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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大蛇忽然注意到后面的黄沙腾起,越来越高。他大喊一声:“不好,金军又追来了。”
花溶一看,果然,在草原的浅草地上,那是大规模的战马才能掀起的尘浪。大蛇伏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面,焦虑道:“起码有三千人追来。”
马蹄声已经近了,果然是这个数字。此时大蛇部落虽然也有三千多人,但其中两千多都是老弱妇孺了,真正勉强能战的不足六百人。
花溶一挥手:“快,往沙漠里跑。”
一众喘息不均的逃亡者不假思索就往前面奔去,也不管到底会去向天堂还是地狱。后面,黄衣甲士已经追了上来,为首的另一名万夫长哈哈大笑:“彻底消灭大蛇部落,一个也不许放过。”
这是黄衣甲士第一次大规模出动,也是考验他们的战斗力的时候,众人争先恐后拍着胯下精锐的战马,挥舞着各种兵器,很快,这个古老的神秘部落,就会如被砍瓜切菜一般消灭殆尽。
正在这时,草原的侧翼,一支军队冲出来。他们也是野人的装束,遍体黝黑,赤着脚,头上戴着各种羽毛和金刚石编织的头盔,身上穿着坚韧的藤甲。这种藤甲是用当地的野山藤编织的,柔韧性极强又轻便,跟黄衣甲士们沉重的兜鍪和铠甲形成鲜明的对比。
黄衣甲士一看又是一队野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挥舞了刀枪杀去,才发现这些刀枪刺到野人们的藤甲上,根本拔不出来,如此胶着,野人们便趁机提了锋利的刀刃砍杀,一人挡十,直杀得天昏地暗。
一个高大的男子骑在大马上,他戴着绿咬鹃王冠,提着沉重的割鹿刀,一刀一刀下去,所向披靡。可是,他的目的显然不在于杀人,而着力寻找着前面逃亡人群里的身影,丫头,丫头,她们母子到底在哪里?
刘武浑身是血,都是敌人的,一刀一个,溅了他满头满脸。他在人群里冲向秦大王,大声道:“大王,他们在前面,就在前面……”
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蚂蚁一般大小的人影,这是草原,看着距离近,其实很远。
“夫人她,夫人她们母子如何了?”
“属下也不知道,还没见到她们……”
秦大王心急如焚,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终于在半路上截住了这支金军,一路所见,全是尸体,金军的,野人们的,尸横遍野,触目惊心。只是,那些死人堆里没有花溶,没有!也没有陆文龙。他一路追来,完全不敢想象,花溶母子到底如何了。
“杀,一定要彻底消灭这支金军,杀得一个不留。”
“是。”
正在奔逃的花溶等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和大蛇几乎是同时勒马,大蛇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快看,有人帮我们截住了金军……”
仿佛一瞬间逃出了生天,花溶欣喜若狂,双手合什,也不知该感谢谁。
“首领,我们得上去帮他们。”
“大蛇,你率部落先去安全地带,我带勇士们回去支援。”
大蛇看着她满脸的鲜血和浑身的伤痕,不明白这个女人何以还能支撑到现在,他断然道:“你走。我率人回去。”
花溶待要拒绝,可是,身上的伤痛如被唤醒了似的,万箭钻心,几乎要跌倒在地。她强行忍住那种巨疼,大蛇急忙说:“文龙,你照顾你妈妈。”
陆文龙本来要跟着大蛇杀回去,但见妈妈面如金纸,浑身血污,也不放心妈妈,急忙说:“我会照顾妈妈。大蛇叔叔,你放心去吧。”
大蛇这才带领了精锐的几百勇士就杀回去。
他一走,花溶再也支撑不住,却强提一口气:“快走,大家马上走,不要停留。”
她一马当先奔在前面,众人扶老携幼搀扶伤者跟在后面。本是惦记着后面的战争,却有心无力,再也提不起精神,更不敢开口,一开口,那口淤血就会吐出来。
头晕眼花,只知道奔跑,既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后面是老幼,是大蛇部落的残存者,她却不知道该带他们去向怎样的乐土。
身后,隐隐地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仿佛敌人的来临。荒芜中,她连儿子的呼喊都听不到。
“丫头,丫头……”
一个声音随着风吹来,耳畔乍听,焦灼而满含挂念和悲痛。她神思恍惚,有如梦中。期盼了这个声音太久,真的临近了,反倒不敢相信了。
“丫头,丫头,丫头……丫……头……”
她想,若是早点,该多好。就在扎合死之前,如果能赶在那个时候之前。他不是让安志刚拒绝救援了么?现在赶来是什么意思?
