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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窗户吱呀地推开,窗花变成了冰花,呵气成霜,迷茫了满目的世界。金兀术站在窗边,悄然地看着那具高大的尸首,依旧须发皆张地躺在地上,仿佛在怒斥这个不公的世道。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具尸首。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功名利禄皆为一抔黄土,英雄也罢,凡夫俗子也罢,转眼间,一切成空。
身后,传来武乞迈沉重的呼吸声:“岳相公……死得好惨……”他情不自禁地,将“岳鹏举”换成了“岳相公”。
金兀术淡淡地说:“若不是赵德基,我们还真战胜不了大宋。哈,赵德基其实才是我们大金的最好帮手……”
他忽然住口,雪地的阴影里,几名大理寺狱的狱卒赶来收拾尸首。
有一阵微微压抑的哭泣声,他细细辨认,竟是其中两名狱卒发出的。
“岳相公死得好惨……”
“都是秦桧这厮卖国贼害的……”
“上天不佑大宋……”
“嘘,别说了,当心有耳,惹祸上身……”
一名叫隗顺的狱卒背了岳鹏举的尸首,几人悄然来到城南的一处荒郊坟场,匆促掘了个土坑,慌忙将岳鹏举的尸身埋下。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在坟前立了个“贾宜人”的墓碑,草草了事。末了,隗顺拜了几拜,跪地叩头:“岳相公,他日开眼,您得平冤昭雪,小人再替您换大碑。”
“宜人”是当时外命妇的一种封号,隗顺等惧怕秦桧,不得不如此。
隗顺等匆忙离去,四周恢复了宁静,雪花片片,很快将这个孤零零的坟头遮盖成茫茫的一片白。
许久,一个人才从后面的一棵大松树下走出来,看着坟头的“贾宜人”三字,忍不住笑起来:“岳鹏举,你自认英雄一世,没想到死后,却变成了一个女人!早知如此,不如投奔我大金,方得荣华富贵,不枉一世!”
浑身的血液又在加速,意识里,惧怕着毒液在全身的扩散。解药,解药在哪里?花溶,花溶又在哪里?
“武乞迈,立刻全力以赴找到花溶。”
“是。”武乞迈小心请示,“看来营救花溶的人早有准备,现在应该不在城里,我们必须马上追出去。”
金兀术点点头,也是时候离开临安这个鬼地方了。
爆竹声声里,他再一次回头看这个花团锦簇的世界,第一次发现,南国,其实也并不那么令人向往。唐诗宋词,也掩盖不了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卑鄙的人性。只是,让赵德基这等下流之辈窃据了龙椅,也实在是昊天上帝太不开眼了。
他愤愤地怒骂一声,打马出临安,那里是通往开封的方向,在那里的龙德宫,赵德基的生母韦贤妃还被软禁在里面,翘首以盼回到大宋做尊贵太后的一天。
赵德基打着“迎回太后”的“孝道”,不知多少人死在他的屠刀之下。金兀术又可气又可笑,心里又忍不住为自己的谋略感到几分的高兴。“忠”之一字,到底何义?功高震主,人生真谛,忽然想起合刺的种种手段,自己是走今日岳鹏举的老路还是昔日宋太祖黄袍加身的老路?他心里热血沸腾,波涛汹涌,一路狂奔,只想快点,再快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剑指天下,唯我独尊,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同时,把握他人的命运!把握他人的命运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强者之威。只是,第一步,就要先找到花溶,解除自己命中的第一道威胁。否则,又谈何其他?
金殿。
赵德基从龙椅上站起来,又坐下去,走了几圈,十分不耐。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就连小刘氏等宠妃也躲在各自的寝宫,不敢有丝毫的撒娇,甚至负责宫里除夕夜盛宴的吴金奴等人,也不敢去请示打扰。
面前放着精致的小火炉,也不知是温度太高,还是心情太紧张,赵德基捏着的双拳伸开又握拢,如此反复,手心里浸出汗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监张去为的声音响起:“秦丞相、张太保求见……”
赵德基急不可耐,大声说:“快传。”
等候在门口的秦桧、张俊、万俟呙等匆忙进来,就地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逆贼岳鹏举已伏诛……”
赵德基跌坐在龙椅上,以手加额:“天佑大宋,真是天佑大宋……哈哈哈……”岳鹏举死了,自己肘腋之间的如日中天的权臣终于死了。今后,再也不用担心谁人“黄袍加身”,更不用看到那么雄伟阳刚的男人碍眼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连声大笑,笑声也不知是解脱还是欣喜,差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就连秦桧等听得也有些毛骨悚然,跪在地上,许久不敢吱声。
空气里静悄悄的,几名权臣在地上跪得腿软,好一会儿,还是秦桧灵机一动:“陛下,这些是从岳鹏举尸身上搜出来的……”
赵德基大手一挥,想起他们的存在:“你等平身。”
秦桧站起来,将一个盒子打开,张去为递到赵德基手里。赵德基一看,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纸,还有一只玉环。纸上写着三个字“岳鹏举”。
“这是从岳鹏举身上找到的,他的尸身现在大理寺狱。”
赵德基自然认得这是花溶的亲笔,那只玉环他也是认得的,曾几次见花溶戴在手上。他仿佛不愿意触摸到这些东西,急忙喝令张去为收好,沉吟一下:“也罢,朕宽大为怀,就留岳鹏举一个全尸,这些东西,就随他去罢。”
他一转眼,忽问:“花溶呢?”
