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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金花可是大同村里出了名的不讲理和偏心眼, 按说偏心眼的人很多, 本不应该成为什么稀罕事,可孙金花偏偏就能这么给你整出一些标新立异的名堂。
别人家的偏心眼, 顶多就是拿点补贴, 拆东墙补西墙,总归自己的孩子, 困难日子里, 谁也狠不下心让孩子去死是不?总归日子这么难,再短点再多点都看不出差距。
可孙金花就不同了,同一个家同一个屋顶下,她能生生搞出大地主做派和三代贫农样, 她们家建党、杏花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白, 那点肉比最不见日头的奶娃娃都要白。而另外的几个儿子看起来比村里最穷的癞子家那几个看起来还要瘦弱一点!这反差的偏心程度简直惊人。
彻底地压榨几个来补贴那两个,在村民眼里只觉得孙金花脑子有问题。
至于她心心念念的儿女出息啊, 村里的人都嗤之以鼻,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那什么早时候戏文里唱的小姐身子丫鬟命,在农村长大半点活不干以后谁会要, 人再宠孩子的多少也有个一技之长。
不说建党,好歹还在县城读书, 就说杏花,就连林家那几个孙子辈都比她能耐多了!他们就不知道那种只知道天天蹲在家里啥事不干的姑娘能有啥出息!
当然孙金花可是引以为傲, 按她的说法, 自个儿女和这些土里讨食的农民那可叫一个大不同, 以后他们俩是要去做城里人的!这些没见识的人说七说八什么的她一丁点都不在乎。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杏花要干活了!
明明村子里的孩子人人都干活,但轮到了杏花,所有人都惊呆了,毕竟就连他们家顶顶困难的时候都舍不得让杏花做事,现在日子不算差了反而叫女儿出来赚工分,这孙金花不得闹死?
可同村民们预想的全然不同。
孙金花不仅没有反对,还很是支持,有碎嘴的婆子忍不住去打听,却被孙金花恶狠狠地一眼瞪了回来,叉着腰说她要让自个女儿学点本事是吃他家大米了管这么多!
被骂得一脸口水的婆子回到家还挠着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孙金花,这,她只是问问呀!
不过看来这孙金花是懂点事了,她们纷纷感慨。
那孙金花呢?
孙金花心里苦啊,孙金花眼泪往心里咽呀!
可她有啥办法?单静秋力气大,动不动就在她面前拿个柴火、拿个砖头,那随便一捏那玩意就没了!天知道她心里多怕,整夜整夜睡不着,老头子还嫌弃她打扰了自个睡觉。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以前随便骂随便使唤的儿媳妇,现在骂两句就眼神撇过来,碰孩子几下她就敢跑到房间里把他们老俩口的破桌子破椅子在她面前折腾没。
最过分的是还要她自己收拾残局!林耀西都不知道为了这些骂自己败家婆娘几次了!
孙金花很委屈,却一句话不敢说。
林杏花也委屈啊,自个儿老娘说变就变,以前可依着她百依百顺,成天抱着自个儿念叨着以后要给自己找个城里的对象,说自个儿不像是几个嫂子一样,就不应该干活,可怎么就变了呢?
她记得自家大嫂那天皮笑肉不笑的同自己说,她和大队长说好了,从今个儿起她就陪同嫂子去上工,她会帮衬着自己。
那时她还想闹,跑着就往妈那去,对着妈就是一阵大哭。
可万万没想到,妈居然没站在自己身边,只是这么苦哈哈地看着自己,对自己说就去干点活吧。
更可怕的是,她跟着大嫂出去干活了,回来居然还吃不饱!
以前家里的鸡蛋、肉、菜什么的只要有了就是她和哥的,现在呢?什么都得平均分!爸妈要一份就算了,连两个嫂子这种外姓人!那两个赔钱货侄女居然也要占一份!
要知道这家就算扣掉了她现在不在这的小哥,也有足足九口人!分到碗里啥也不剩了!前几天大嫂去林子里捉的野鸡居然也这么分了!等小哥回来,她一定要好好和小哥说说大嫂怎么欺负人的!
