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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三叔恍然大悟,百密一疏,原来是孩子多嘴。秦大王胆大心细,一听虎头说起糖葫芦,就知他去找过花溶。至于找花溶的目的,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什么。
“丫头曾亲口答应嫁给我。她并非不守信之人,只要答应了,就没有无故离开的道理,如果不是你逼迫,她怎会离开?”
杨三叔怒道:“我并没有逼她,只是要她接受李汀兰,哪怕她和李汀兰同为正妻。可是,她就连这一点都不答应。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替你着想,也不是真心喜欢你。她答应嫁给你,无非是报你的救命之恩,想保护她的儿子而已……”
“就算是报恩,老子也要。难道报恩不好么?报恩也表明她喜欢老子。人生如果没有恩义,何来感情?三叔,你为何如此挑剔?就一点看不得老子好?”
杨三叔重重地捶一下座塌,勃然大怒:“我这是挑剔你?我这是为你好。男子汉大丈夫,不思建功立业,一门心思扑在女人身上,像什么话?”
“老子并没有荒淫无道。难道娶妻生子就不能建功立业了?古人还讲究‘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
这小子,从哪里学来这一套大道理?杨三叔将座塌捶得山响:“大王,你到底被她下了什么迷药?疯魔了十几年也就罢了,现在还不清醒?我倒希望你是荒淫而不是疯魔。你不是十几岁,你是几十岁了。为何连轻重也分不清楚?不错,我的确是去找了花溶,但我并未叫她离开,只要她接受李汀兰,这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困难的?这个女人就是自私,若真心感激好,就该事事以你为先。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难道不知只有你的实力壮大了才能替岳鹏举报仇?可是,她竟然不顾大局,连儿子也不顾就这么走了。如果对你还有半分真意,难道就一点也不能替你考虑?就半点也牺牲不得?她要真想嫁你,就绝不会一走了之。不肯替你着想,不思为丈夫复仇,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这样自私的女人,你要她何用?”
秦大王冷笑一声:“你这样说来,倒都是她不对了?”
“我就没看出她好在哪里。她若真是贤良淑德的女人,就该尊李汀兰为大,耐心助你成就大业,老老实实呆在落霞岛,抚育儿子长大成人,这样,方不愧于死去的岳鹏举,也无愧于你……”
“要是那样,她就不是花溶了!”
“那是你没长时间相处,成亲久了,天下所有女人都一样。”
秦大王转身就走,杨三叔大声问:“你要做什么?”
“老子马上就去赶走李汀兰,再将丫头找回来。这种局面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老子再也受不了了。”
杨三叔几乎跳起来:“大王,你不能胡来!”
“胡来?”秦大王面色铁青,“三叔,你们既然尊我一声大王,连我的私事也要过问?再说,老子曾折箭立誓,绝不负她!”
“这已经不是你的私事!是岛上全体人的事情。你当了我们的首领,走到今天,你不止要对自己负责,更要替全岛上的几万水兵和几万家属负责。他们跟着你,图的就是个有衣穿有饭吃,再谋个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和耶律大用的合作,是我们的大计之一,怎能你说不合作就不合作?”
秦大王遽然转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非娶李汀兰不可!”
秦大王双眼发红,痛心疾首:“老子已经过完了大半生,今后,还有多少个十几年可以等待?老子现在最想的是先有妻子,有自己的儿子。我已经等不起了,也等不下去了。三叔,我尊你一声‘三叔’,但是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完全把我当成傀儡摆布。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他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杨三叔眼睁睁地看他离开,气得连声长叹:“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
门口,马苏犹豫着,一时不敢进去。
杨三叔看他鬼鬼祟祟的,怒道:“马苏,你说大王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他这一辈子就毁在那个女人手上了。红颜祸水,真是祸水……”
马苏走进来,垂手立在一边,恭敬地说:“三叔,您不必着恼。”
“我这一生的心血都耗费在他身上,对他忠心耿耿,替他筹划,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翻脸……竖子不足与谋……唉……”
“三叔,大王他年龄那么大,还没有成家,也的确需要一个女人照顾,该有自己的骨血……”
杨三叔怒道:“年龄大?四十几岁算得了什么?晋文公60岁才归晋登基。他要女人,有的是,为什么非要那一个?”