陆文龙大声道:“妈妈,是坏蛋舅舅来了……是那个大坏蛋……”
秦大王来了,他终于来了。
陆文龙的声音还是愤愤的:“妈妈,你不要理他,他不救我们的,就是他不救我们,扎合叔叔才会死……”
她声音干涩,眼眶也是干涩的,流不出泪,嘴唇微微哆嗦,好半晌才平静地纠正孩子的错误的观念,不想让他因此而嫉恨或者埋怨:“文龙,你不要怪他,他现在就是来救我们了。”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扎合叔叔说,他们根本不会来救我们……妈妈,他是个大坏蛋,你不要理他……”
“文龙,你不该这样,他来了,不是么?他也算救了我们。你不能只惦记别人的不好,应该多想想他的好……”
她的声音十分空洞,不知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要说服儿子。心底的失望和绝望堆积堵塞,不能自拔,她再也说不下去,闭嘴,甚至听不到儿子在反问什么。耳畔,只听到他的大声的呼喊,随着风吹来,却不是明晰的,隐隐约约的:“丫头……丫头……”就他一人,孤身追来。
“丫头……丫头……”
族人已经走在前面,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陆文龙犹豫道:“妈妈,我们要不要等他?”
她掉转了马头,不再看那个声音的方向,十分平静:“儿子,我们走。”
小孩子,见了援兵,终究是喜悦的,甚至超过了埋怨,想有个强有力的依靠,犹豫道:“可是,妈妈,他追上来了……我们要不要等等他?”
“文龙,走!”
“丫头……文龙……儿子……”
“可是,坏蛋舅舅来了的嘛……你听,他在叫我们,他还在叫我,真讨厌,干嘛叫我儿子?”
这声“儿子”如一滴滚水趟在心口,曾几何时,他总是说“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只是,曾几何时,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
一鞭子抽在马上,陆文龙的声音被生生截断,只听见母亲的马在后面得得的追上来,不曾有丝毫的停留。
“丫头……丫头……儿子……等等我……”
那个声音那么近,仿佛已经就到了身后。
“丫头……”
马稍微放慢了速度,依旧背对着他。
“丫头,你听我说……”
不想听,也不愿意听。他不及时救援,总有他的理由。可是,铁的事实是,他是耶律大用的盟友,有自己的妻儿,他所需要的是为他的妻儿奋斗,为他的大业和江山奋斗;而不是为自己母子努力。扎合死了,就再也不愿意欠任何人的情谊了。就算是秦大王,也不想欠他丝毫的情谊了。依赖性是一种可怕的事情,一旦养成了习惯,遇到事情,就失去了独自判断和生存的能力。再见又能如何?又去投靠他?再暧昧不清地纠缠着?
一个寡妇和一个已婚的男人纠缠着,算什么回事呢?
无论秦大王再有什么理由,她都不想留下——依靠他了!
“丫头……”
秦大王满身汗水,几乎如水里打捞上来一般。绿咬鹃的王冠几时跑掉了他也没发现,只知道疯狂的追赶。可是,那个身影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黑月光依旧扬起四蹄在奔跑。
“丫头……前面不能去,那是一片沙漠,往南才有出路,那里是绿洲,无人主宰……应该往南……那里,耶律大用都到不了……而且靠近宋国边境……往南……”
花溶一鞭抽在马上,黑月光几乎是发狂一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去。
秦大王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风里,用尽了力气也唤不住离人的身影。他茫然地勒马看着前面越来越远去的人群。丫头,她不愿意停下,她连听自己解释都不愿意。大蛇部落死伤大半,惨不忍睹,她不知是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厮杀才会如此伤心欲绝。
绝境时,自己竟然不曾及时赶去援助她。
强烈的悔恨涌上胸口,一股怒气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十日之前,他做梦也不曾料到金军会来得那么快。可是,这一切,难道真是金军所为?大蛇部落那么隐蔽,地形有利,如果不是里应外合,有知情者,怎会被一举攻破?
他拍马回望,两支汇合的野人正在全力和黄衣甲士厮杀,难分难解,血流成河。
他一回头就加入了战团,不彻底消灭这些可恶的金军,终究是心腹大患。黄衣甲士见势不妙,不敢再战下去,为首之人一声令下,残余部分便往回逃去。野人们追赶一阵,追不上,便放弃了。黄衣甲士正庆幸逃出生天,只见一支黑衣甲士冲过来。
为首之人见来了援兵,精神大振:“快,那些野人就在前面三十余里……”
“好,一定要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