单静秋反而是美的很。
她呀早就看懂了这家的食物链,食物链的底端是建国建军两家子,抓着这条链子的是孙金花,而林杏花和林建党呢?事实上他们的大哥二哥几个还真的不听他们俩使唤,但他们就靠把着孙金花来把控这几个哥哥嫂子侄子侄女。而最上端呢,则是林耀西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公公,别看孙金花这么横,在他面前还是要掂量三分。
只是这公公不是是非不分,他持着不聋不哑做家翁的作风,不过问、不去理、不去听,三不原则就是他本人了,在他看来,反正他现在身体壮实,自个儿能挣满工分,自家婆娘也有把着的钱财,万一以后小的不孝顺,起码老大、老二还要在这村子过,还能不孝顺?那可会被村里老人戳脊梁骨!
至于偏心眼,他倒是真没有,按他的想法,家里的事就是女人管的,他每天吭哧吭哧种完地,躺在炕上那么抽口烟,就美滋滋了,啥也不想管。
要不是这次儿子没了,他甚至都不会插手家里半点事。
至于女儿杏花,大儿媳已经同自己先说好了,她去和队长说,让杏花多少干点,能拿四五个工分呢!一个壮年男性也就拿个十一二工分,熟练的女的也就是这么七八分顶天了,杏花那细胳膊细腿能拿四五个工分,不错了!
什么以后有出息不能干活之类的想法,他倒是半点没有。
不过要单静秋说,林耀西才是原身世界中最惹人憎的一个,孙金花好歹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把偏心眼给展示出了,什么都知道却在后面装聋作哑的林耀西才是那个让别人顶着炮火在背后吃好处的人!
而杏花的叫苦连天倒是真的无人知晓。
在做惯了农活的林耀西看来,这杏花只是跟在单静秋后面收拾着哪里辛苦了。
知道心疼的孙金花则早就没有了说话的权利。
村里的人听到杏花的抱怨都惊奇地打量着不惜福的她,要知道能干干这种收尾的活可是他们求都求不到的。
但他们没人注意到,连太阳都没怎么晒过的杏花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黑了。
没多久,刚做完月子的李翠花二媳妇秀莲终于来上工了。
她远远瞅着单静秋身后带着个人,穿着的衣服看起来布料就不错,还是最时兴的桃红色布料,从背后看身段那叫一个纤细,她暗暗啐了口,这肯定要把村里那些老少爷们魂都勾走。
凑了过去打算同单静秋搭搭话的秀莲被惊的往后就是一退。
这什么玩意儿!吓死个人!
只见转过头来,衬在桃红色小衣上的是一张几乎可以说是黑哟哟的脸,整个小脸黑黄黑黄的,微微一笑露出的白牙似乎能反射阳光。
秀莲没忍住,脱口而出:“哎呀妈呀!静秋这谁啊,黑布隆冬的!哪家小媳妇啊!”
却只见那黑人登时一哭,狠狠地撞了自个儿一把捂着脸就跑了。
秀莲无语:“谁啊,居然敢撞老娘!老娘非去她家扯清楚不成!”差点被撞倒的她气得不行,要知道她婆婆李翠花说别人闲话的本事那叫一个大!整个村哪有一个半个敢招惹他们的。
她麻利的挽起了袖子,因为怀孕似乎已经很遥远的撕扯打骂似乎又亲切的到了眼前。
单静秋看一眼跑远的人,又看一眼跃跃欲试的秀莲:“她是我家小姑子杏花……”
秀莲听了可气,这孙金花天天和她妈聊小话,现在居然杏花敢撞她,她一定不放过……
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杏花。杏花?杏花!
那个黑人是杏花?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开始继续劳作的单静秋,秀莲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她就下个崽子度个蜜月就回来的功夫,怎么杏花还能变成这样?
这,这要不就不吵架了吧。
人,人咋能黑成这样呢?
自那次他们几个被下放的,被看不起的老玩意儿到了这叫大同村的地界,他们几个都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毕竟老骨头还能撑多久,这话谁都不敢打包票。
可是呀,自从那天遇到了那个在大同村顶天了厉害的女人,他们的日子就变了!
