是笑得脸上开花:“小人这就去安排碟子干果,几位客商老爷用什么酒?小人不敢欺瞒,汴酒这里没有,雁头寨的雁酒倒是和新鲜鱼脍一起送来,也不差汴酒多少............小人菜牌水牌留下,客商老爷慢慢用酒再点肴馔,但请老爷们吩咐,小人这就去安排!”
萧言笑笑,他自然不知道河北东路雁头寨也算是个有名地方,本来是驻兵备辽所在。澶渊之盟之后,宋辽和平数十年,雁头寨地方险峻,辽人就算偶尔打草谷也不去那里讨苦吃,那里几十年间自然就兵备废弛,再无军寨作用了。可是雁头寨临文安洼这处大湖(文安洼在后世河北东南处,明初的时候就已经干涸),有现成鲜鱼,更用湖水酿出不错的酒,昔日军寨,翻成了出美食的地方。
这个时候论酒水自然不能和后世比了,现代工艺加香精的白酒,不管酱香还是浓香,都远超宋时。小资一点还能喝什么法国四大酒庄出的红酒。萧言也不大在意,随手就示意他丢下菜牌水牌,下去安排。不经意的就说了一句:“当垆的正是胡姬,你们这个地方,倒是有盛唐气象。”
店伴一怔,立刻笑道:“俺们这里正临大道,离原来宋辽之间榷场不远,辽人打草谷也过不了雄州,原来正是热闹所在!每年来往客商就是多少,生意那是不用担心的。俺们东主纳一个胡姬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个玩物儿,东主就让她在这里当垆卖酒,也算是个招牌。老爷们要是感兴趣,小人就请胡娘上来伺候酒水............这些年却不成了,辽人境内大乱,约束不了底下兵马,打草谷的前几年都越过雄州,直到俺们这里了。俺们商人去榷场,那些辽人兵马直下手明抢!河北路官兵早就不成了,也当不住人家。那时候盼朝廷天兵来,结果十几万大军过来,又把地方拖累得干干净净!骚扰不必说,出役更是繁重,就是小人,也朝着北面望大军那里应役送了两次粮草,出力流汗没什么,沿途吃苦也没什么,就盼早早复了燕云,还俺们这里一方平安,这些年,糟践得实在不浅!结果倒让辽人打倒了雄州!那时候镇子顿时就跑空了一半。要不是出了一个萧宣赞打平了辽国,再迁延几年,别说胡姬了,俺们东主酒楼都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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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本来是随口谈笑,此时看这个店伴是个多话的人,倒是心中一动。他看了岳飞几人一眼,几个人都危坐不动。牛皋形象特出一些,那张黑脸,狮鼻虎口,难得让人忘记。更是快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萧言心里面哼了一声,朝那多话店伴笑道:“倒是一个为国出力的义士,失敬失敬,酒上来,还得敬你一碗才是。这位店伴,我倒想动问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东川洼,你可知道?”
那店伴一怔,下意识的环顾左右,放低了声音:“瞧着你是外路人,和你说说也是无妨。东川洼沿着大路向南四十里,再离开大路向东,迎面就是一套大山。原来是山包水的地势,后来不知道多少年前水干了,里面就是好大一片良田。出了山再向东五六十里,就是顺安军了,正是两处州府交界地方,不大管束得到。原来不过陆续有点百姓进去烧荒种地,莫州和顺安军都要开课征粮,加上山里生活不便,也就没多少人能长远呆下去。
............前些年里,辽国大乱,打草谷的兵马都一直到雄州之南,也骚扰到了俺们莫州,甚至到顺安军那里。官兵不济事,只得自家联保起来。这几年着实起了不少寨子!东川洼那里也有多少汉子聚齐,自种自吃。辽人打草谷的过来了,东川洼的好汉们也和辽狗狠狠见了几仗,杀散了他们小队人马。这几年都是靠着那里得一方平安!就是俺们镇子这里,感念东川洼那些好汉,也去送了几次粮。就是一年多前,突然听说东川洼几条好汉去投军寻一个出身了,东川洼也没了什么动静。官家大军又进驻俺们边地,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听起客商老爷你提起,倒是念及。这几年多亏了他们!”
那店伴絮絮叨叨的说着,那边岳飞几人都快钻到了桌子底下。岳飞已经是高品武臣了,这个时候脸已经涨得通红,抓着一双筷子,攥得死紧。张显也没了风流潇洒的小白脸模样,转头只是呆看着窗外。牛皋干脆埋着头趴在桌子上面,就连汤怀这个老实人都脸色发白,嘴唇蠕动,不知道自己在唠叨些什么。方腾在一边瞧着他们几个,满脸都是大大的笑容。
萧言瞧瞧他们哥几个,哼了一声,仍然转向那店伴笑道:“官家不管么?”
那店伴笑道:“客商老爷,官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这个年月来边地为官做宦,只求安全挨满任,还生什么事情?东川洼的好汉们又不杀官,又不劫库。只是不升科纳粮罢了。还保了一方平安,报上去的名义也是团练自卫。官府如何会管?朝廷大军来后,支应大军就忙得一个屁滚尿流,更是无事............只是辽国已经打平了,几位领头好汉又不在了,官府要是惦记着东川洼富足,将来会生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直娘贼,但愿那些东川洼的汉子不要吃官府什么亏去!”