秦桧急忙说:“启禀陛下,花溶的尸身现在还没有找到。杨沂中、许才之等人尚在继续搜索……”
花溶的尸身——花溶已经变成尸身了?这跟岳鹏举的死不同,赵德基忽然想起——儿子——自己今后再也没有生儿子的人选了。赵德基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立即令杨沂中等收兵。元凶既除,朕就不再追问家属罪孽。花溶是死是活,就不用追究了。”
秦桧急忙建议:“陛下,俗话说养虎为患,花溶不除,只怕后患无穷,还有岳鹏举的儿子。应抓捕花溶,并顺藤摸瓜搜捕他们的同党,其中来营救的有一个大和尚,是著名的关西鲁达,估计花溶就是被他救走了……”
赵德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朕自有分寸。花溶一介女子,能成什么气候?”
秦桧忽想起太祖官家的誓约,情知岳鹏举一死,赵德基现在就要扮演“仁君”了,他识趣地不再多说,退到一边。
“秦桧,你令都堂立即广发官碟,诏告天下岳鹏举已除。这几日加强戒备,以防民众闹事。”
“臣遵旨。”
他还是想起花溶的处置,“这个花溶嘛,朕说过罪不及家属,宣布将她流放海南。”
秦桧心想,人都不见了,流放个什么劲?张俊却眉开眼笑地拍马屁:“花溶不死也去掉半条命,陛下不必忧虑。”
赵德基心里一震,站起来:“爱卿们都辛苦了,今日好好过一个太平除夕。”
秦府。
王君华换了一身十分精致昂贵的新装,用了大红的富贵百鸟牡丹绣。这是皇后级别的服饰,但她得到贿赂,织造局的官员有意给她献了这样一身衣服。她十分喜欢,便穿上过一个祥和的除夕。
一夜未眠,她心情十分紧张,一早就在门口徘徊,等待秦桧的归来。书童不停地跑进跑出禀报消息:“国夫人,岳鹏举已被杀死在南门……”
“国夫人,秦相公进宫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问:“花溶呢?花溶这厮贱妇的尸首找到没有?”
……
丰盛的除夕午餐摆上来,她却根本无心品尝,午饭时间已过,老远,听得秦桧的脚步声和欣喜若狂的声音:“国夫人,大喜……”
王君华急忙迎上去,惊喜地问:“老汉,情况如何了?”
秦桧哈哈大笑,再无顾忌:“好叫国夫人放心,自家们的心腹大患已经彻底铲除。岳鹏举已被杀掉。”
王君华关心的是花溶,立即问:“花溶呢?”
“她的尸首尚未找到,不过,据杨沂中说,她也身受重伤,估计活不了了。”
王君华惊喜之余还是十分遗憾:“这厮贱妇真是命大。她怎么能跑了?”
“有个关西鲁达带人来营救。花溶估计是被他救走了。”
王君华咬牙切齿:“鲁达是什么人?他有什么三头六臂?老汉,你们真是没用的东西,这样也能被人劫了法场?怎么不派人去追?务必得将那厮贱妇斩草除根……”
秦桧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阴阴地说:“老夫也觉奇怪,我们的死士死伤大半,鲁达背后一定还有其他势力,看来,岳鹏举真是结党营私。”
王君华怒道:“那你还不派人追杀?”
“不行。官家下令停止追击。”
“呸,这厮阳痿,倒是下完毒手又来扮演明君。”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也罢,岳鹏举已除,花溶不死也去掉半条命,女流之辈,又兴得了什么风浪?”
“可恨我没亲眼见到她的尸首。”
秦桧拱手讨好地说:“天薇已除,花溶半死,国夫人神机妙算,又何必再杞人忧天?”
王君华掩饰不住得意之色:“老汉,你别说,还真得感谢四太子。杀天薇、杀岳鹏举,都是他的运筹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