“老师,您怎么不吃了?妈妈说这个您必须吃光,您身体不好呢!”林雄歪歪头看着自家又开始神游的老师,很是无奈,忍不住打个寒颤,要是有学问的人都是这样,那以后他会不会也天天有的没的就开始站在那里发呆呢!
陈具祖一看自家小徒弟那鬼灵精怪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在心里编排自己,轻轻推了推他的脑门,无奈地拿起汤碗喝起了鸡汤——那可真好喝呀,果然单妹子的手艺就是好!一口鸡汤下肚,腾地从肚子开始回荡着温暖之气,满口留香,咸淡适宜,单单是喝汤就有种浑身充满力量的感觉。
看着认认真真盯着自己生怕自个留下一滴的林雄,陈具祖再一次在心底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小徒弟知道自己当初决定收他入门其实是因为他妈妈的武力威胁加食物诱惑,让他这虚弱的老人家无从拒绝!毕竟现在捡到了宝,发现徒弟天赋横溢的他可舍不得自家的宝贝徒弟了!
王念江刚忙完农活下工回来,还没进屋就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勾起笑容,不用说啊他就知道是林雄来了,于是便走着便吆喝着打起了招呼:“阿雄今天这么早就来看你老师呀?又带了什么美味呢?”
不等林雄招呼,便也习以为常的坐下给自己打了碗汤,热汤下肚,就是一个爽字!
他算是羡慕陈具祖得厉害了,当初一同下放,身子骨都半斤八两,尤其是老陈他这种文质彬彬的人,早就在批-斗中熬坏了身子骨,那时候想着的就是有一天熬一天,要是这村子受那些思想影响还不厉害,还能省两次批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那时最大的愿望了。
但头一回,他们发觉事实的真相还真比他们想的美,这一切要从哪里说起,那应该还是从那次吴浩、冯斌偷偷出去,差点被野猪给撅了的事情说起,也是从那次他们才认识了他们的福星,单妹子。
单妹子那日救了他们,那头野猪肉可真不少,但他们半点没敢肖想,毕竟以前的苦日子告诉他们明明白白的道理,别想了,好的东西和他们这些“下三滥”的反动分子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没想,这村子里的人半点不小气,虽然他们没有工分,但也给他们分了些猪下水,他们半点不会处理,那叫一个又腥又膻,可那却真是他们吃过的久违的美味,酒保饭足,就连陈具祖都有了力气,总算江河日下的身体稍微有了起色。
在这之后,他们发现大同村和他们之前知道的任何一个村子都大有不同。
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去上学,虽然也学领袖语录,但半点没学城里的那些闹老师的作风,个个乖巧得很,很是尊重老师,他们眼瞅着那些孩子每天还会帮忙收拾学校。
(学生们:呵呵,你真当石拳头只是在旁边干农活的吗?)
村子里几乎人人都上扫盲班,虽然在来这之前以为只是普通的农村,应该天天干活,但却每个人主动积极的去上课学习,听说每天回去了自家孩子还主动帮忙家长复习,除了那些五十往上的老人家可能还有几个大字不识,最起码的算个数,念个语录,写个名字都不成问题了,比起那些乡镇里的识字班,像这种也没个文凭,只为了对知识纯粹的热爱去学习的简直难见。
(村民们:请把我马赛克一下,我们心里有多苦谁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学习,一点也不想认字!我只想白天上工晚上回家和婆娘过日子,要不是识字班有某人在,我去都不去!)
更有甚者,就连村庄里的那些个知青,都个个同他们听说过的不同,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早听说过外面的那些个知青,很多受不了苦,有的斗他们这种下放派,有的斗村子里的人,有的还斗一起来的知青同伴……为了在村子里好过点或者为一个回村的机会,他们闹出的那些事可一点也不小,但在这村子里,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知青们:我们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道呢?)
……
现在的大同村在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工分值钱,只要肯干活衣食无忧!林耀西每次到县城里开会都能抬头挺胸丝毫不用畏惧,至于什么村子里人私下流传的村子建设靠石拳头这种传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毕竟实惠他可一点不少拿。
当初那些个把石拳头当做泼妇的想法现在全没了!只觉得她是大同村的真·福星!
