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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赵德基召群臣入对,然后,秦桧单独面对。赵德基自然提到两河送来的连续捷报,哈哈大笑:“虏人常持平原之利,纵兵天下,不期,今日大宋也能平原大捷。”
秦桧立即说:“都是陛下圣意高远,运筹帷幄。”
秦桧细观赵德基的神色语气,才说:“岳鹏举获胜固然可喜,但却不遵朝廷懿旨,骄悍之将……”
赵德基对于岳鹏举不遵“重兵持守,轻兵择利”,又不驱逐两河投靠的民众,也有几分悻色,但秦桧观他对于胜利还是抱着期待心情,就只提岳鹏举为“骄悍之将”。
秦桧拿出金使送来的合约书,赵德基一看,见了第三条,不意金人竟有这样的要求,略略皱眉:“金人如此,便是忌讳岳鹏举……”
秦桧听他语气,并非说杀不杀岳鹏举,而是提出金人对岳鹏举的忌讳,就说:“四太子穷凶极恶,但佳兵不祥,不如趁虏人兵老体衰,王师薄惩大戒,乘胜收兵,如此,方是国家长久之计。今虏人提议和议,归还太后……”
归还太后才是重点!秦桧到此,就聪明地停顿一下。果然,赵德基又流下泪来:“太后在北地受苦,朕委实不孝……”
为了迎回太后,自然要有所牺牲。拿岳鹏举换太后,值不值?
秦桧不再操心这个问题,便劝慰赵德基一阵,将这个“仁孝大伦”抛给了赵德基自己衡量。
赵德基左思右想,第二日,便召御史奏对。今天上奏的御史正是范同。范同得秦桧举荐,连续高升,他口称秦桧“恩相”,自此,“恩相”一词便成了官场秘而不宣的潜规则,御史本是皇帝的耳目,如今,便降为了秦桧的爪牙。
赵德基问:“如今岳鹏举接连大捷,范卿如何看待?”
范同便说:“国家重大将,给与高官厚禄,子女玉帛,豪宅良田,原是指望他们为国效命,忠心耿耿。今观岳鹏举,一味逞能,不遵朝廷之命。他勤俭节约,不贪财利,不纳美妾,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又一心收揽落魄文人,礼贤下士,树立自己个人的美名和威名。殊不知,文臣武将勾结,自来是大忌……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他的歹毒之处,是将昔日士大夫们议论的岳鹏举的美德,全部变成了可怕的“野心!”
果然,赵德基深有感触,尤其是那句“王莽谦恭未篡时”,就说:“范卿所言甚是。朕登基以来,每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为了国家大计,头发早白。才意识到,武将,有贪心的无野心,有野心的无贪心。当年王莽,篡位之前,穿旧衣,只一妻,后来,汉室江山便毁在他手里……”
范同得到这个宝贵的信息,真是喜出望外,表面上却依旧勤勤恳恳,又说了几句赵德基爱听的好话,便告辞出去,趁了夜色,疾奔秦桧的丞相府邸,暗暗向他通报赵德基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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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秦桧回到家,王君华正在痛骂儿媳曹氏。她的养子秦禧十几岁就娶了妻子,秦禧仗着养母的威势,此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连纳了三房妾。曹氏不满,向王君华哭诉,但王君华对待养子的态度跟对秦桧刚好相反,反倒将儿媳训斥一顿:“你这厮贱妇,堂堂宰相的儿子,别说三房妾,就是三十房妻妾,也轮不到你说话。”
儿媳只能忍气吞声,秦桧自然不敢多言,正在这时,忽报高益恭上门。高益恭是四太子安插来监视他夫妻二人的,他自然不敢懈怠,王君华急忙停止斥骂,将儿子媳妇喝退,迎高益恭去书房。
高益恭再次拿出四太子的密函,上面,四太子说他女婿死于岳鹏举手里,现在要议和,秦桧要做个安乐长稳宰相,第一,必定说动赵德基下令岳鹏举退兵,第二,必须说动赵德基杀了岳鹏举。
秦桧很是得意:“高大人,你可以禀报四太子,这两个条件,老夫都已有些眉目,必不叫四太子失望。”
高益恭一走,范同又来访。王君华听了他和赵德基的对奏,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花溶这厮贱妇,她的死期终于要到了!杀岳鹏举,必然会杀花溶!”
范同却说:“听闻岳鹏举的使者李若虚已经赶回临安,却如何是好?”
秦桧说:“待本官先召见李若虚。”
李若虚的确是奉命回临安替主帅禀报赵德基,要求朝廷暂缓撤兵。他本来是急欲先和皇帝奏对,但丞相召见也不能不理。秦桧的召见,无非是从他的谈话里判断出蛛丝马迹,看岳鹏举有多少能打动赵德基的胜算。但一席谈话后,并未发现什么,便松了口气。
第二日,李若虚上朝面对。
皇帝问:“岳鹏举连续取胜,固然可喜。但虏人据说在开封设置重兵,是为了诱捕王师,难道岳鹏举就百胜无一败的打算?”
