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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上前一步,刀锋那么明亮,几乎能照出对面之人的面颊。
他的方天画戟依旧提在手里。却知道,自己并非这个女人的对手!
自己某一天,竟然会不是一个女人的对手。
是要苦苦哀求,向她乞讨饶命?
还是如一个汉子一般,拼一口气,大不了同归于尽?
本来是简单的答案,但他从未和女人如此面对面地战斗,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并不惧怕,却忽然很是好奇,她这是要做什么?杀自己么?一步一步逼过来,杀掉自己?
他忽然笑起来,一垂手,方天画戟掉在地上,嘴角边露出一丝邪邪的笑容:“好,花溶,你杀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你手上,本太子也不枉一世英雄……”
一耳光重重地落在他的面上。
空气里都是那“啪”的一声,重重的。仿佛震动了古树,水滴滴答地落下来,滴满他的衣襟,将麻木的疼痛变成了火辣辣的剧疼。
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只急促地喘息。
这一耳光并不重,甚至不足以疼痛,但却燃烧,仿佛尊严在大火里被熊熊燃烧。再也不是她发怒时的偶尔失手,而是胜利者的漫不经意。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跟她曾把自己打成猪头相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闭闭眼睛,想甩掉这种可怕的挫败和折辱的感觉。
再睁开,但见那张面孔距离自己,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触摸。那么甜蜜。
“金兀术,你自逞英雄,你算什么英雄?凌辱别人的妻子,威逼折磨,就是你的英雄本色?”
他冷笑一声:“士可杀不可辱!花溶,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你痛快点,一刀杀了我。”
痛快点?要怎样才算痛快?
她凝视着他,深思熟虑的眼神:“金兀术,我和你还有什么情分?”
当那一坛酒浇灌在喉头,当那一耳光落在面上,所有的情分,早就烟消云散了。
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从来都处于躲藏、逃匿的状态,多少宋国的女子,曾被他和他的兄弟这样追逐侮辱?
如果有情分,怎会天天绑缚着双手折辱?
她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脖子,上面的淤青她看不见,但还存在,就在那个晚上,他已经动了杀机。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落在她的脖子上——触目惊心地自杀未遂痕迹,自己掐她留下的淤痕。
原来,情分真的早就断了。
花溶微笑着,慢慢提起刀。
刘麟率军追出一阵,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手下的谋臣自然并不全是草包,早就有些怀疑山寨版四太子的真伪。但他们素知刘麟的脾气,不喜被人驳斥。此时,他们见太子起疑,便不失时机地立刻提出来:“宋军,刘光一部刚溃败,我们又不曾探得新的消息,哪里来的宋军会如此迅疾?”
另一个谋士也说:“四太子自己带着那么多侍卫,怎会突然只剩下寥寥几人?而且,他根本不敢跟我们面对,显然有诈。我闻四太子从军时,狡兔三窟,遇到险情,就爱上身材相仿的侍卫穿了自己的铠甲迷惑敌人……”
刘麟越想越不对劲,却不愿承认自己上当了,此时,天色已经发亮,前面,一骑快马奔来,气急败坏:“太子,不好了。我们才发现,昨夜交手的全是自己人……”
刘麟大惊失色,策马上前,但见前面的树林里横七竖八,全是己方的人马。原来昨夜是中了敌人的诡计,厮杀半天,己方自相践踏。
他立刻调转马头,怒道:“快追。”
大军掉头,便往刚刚秦大王等的方向追去。
再说秦大王用计令刘麟跟自己背道而驰,总算赢得一口喘息的机会。此时,城里的熊熊火光正在蔓延,人去楼空,连救火的人也援助不及时。
秦大王辨别不出金兀术逃离的方向,乱窜一气,到此,好像金兀术的行踪也消失了。
他因为有耶律大用的蛊,但此时,这蛊却貌似失去了功效。
他取出那个竹杖,放在鼻端,头一阵猛然发晕,仿佛一种奇怪的东西钻进了伤口里,他惨叫一声,反手拔出不知什么时候中的一箭。
因为这一踌躇,刘麟等人已经追了上来。
“大王,快跑……”
秦大王反应过来,打马就跑。
追击的大军越来越近,箭镞雨点般地乱射。偏偏这时,马又嘶鸣一声,给了敌人讯号,数十支箭密密射来,秦大王躲闪不及,身子又中了一箭。