对于和大同村有些距离的村庄,他们最大的目标成了找个大同村的媳妇/女婿,毕竟在家家户户不算富足的年代,人人有点小存款的大同村早就成了众人向往的目标。
更别说大同村的人,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女人贤惠,男人疼老婆了!这样的好人家,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呢?
当然这一切的发生还有属于它们的故事……
“哥,晚上你回家吃饭吗?还是同陈老师一起吃饭呢?”半掩着的牛棚门被推开,是一对女孩,已经亭亭玉立,身材纤细,两个人都眼神灵动,出落得好似刚盛开的芙蓉花。
身量稍高些的女孩是单静秋的女儿林玉,眉目同母亲一般有些飒爽,丹凤眼却一点没有什么勾人气,只觉得利落干脆的样子,正往里面打量着。
身量稍矮的女孩则是林情,还有点儿婴儿肥,眼睛圆圆,看起来很是可爱,睫毛弯弯的样子,一笑让人甜到了心里,跟在林玉后面落落大方,打了个招呼。
陈具祖一看到他们就想起自家没缘分的小孙女,笑得眼睛都露出了褶子,招呼着她们知道她们得赶回去吃饭,便也舍不得的准备放她们离开。
可林雄半天不想起来,到让陈具祖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毕竟这林雄平日里最喜欢回家看看书,帮帮妈妈干点活,可不是个躲懒的孩子,今天倒是奇了怪了。
王念江声音疑惑,忍不住问:“阿雄你今天怎么了?不回家吃吗?”
看林雄有点尴尬不自在,林情林玉对视一眼,嗤嗤地笑开了。
林玉声音带着笑:“阿雄哥那你晚点再回去吧!”打算给自家堂哥留点面子的她打算扯着姐姐走了,可陈具祖作为前教授,对教育学还是有些了解,担心这老实孩子是不是学坏了,还是叛逆期,很是担心。
看着陈具祖蹙起的眉头,林情笑得有点促狭:“老师,你就别为难哥哥啦,他啊,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王念江、陈具祖二人的声音倒是重合在了一起,很是不解的样子。
林雄自暴自弃地解释,毕竟他也不愿意让老师担心:“好啦,老师我想晚点回家……是因为……”
咬着牙,他还是不好意思地说出了口:“因为我妈在家开妇女联合会教学互助班啦!我感觉好尴尬不习惯的!”
“哈?”总说自己宠辱不变的陈具祖头一回变了脸色,震惊的神色堪比当初头一回听说石拳头故事时的脸。
什么妇女联合会教学互助班?
难道是他见识太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陈具祖,男,最高学府前知名教授,著书无数,在大同村下放过程中,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知识的浅薄。
这是为啥?
还不是读书闹的!
在孙金花看来,多年前老算命的每一句话现在都应了验,她这大儿子早早死了,以后都没法孝顺她,二儿子现在反了,和他媳妇就知道听那死静秋的,一点也不知做妈妈的心里多苦,而那死桃花早八百年她就当没这个女儿了!所以啊,还是得指望建党!
可以后的事情还远着,现在近在天边的就是那天天磋磨着她的混账媳妇单静秋!
什么个个分钱,她反对就说自己反对共产,要被抓!
什么抓到的肉当场就煮掉,她反对就说让她自己去抓一个!
真是气煞她也!
而现在这个败家娘们更是想出了新的败家招数,她居然想让家里三个小的去读书?
想得倒美!现在小学能大队出钱,那以后呢?以后是不是要家里倒贴钱了?而且这家里活计这么多,是想干嘛呢?更别说要是林雄去就算了,好歹是他们老林家的长孙,这林情林玉两个小丫头片子凭什么呢?图什么呢?反正最后都是要嫁出去的,何必花那么多钱,读那么多书有个什么用?