萧言突然动问东川洼,自然是有点诡异。不过难得有这么大的生意,店伴为了巴结,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到后来,却是这店伴动了意气,愤愤的骂了一句粗口。当下就忙不迭的向萧言赔罪,萧言算是问完了,笑着就要了雁酒,碟子干果让那店伴下去安排了。
店伴东东下楼,萧言冷着脸就扫视回来。岳飞和自家几个兄弟对望一眼。离席拜下:“请大人恕俺们隐瞒出身之罪!俺们虽然聚合一方,团练自卫,却未曾从贼举旗。现在已为大人知晓,求大人见谅!在东川洼还有一帮依附俺们的百姓聚合,俺们已经身为大宋武臣,自当为国效死,这些百姓聚合,还请大人想法周全照应!”
萧言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在最后关头告诉我有这么一个所在?鹏举,好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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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腾在旁边只是笑,不开口,也不劝解。
岳飞抬头看了萧言一眼,涨红脸道:“飞等相州乡里百姓,家乡生计艰难,飞只寡母,别无门户可以依靠。几位弟兄,都是如此家世。年少就离家来河北东路为往来宋辽榷场客商赶脚赚得点钱钞养瞻家口,河北东路本是大宋开国屯重兵所在,后来河北军镇瓦解,昔日旧将宿卒散落乡里。飞等幸而得遇一开国河北军中军将后人,爱飞等诚朴,教授枪马以自卫,飞侥幸有所成就。正值辽国大乱,乱兵横行。飞义愤不平,乃在东川洼聚众自卫。飞等纵然能守护一方,却能有多大能为?其他所在,还不是任胡骑横行!乃与几位兄弟,毅然赴真定投军,侥幸得逢大人,才能为国稍有报效,今日成就,全是大人所赐!飞等出身,已和盘奉告大人,还请大人原宥!”
萧言脸上严肃,心里嘀咕。岳飞还真是一个正直的元气少年啊,算算看,他今年也就十九岁的年纪。老子是什么出身?比你还不如呢,南归降人都是假的,要说是穿越自一千年后,估计得上火刑柱了——不对,他妈的那是欧洲宗教裁判所。
亏岳飞还一直为自己出身不算太清白而自惭形秽,在军中也就显得加倍的刚严,看起来都不太象他的岁数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没有老子突然降临的时代,你后来起兵抗金,投奔宗泽,转战荆襄,大破伪齐,建立比山还要坚硬高大的岳家军,甄城,朱仙镇,和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女真重骑争胜与野,然后是十二道金牌,最后是风波亭,成为这个民族心灵上永远的一处伤痕!
男儿大丈夫,何在出身!老子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再经历一次历史上那样的命运!
这样岳飞的经历也算理清楚了,相州出身的泥腿子。黄河以北大家世族并立,兼并严重。大宋商业发达,这河北百姓,多有从事往来与辽榷场交易过活的。岳飞他们几个同乡泥腿子年纪轻轻的就背井离乡来河北赶脚过活,侥幸碰上昔日河北军镇后人,学了一身军中马上本事。近年辽国大乱,榷场崩溃,辽人打草谷再度横行。岳飞激于义愤聚众自卫。他天生忠义,见大军北伐,就奔赴真定投军,想保护更多的人。在真实历史上,北伐结束,敢战士遣散,他就继续留在河北东路,在几年后女真南下之后起兵抗金............自己算是发现了岳飞早点经历,要是穿越回去,发表在论坛上,算不算一个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
萧言心里面转了那么多念头,岳飞几人还拜伏在地。方腾见时间长远了,正想开口劝解一下。他也知道岳飞是萧言心腹爱将,无非是敲打一下他隐瞒,再不会怪罪他什么的。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萧言又冷冷的扫视了他一眼:“方兄,不用替他们解劝!男儿大丈夫,只论行事,只论心胸,只论功业,管什么出身?老子又是什么出身?自己还以为是多大罪过,要是他想不开,就让他一直拜在这里!你岳鹏举,自觉俯仰有愧否?如果无愧,你就起身,将来还有无数事业随我去做!纠缠以前那点事情,你岳鹏举好大出息!”
萧言一席话掷地有声,岳飞脸涨得更红,却和自己几位弟兄挺直的胸膛。重重向萧宣赞行礼下去:“多谢萧宣赞大度!俺们唯有效死而已!”
萧言起身上前,将他们扶起,拍拍岳飞肩膀:“吃饭喝酒!尝尝这里的鱼脍。东川洼的事情,我都包了,还你那些弟兄一个平安喜乐就是了。毕竟辽人打草谷的时候,他们也顶在了前面!瞒我这么久的罪过先记着,哪天想起来了,再收拾你们几个............牛皋你这厮别笑,你皮粗肉厚的,将来要打板子,你一总挨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