幸得南方多山,前面又是一座小山坡。
秦大王毫不犹豫地就冲过去。
山上只有一条小径。刘麟大军到此,远远地虽然看见穿着铠甲的山寨版四太子,却也无可奈何,众人失去了优势,单枪匹马的人,无不被斩杀。
过了山坡,前面一片坦途。
但秦大王更不敢稍稍停留。此时朝雾深浓,他的铠甲却七零八落,无比狼狈。他生平很少有如此惨败的时候。
奔在最前面的刘武勒马,气喘吁吁:“大王,不好,前面有敌军……”
只听得前面一阵马嘶惨叫,双方杀作一团。
这支交手的人马正是岳鹏举遇到金兀术的亲卫队。
武乞迈率人在此设伏,等候岳鹏举的到来。
岳鹏举一箭射中金兀术,但甚至没看到金兀术如何落马,乌骓马已经四蹄狂奔,闯入了前面的一片密林。
岳鹏举一举杀过去,此时,前面就是金兀术的设伏地,武乞迈等候多时,见岳鹏举等人前来,却眼看他追逐四太子,快走上另一条路。他哪里还忍得住,也不管事先的安排,立刻改变战术,下令提前发动攻击。
几十名弓箭手冲出来,居高临下,一阵扫射。
岳鹏举一马当先,被困,只挥舞了长枪,一阵一阵扫落雨点般的飞箭。他的长枪舞得水泼不进,越战越勇,竟然跃起,直接闯入对方的箭阵,一番挑刺,十几名弓箭手顷刻间便死得七零八落。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勇猛的人,仿佛他的身子不是人肉人血,而是钢筋铁骨,待得他跃到阵前,众人才发现他身上,插了起码七八支箭。
众人更是惊吓,他趁着这一瞬间的空白,丝毫也不浪费机会,又是一通猛杀,此时,张弦等人也跟上来,几十名金军便被杀得寥寥无几。
武乞迈见势不妙,赶紧逃窜,因为他还有护送小主人陆文龙的任务。他对四太子忠心耿耿,情知这个时候决不能让岳鹏举把小主人抢去,只要护得小主人便是大功一件。
幸得陆文龙已经被分派二十名士兵押着前行。武乞迈逃出来,才发现四太子等人已经不见了。
四太子不见了!
这比照顾小主人的事情更为重要。如果四太子不在,此次回去,怎能交差?他久经战阵,但见岳鹏举杀来,情知他一定是为寻花溶,果然,但见他不过区区十几人马,心里一松,还有刘麟的军队,只要刘麟赶来,便可扭转形势。他便躲在一棵树后面,屏声静气。
果然,只见杀红了眼的岳鹏举抓住了一名士兵,厉声问:“四太子呢?”
士兵跪下磕头:“饶命,饶命……”
“四太子在哪里?你们随军中有无女子?”
“有有有……那女子跟四太子在一起……”
岳鹏举又惊又怒,他看见金兀术的时候,但见他戴着老大的斗笠,根本不知道前面还有花溶在。此时,金兀术已经逃入了密密丛林,再要寻他,又该如何?
“孩子呢?”
“孩子已被护送离开……大爷饶命,饶命……”
岳鹏举一把将他掼在地上,根据时间判断,陆文龙肯定被送出百十里之外,再也追不上了。当前之计,一定得先救妻子。
武乞迈对这番话听得分明,喜出望外,略一思索,立刻往相反方向跑去。那里,还有金兀术分布的一支小分队,目前,正好利用这支小分队先救出四太子再说。如果能趁机捉住岳鹏举,自然就是好事一桩。
他打马飞奔,岳鹏举忽然听得马蹄声,立刻纵马追去。正是这一分散,却将自己和金兀术的距离拉了个反方向,越走越远了。
武乞迈自然听得后面追兵的声音,但他故意令四太子脱险,见吸引了岳鹏举的注意力,也不应战,只是一个劲地打马飞奔。
岳鹏举一路追去,身上插着七八支箭,如一头刺猬,在寒风里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有无尽的焦虑和恐惧。
张弦等人在后面看得分明,隐隐地害怕,若是叫他这样跑下去,别说捉拿四太子营救夫人,他自己半途不支,先就一定倒下去了。
张弦本是不敢阻止他,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几乎跟他并驾齐驱。大声说:“鹏举,你得先包扎一下伤口……”
岳鹏举充耳不闻,此时哪里有闲工夫停下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彻底支离破碎,罩在铠甲里,外面的金属隐隐露出一丝白霜,可见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血流出来,很快又凝结,被冷风一吹,才知道刺骨疼痛。但这种疼痛很快就麻木了,只提了最后一口气,一扬鞭,情知只要自己今日倒下,妻子就绝无活命之理。
千钧一发,怎可半途而废?
张弦也有了几分怒意:“再不停下,你自己先死了,又如何去救夫人?”
说话间,后面的侍卫已经超过了他们,直奔武乞迈而去。岳鹏举并不回答,只又一猛力夹马腿,飞速赶上。
张弦无可奈何,只好拼命跟上。
此时,雪早已停了,天气放晴,预示着这是一个灿烂的日子。
朝阳从林间穿透,从古树的缝隙里投射到人的脸上,投射到刀锋上,闪烁出一道冷冷的寒光。
金兀术闭了闭眼睛,又看对面的女子,咫尺之间,吐气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