于是孙金花便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再眼看着自家的钱这么被恶婆娘作践,自家死鬼丈夫不肯说,那她来!她此时觉得自己就像那时候听说的什么烈士模范之类的,那股子劲儿,叫一个彪悍。
因此在这日,林家人便见到了久违的场景。
自单静秋主厨之后,舍得油水又时常愿意弄点什么来让这群孩子们打打牙祭,这家里的伙食算是一天一天好起来,原本在这年头,有这么零星半点肉末、油水那就已经能让人吃的口水直流了,更别提还有单静秋的厨艺加成,那更是好吃得让林家的这几个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干净来捧场,哪怕是最嫌弃的孙金花都会吃的干干净净,当然她也会给自己找补,毕竟节约粮食大过天嘛!
在一家人的狼吞虎咽中,这日的晚餐又走上了句号,在吃饭时不聊天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林家不约而同的规矩,谁让美食就在眼前,不容错过呢?
刚吃完饭,孙金花便鼓起勇气,狠狠地把筷子摔到了桌上,露出了清脆的声音,一家子人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她,似乎有种久违的感觉回到了身上,她厉声就是呵斥:“我告诉你,你这几天见天的在村子里折腾我可是都知道,让什么孩子们去读书,我许了吗?你爹许了吗?我告诉你,我们都不同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终于把心里一口郁气吐出的她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单静秋便也轻轻地放下筷子,往孙金花就是一瞅:“那小叔不也在读书?怎么这些小的就不能读书了?”
“就他们?”孙金花的嗤笑声大的在这家里的每一个人耳畔回转:“他们能行吗?他们能和建党比?我说你也得撒泡尿看看有没有本事!”说着手还往着三个孩子那指指点点。
她盘着手只觉得不屑,这单静秋肯定脑子是魔怔了,她家建党是要大出息的人,能和这些没用家伙一样?就她看,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几个小的就随了他们的废物爹,没点儿屁用!
原本不愿和她多说的单静秋几乎是气煞,毕竟现在权利在她手里,她半点没打算把孙金花的话当一回事。
可看着被她这话说得下意识一瑟缩的林雄和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咬着嘴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的林玉,她心里一股无名火瞬时而起。
“有没有本事也要试试才成。”单静秋捂嘴一笑,眼神冷冷:“妈,您可能不懂,小叔和别人不一样,他们老师都说了,他啊考不上高中,初中读读就回来吧!”
要不是气到她并不想拿孙金花的痛处下手,毕竟林建党除了绝情点,倒是和她家没半点关系。
孙金花登时跳脚,还沉默的林耀西忍不住皱了皱眉打算说些什么。
单静秋立马截住话头:“爸,人都说小儿子大孙子,但也没见过只顾着一个儿子的对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您说呢?”
林耀西马上又停住话,他可比他家那婆子聪明点,他还指望建军养老,没得得罪他们,更何况,虽然他不觉得自家婆娘说的有什么不对,但好歹也不能说自己孙子没用啊。
孙金花几乎是气急,看林耀西不搭腔的样子就知道那乌龟王八蛋又缩回头了,跳脚说:“你才养了一堆废物蛋子,我们家建党会有出息的!”
单静秋笑了:“哎哟妈,你还论什么出息呀,以后呀你的建党到城里寻思个漂亮姑娘,就顺了你的心了。”声音带笑又撩了刀子:“就怕人城里姑娘看不上他的农村娘呀。”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孙金花胸口喘得直动,几乎快被气厥过去,这话倒是真真切切戳中了她的心眼里,她嘴里不说,自家儿子自从去县城里读了书,多不爱回家她心里自己有小本本,所以她向来也没想着以后靠小儿子养老,可这话,这话说出来不是戳她心眼子吗。
单静秋一回头看到自家林雄头低低不敢抬头的样子,心里恨极孙金花口无遮拦,这小孩子听了大人说自己没用废物,从未来回来的人个个知道所谓的棍棒教育、打击教育对孩子个性有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她便也不耐烦起来:“还有妈,有些话我也不愿意说得太过头,咱们家现在是谁做主,不要每次非逼着我用点什么力气活,毕竟咱们家还要过日子是吧?”