李若虚回道:“开封是我大宋宗庙陵寝之地。微臣忆靖康大难时,无不惨痛落泪。如今,两河一地,本该张相公和岳相公一起出兵,但张相公撤阵,祈望陛下督促其联合作战,驱逐虏人,保我大宋宗庙社稷。陛下南巡东南,励精图治,如今正是收复大宋北面山河的大好时机。”
赵氏宗庙被金人所毁,无论赵德基如何厚颜,毕竟也是难以忍受的羞辱,见李若虚提起此事,沉思一下才问:“若是岳鹏举孤军深入,又如何?”
李若虚斩钉截铁地回答:“全军将士戮力同心,哀兵必胜!”
赵德基便再无话可说,想了想,便说:“此次需厚抚岳家军,赏钱十万贯。”
李若虚谢恩退下。
秦桧立在一边,见赵德基此时并不提起立即让岳鹏举撤兵,知道他又犹豫不决。他情知李若虚这番奏对起了作用,对李若虚恨得牙痒痒,但一时又无计可施。李若虚是靖康大难时殉国的忠臣李若水的胞弟,而且是朝廷安插在岳鹏举身边做幕僚的,他要挑李若虚的刺,一时找不出来,只能恨恨地记下。
李若虚带着赵德基的手诏离去,秦桧立即召集范同等人商议。他惧怕四太子一败涂地,如果两河收复,岳鹏举的威望必将提高到一个可怕的程度,如此,自己相位必将不保。
范同见秦桧愁眉苦脸,有心卖弄,就说:“秦相公,军中甚么最重要?”
秦桧以眼神询问,范同颇有几分得意之色:“自古以来,粮草是军中之宝。岳鹏举再能干,若是军中无粮,他又能如何?”
秦桧大喜:“妙计!若是军中无粮,岳鹏举又如何还能兴风作浪?”
秦桧立刻以内阁的名义将原本发给岳鹏举的十万石粮食、十万贯钱,以张俊以及张俊的部署杨沂中需要的名义,便将这批粮草全部截留转拨。他写好急递,立即命书童亲自送出去。
再说小商桥一战之后,金兀术的大军转向,主攻王贵所在的荥水。王贵一军有一万九千多人,金兀术则有五万大军进驻。在距离荥水二十里的地方停下,摆开阵势。
当天晚上,就下起暴雨,一片泥泞。王贵能征善战,骑马在泥泞地里走了两趟查看敌情,回来就命令步兵出战,骑兵休息。众将不解,王贵说:“天雨泥泞,虏人的战马跑不快,我们不如休养马兵,以步兵迎战。”
果然,金兵的骑兵在泥泞里,根本不能像往常一样纵横驰骋,行走起来十分吃力。但在突合速的督促下,也发起一波又一波猛烈的进攻。王贵从容率军迎战,连续打退进攻。
但金兀术这次抱定主意,仗着人数多的优势,将全军分为八队,轮流冲锋。如此,双方连续交战22个回合,彼此都变成血人血马,泥浆里,全是倒下去的双方的将士,金军方面,死亡更是十倍于宋军。每当这时,偏将韩清率领的马军便冲上去,奋力厮杀,令宋军一次次转危为安。
二十二个回合后,突合速、韩常等人都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焦虑。需知人的性命并非铁石,金军眼看一次次的冲锋,同伴一具具尸首倒下,便不愿意再如此“车轮”下去,纵然最后也许能彻底消灭岳家军,但自己也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金兀术在一处高土堆上督战,见韩常又一次败回来,气得举起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身上。他一怒之下,连续抽打,竟然足足打了五十几鞭!韩常本来就瞎了一只眼睛,对这场南侵的战役滋生了无比的厌恶,见四太子竟然毫不顾念昔日情意,一再殴打,心里更是怨恨。
到第二日,王贵见金军懈怠,将休养许久的骑兵一举冲出去,早已厌战的金军毫无战斗力,丢盔弃甲,一路逃窜。金兀术到此,只得彻底往开封退守,而韩常不愿意追随他去开封,便带了自己一部人马,逃往荥水以北的长葛县。
岳鹏举率军赶到荥水时,已是五日之后。张弦、王贵、岳鹏举,三军汇合,当初的十万大军,还剩下八万八千多人,除了目前在荥水的五万余人,其余分布在两河的三个据点。
当夜,岳鹏举率领全军将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祭奠所有阵亡的将士以及小商桥血战的将士。在金军败退,收集到小商桥三百将士尸首后,竟然从他们身上取下整整两升多箭头,可见每人身上起码中了几十上百箭。
这两升多箭头摆在高高架起的火堆旁边,全军将士见了无不落泪。祭文是朱芾写的:“……雄姿如生,家人梦里,依稀凯歌之归还;美名长存,汗青册中,彪炳远征之功烈……”
在香烟缭绕里,搜集到的死者将士被火化,在烈焰中魂归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