晋文公重耳是著名的春秋五霸之一,年轻时受到父王宠姬的陷害,逃亡在外,周游列国多年,直到晚年才继位,最终拥有天下。
马苏不说还好,这一提,秦大王更是怒不可遏:“可惜拿大王比晋文公,这小子跟他提鞋都不配。他见识短浅,胸无大志,真不是成大事的料。他若成了晋文公,我们也算个狐偃、介子推……”
马苏低声说:“三叔,您难道不知介子推的下场?”
杨三叔心里一震,介子推后来被晋文公放火烧死。
“自古以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汉高祖登基开始,历代帝王都过河拆桥。远的不说,本朝太祖一取得天下就要杯酒释兵权,而赵德基更是丧心病狂,岳鹏举夫妻立下汗马功劳,又对他忠心耿耿,他尚且痛下辣手。君王之心,谁能预测?”
杨三叔看着马苏,一时做不得声。
“大王坚决要娶花溶,我认为不但不是坏事,相反,还是一件好事。这样,我们才能放心而安全地跟着他。人生短暂,一切都是虚名,王侯将相又如何?祸起君王肘腋之间,又有什么意思?大王真性情,对一个女人能十几二十年如一日,如果我们这次逼他放弃,一定会令他性情大变。他既然连花溶都能放弃,此后,什么还不能放弃?”
杨三叔无言以答,惆怅半晌才说:“也罢,也罢,只可惜老夫半生心血……”
“三叔,您的心血也不会白费。跟耶律大用的合作,我认为,其实并非表面看来那么有利。他处心积虑,江山怎肯拱手让人?即便是传给他的‘外孙’,但以他的狠毒手段,岂肯那么容易让步?只怕我们心血耗尽,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
“我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着,但车到山前必有路,耶律大用也不能一个人就算计完了。马苏,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开拓了海上贸易,经济实力大大增强,对耶律大用其实也不是那么依赖。”
“可是,要发展陆地实力,又谈何容易?”终究是汉人,纵然是海盗,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讲究落叶归根,讲究寸土寸金,不到陆地上纵马驰骋,双脚不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海洋势力拓展得再宽,都达不到顶点。这也是杨三叔最耿耿于怀之处,所以,才那么急于跟耶律大用联姻,不肯放弃这天大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海洋那么辽阔,无穷无尽,等势力真正壮大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机会?”
杨三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疲惫地闭着眼睛:“马苏,你下去吧。我老了,精力不济了,以后,就指望你了。”
马苏肃然:“不敢。三叔总揽全局,怎能言老?大王真要成就一番大业,还得依靠三叔。”
“好了,你下去吧。哎。我无儿无女,半生替大王筹划,我这是操的什么闲心?哎!不如让虎头这孩子承欢膝下,安度晚年。”
早春的魔手伸出,几乎是一夜之间,江南山水,西湖水岸,万千垂柳发出绿色新芽,柔软地垂下来,如多情少女的温柔手。
花溶勒马,遥遥看着夜色下的“怡园”,沉浸在一种死寂的氛围内,跟春日的气息格格不入。自岳家被抄家后,这栋园子就一直荒废着,外界传闻岳鹏举夫妻惨死,短短一年之间,宅内冤气不散,谁也不敢轻易下手,怕沾染了不祥之气。
花溶伫立半晌,那么长的时间,自己和鹏举,和儿子,一起在这园子里深居简出。只可惜,还是躲不过这场灾难。她愁思半晌,才明白,若是朱仙镇之时,鹏举就毅然起兵,不管它什么生灵涂炭,何至于被赵德基和秦桧合谋,害得如此之惨?
她藏好马,在夜色里慢慢往前。临安的城门并不高大,东南西北,处处相通。她站在北门,自己曾经逃生的地方,那是鹏举用生命换来的。鼻端飘来隐隐的血腥味,丈夫的魂魄,是否还在这里回荡?
她遥望大理寺狱的尖顶,在这里,赵德基、秦桧曾亲自坐镇指挥那场大屠杀,还有他们的帮凶万俟呙、王俊、张俊等帮凶……城墙上,隐隐还有着血迹,那是鹏举的鲜血!鹏举,就是死在这里。
她在黑夜里握紧拳头,被鼻端的血腥味激得浑身沸腾。“十七姐,不要替我报仇……一定不要……”这话,她曾经对秦大王也说过,因为明知个人对抗不了一个朝廷,所以,不愿意最亲近最关怀的人再白白牺牲。可是,事到临头,谁又能那么理智?明知以卵击石,也根本理智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