孙金花声音抖着:“你这是在威胁我?”她就没见过这种大逆不道的媳妇。
单静秋道:“是。”恶人有恶招,她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寻常人也干不出孙金花的那些事。
孙金花几乎咬碎一口牙,心中气极却还忌讳着现在村里出名的石拳头,野猪都打不过,更何况自个,想了想她打算后退一步:“林雄就算了,林玉林情两个丫头片子读什么书?让她们留家里!”
自觉得委屈求全的她简直是说不清自己心里的苦水,感到自己已经退了太大一步丝毫没看到对面建军已经气得涨红的脸。
林建军鼓起勇气,一字一句的吐出了话:“妈,情情是我的女儿,她不是什么丫头片子,她是我的宝贝,我……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他掐着手手上一根一根的青筋都爆出,头一回直视着自己的母亲,他这辈子就是这么被看不上,被要求一无所有过来的,他可以苦,他可以被不当人看,但他的女儿是没罪的!
孙金花神色错愕,充满的不可置信:“建军,你在说什么?”
她这下倒是没生气,更多的是满满的不可置信,这向来像她的一根拐杖,指哪打哪的建军突然敢这么同她说话,她几乎把眼珠子要瞪了出来。
但事与愿违,即使孙金花再怎么动,林建军除了因为自小的恐惧不住使劲的手外,其他半点看不出他的紧张和痛苦,他努力着又说了一遍:“妈,你别说情情,她念书,我供!”
旁边的吴秋云看着丈夫的神色动容,她知道自家丈夫这回是鼓了多大的劲儿。
穿越至今,甚至在心里有点看不上父亲的林情坚硬的外壳就在这瞬间消融,变成了一池子水。
单静秋不愿让孩子们看着大人吵架,便也出手喊停:“行了,妈,我知道您看不惯我,有什么您就冲着我来,没什么用孩子做借口的,还有不管是林雄还是林玉都是我的宝,他们三都能读书,我们家没穷得让孩子念不起小学!”
想了想,她没忍住,继续道:“还有妈,不管你怎么想,别人怎么想,我从来觉得女儿儿子一个样,桃花是怎么不和家里来往的,没有人比我和你更清楚,我在一天,咱们家就没有什么儿子有女儿没有的理。”
她已经不愿再和孙金花多扯皮这些一二三四,她只希望自家孩子别因为孙金花的言论受到影响和伤害,于是便示意着建军秋云两个,拉着孩子们收拾着碗筷往屋后的蓄水池走去清洗碗筷。
而林耀西向来是甩手掌柜,看事态结束便也甩甩手离席。
好容易回过神的孙金花忍不住眼泪就落了地,拉着旁边的杏花泪眼朦胧,话说个不停,翻来覆去就是念叨着那几句。
“这些没良心的,我是怎么把他们养大的,现在就知道气我!”
“难道我说的错的?我哪一句不是为了这个家好!”
“真的没天理了,没天理了。”
……
一句又一句,可只见女儿杏花一句话没说,她忍不住轻轻拍了自家宝贝女儿一把:“你怎么就不说话呢?”这时她竟然也忍不住埋怨起这憋着话不说的傻女儿了。
林杏花头低着,声音也同样低落,她咬着唇,轻轻地说道:“妈,当初,当初我也是能上学的……”
当初她和自家哥哥一起读到了小学毕业,明明她考上了,比哥哥考得好,老师也说自己能读书的,可妈那天却把自己的书包丢进了火堆里,然后就是这般掐着腰对自己说:“傻脑筋,读那么多书读死了,早早回家干点活,养养身体,以后妈给你找个好人家订婚!”
自己不知为何,便也就这么觉得这似乎是自己理应当拥有的日子,就像姐姐,不也是给哥哥换婚吗?她们女孩子,就是要早早嫁人的,读书确实没用。
可心里,并不是一点也不难过的。
孙金花气死,恨得就是一锤杏花:“反了呀你!你哥去读书找个好工作,以后有出息能照应你!你读书没用!”她就不懂今天怎么个个都反了!
