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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仓管说第一批废料明天要出,汪曾祺同志很开心。
出了仓库,她走到小花园里给谭佑打了电话,这次接通得有点慢,汪曾祺同志心急如焚。
直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了,才被人接起来。
“喂?”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些哑。
汪曾祺同志清了下嗓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汪曾祺。”
那边便迷迷糊糊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用说话,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头长发丝丝卷卷地散在身后,跟着谭佑跑了几步想帮忙,被谭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边。”谭佑头也不回地道,“弄脏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积越多。她想看着谭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受累。
心里火烧火燎之时,幸嘉心一转头,看到了仓库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点眼熟,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实习的研究生。
男生对上了她的目光,偏过了头,但没有走掉,幸嘉心等了两秒,见他的确好像没有事情的样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间看了过来。
幸嘉心有些讨厌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上好的搬运机器。
“你能帮个忙吗?”幸嘉心说。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男生听见了,很快跑了过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男生问。
既然叫了师姐,那她回师弟肯定是没问题了,幸嘉心道:“师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往车上搬一下吗?”
男生立刻转头看向了还有一大堆的废料:“这些?”
“对。”
“好的。”男生二话不说,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来就很重的器材。
谭佑就在旁边,正在往推车上摞东西,看到了道:“先别急着搞那个,小的往这上面放一下,那个太大了,下一趟。”
张明偶遇女神,然后被女神主动搭话的一腔热血,一下子被这个声音扑灭了。
这是个有些低的女声,但到底是女声。
特别是他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心里被扑灭的热血,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这个女生,几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又露着小臂,又细又长的身材却能一抬手便扔了块铁疙瘩到已经堆了挺高的手推车上。
他张明要是在女神面前,被一个女生指使,还是怀疑他力量的指使,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张明没理她,继续拽他的器材,这东西被压着,他三两下没拽动,只得去清理上面的东西。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堆好了东西,自顾自卖力地推着手推车走了。
张明清理完了器材上的东西,继续使劲,提倒是提起来了,手握着的地方却太棱角了,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他的手指。
张明只得又放了下去,重新找地方下手。
女神就站在他身后,漂亮得不可方物,他今天就算废了这两条胳膊,也要展现出他雄性的魅力。
谭佑拉着手推车回来的时候,男生还在搞那个器材。
倒是从废料堆里弄出来了,但这么久了,也就移动了两三米。谭佑上下瞄了他一眼,穿得挺时尚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大学生。
脑子念书好不好使不知道,看来用在常识上面,不太好使。
谭佑把车推了过去,然后站到了他对面弯下了腰。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干的活,男生来帮忙,她肯定不能任由人家这么哼哧哼哧地扯。
哪知她刚搭手抬起了这边,男生不但没有默契地和她一起使劲把器材一鼓作气抬上手推车,反而突然撤了手。
“咚”地一声。
“你干吗?”男生瞪着她,“你放下!”
呦,还挺凶。
谭佑听话地松了手,直起身子,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漂亮姑娘,勾起唇角笑了下。
好了,她懂了。男人面子这点事。
谭佑把手推车留在了男生跟前,非常给台阶地往旁边走,留给男生足够的展示空间。
但漂亮的汪琪姑娘突然发话了,也是那句:“你干吗?”
声调不高,冷冰冰的,不过对象不是她,明显是朝着男生发了火。
谭佑没有回头,这种时候,她最好躲一边去,刚好歇一会儿。
但姑娘下一句话出口,便让她没办法躲了。
“给她道歉。”掷地有声。
谭佑回了头,姑娘的柳眉蹙着,秋波一般的眼眸配了薄怒的表情,有一种别致的好看。
谭佑有些惊奇,这两次的接触,姑娘给她的感觉挺好相处的,甚至连她用她名字开玩笑,都顺顺利利地接受了,还一再地陪她玩这个梗。
但转念又一想,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是在那个雨天的超市外,姑娘充满戒备,跟只冰冻的刺猬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这矛盾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