杏花一点也不觉得疼,是了,这就是她妈,她一直以为偏心她的妈,可其实,看得门清,她的出息就是找个出息人嫁了……而不是她自己出息。
杏花静静地看着孙金花,眼睛一眨一串眼泪就是掉下:“妈,我是想读书的。”
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跑远。
孙金花看着一室的寂静,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她,她明明半点也没错!哪来的歪门邪道,都中了单静秋的蛊!
林耀北自然是走投无路的茫然选择,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屈服于蛮横的武力威胁,办学校就办学校嘛!反正找不到学生那泼妇就知道错了。
老谋深算孙军雄则不同,他心底的小算盘已经绕了一万个圈,他寻思着这不就是明摆着多了个不用上工还能得工分的职位吗?主意林耀北出,便宜他孙俊雄赚定了!
至于耿直得没心眼的李同知就没想那么多了,在他看来开小学什么的就是异想天开,不过这队长想霍霍东西不管他事,最好是把人都得罪了个遍,就能换个人当家了!
即使是各有谋算,这小学还是轰轰烈烈地开起了工。
说是轰轰烈烈,其实一点也不复杂,无非是征用了村头的另外个大仓库,稍微收拾收拾,至于桌椅什么的,之前的废家具和拆家留的大方梁什么的补补钉钉就成,一个村子也要不了那么大小学。
反倒是到了招老师这一当口,倒是闹出了啼笑皆非的一档子事。
建小学这事情一落地,村子里没有半点秘密,没一会就靠口耳相传的力量人人皆知了。
可这回不仅是村里的人躁动起来了,就连那些个知青都急了起来,毕竟他们真真切切干了农活之后,就连之前想着帮助贫苦老百姓的李春福都几乎想装病逃避劳动了。
尤其是他们劳动的点旁边还有个力拔山河兮的单静秋,六个人还没人一个干的多,每次点工分的时候头都抬不起来,哪怕想和村长争一争能否多给几个工分,都在对方堪称惊人的劳动果实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于是就有这么几个,偷偷的和村子里的人勾上了,什么看不上村里的姑娘/男人这下全不是问题了,只有彻头彻尾的苦过了,才会发觉,原来啊,这日子真没那么好过!
尤其是哭着喊着发信拍电报回去得到家人无奈的安抚,知道归家之路遥遥无期的他们现在更是如同落水的人,恨不得能抓住每一根浮木。
在很多人看来,以前听说过的别村的老师,那就是一个好饭碗,虽说不能上城里户口,也没有商品粮,但是县上会发点补助、村上学生也会给点,日子一点也不难过。
现在自己村子要开学校了,那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看来自家孩子有机会了。
当然,这时候他们并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孩子去上学,拜托农村半大小子就是一个劳动力了,哪有让劳动力回去坐着读书的?
什么,你说读书以后赚钱多?
呵呵,他们只会挥挥手叫你滚远点。
要知道,农村生娃像下崽子一样,一家里没有两三个孩子都不正常,年龄基本还是要差上个几岁,基本都是大的随便带,小的大的带……如此循环,把自家大孩子送去读书,那小的那个总不能丢田里过吧?
而且送去读书总是要给点学费钱,这些年景不好,哪家哪户存的下钱?有这点钱送孩子去读书还不如给孩子攒了做嫁妆什么的。
于是新鲜落地的大同小学才刚开班就面临了两个急需解决的巨大问题——
想要当老师的太多,想做学生的太少。
前面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
孙军雄美滋滋地收了第五个上门来送礼的人礼物,一溜的粮食,好点的还能贴两块布,这些都是农村的硬通货,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妻子有些担忧,捅了捅他便问:“阿雄,你收那么多……不行的吧?”前两天丈夫让她偷摸摸透露出招老师的风声,便有人上道的上门问了,可是一家也就算了,这五家都收了,让吴春婷有点忧心,毕竟在她看来收了人家的礼等同答应了帮人家办事,可这怎么看,小学老师也不可能有五个吧,这收了这么多……
“你这就不懂了!”孙军雄得意了,毕竟在他自己看来他还是颇有些小成算,“你记得刚刚来的每个人我怎么和他说的吗?”便意味深长地笑着停住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