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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看王一鸣吃的很高兴,就放下心来,初步打了一个下午的交道,他判断,这个王一鸣,确实不是好糊弄的人,自己今后和他打交道,还要加倍小心。比不得和周广生,是多年的交情了,有什么问题好沟通,这个王一鸣,看来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来头又不小,又有自己的想法,碰上这样的顶头上司,也是真麻烦。
和他们吃饭,王一鸣看他们个个小心谨慎的,不住地拍马屁,说的都是些插科打诨的话,没有什么真知灼见,所以对这些人,也是内心里很失望。这样的饭局,倒不如和小龚两个人,老板和秘书,无拘无束,想说什么说什么,吃的高兴,聊的痛快,才是享受。
饭局结束的时候,王一鸣先走,大家送他上车,老梁亲自替王一鸣开车门。王一鸣安排他,抽个时间,到办公室里,详细汇报一下搬迁的计划。
老梁看王一鸣对这个事情,这么上心,心里更是不住的打鼓,但毕竟王一鸣是顶头上司,他说什么,自己就要做什么,现在还没有到软底硬抗的时候,于是满口答应,一定去,一定去。
这一夜,王一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搬迁的问题,他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到底是多深多浅。在这个巨大的利益面前,到底有什么人,已经卷进去了,已经深入到什么程度,这是下一步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
最有可能的是,自己成了台面上决策的主要人物,什么问题,都是自己亲自出面处理,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自己只是个挡箭牌,其他的人都是躲在幕后,他们是闷头发大财,自己是穷忙活,瞎受罪,替他们遮掩。一旦出事了,自己这个前台人物,会首先成为民间和有关单位怀疑的对象,自己是名声受损,说不定就会成为别人的牺牲品。
官场险恶啊,这个圈子,看来真不好混。
星期二上午九点,王一鸣正在看材料,现在他有看不完的材料了。许多都是机密、秘密,有的更是绝密件。作为党的高级领导干部,他是有这个资格的。
长期以来,我们党形成了这个规矩,有许多东西,是不便于曝光的,但又要让高层领导知道,于是就有专门的记者、专家、学者,写了东西,但不能公开发表,必须发表在一些专门的刊物上,这个就相当于内参性质的。这里面有严格的规定,哪些材料传达到哪一级,都是有说法的。比如省级领导干部看到的东西,厅级领导干部就不可能看到。厅级领导干部看到的东西,县级领导干部就不可能看到。所以能够看机密文件,也是一个待遇,要不然有的退休的领导干部,闹情绪,就是没有在台上的时候,看文件方便了。自己想看,还要到机要室去借阅,虽然你的级别到了,但人家想搭理就搭理你,不想搭理就说文件还没有收回来,你就看不成了。
所以,为了安抚老干部,当年我们设的中顾委,有一条,就是保证老干部们可以像在台上一样,可以看到机密文件。这也是权力的象征了。
所以,没事情的时候,王一鸣就呆在屋子里,看机密材料。看完之后,在上面画个圈圈。他刚来,要他处理的事情,比着在部里时,确实是不多。
正在看材料,小龚敲了一下门,就把门推开了,王一鸣抬头一看,原来是秦大龙过来了。秦大龙虽然也是省委常委,但他的办公室,在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常委这个小楼,隔着几十米,在省委办公大楼的十一楼。王一鸣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站来起来,和秦大龙握了一下手。小龚忙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就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王一鸣伸伸手,做出一个让座的姿势。
秦大龙在沙发上坐下来,说:“王书记,什么时候有时间,也到我们组织部视察视察吧?”
王一鸣说:“好,一定去,我也想看看同志们,认识认识大家。”
秦大龙说:“我们省委组织部,是王书记分管的,本来,我早就应该来向王书记汇报一下情况,但前一段,考虑到王书记刚来,太忙,后来还要去北京开会,所以就没有再打扰,这样一推,就过了半个多月了。刚才我给龚秘书打电话,他说你在办公室,我就来了。”
王一鸣说:“我也正好想和你谈谈,我刚来,情况还不熟悉,我想了解一下,西江的干部情况,到底是什么一个状态。大龙你虽然也是和我一样,是外来户,但毕竟到西江两三年了,什么情况也都了解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秦大龙说:“其实我早就想好了,王书记你就是不问我,我也得找个时间,详细地向你汇报汇报。我来西江,算起来,整整是两年零九个月。王书记你也知道,我没来之前,就在H省做组织部长,是西江省委的领导班子出问题了,才从H省调过来的。那个时候,说实话,中央对西江省委的领导班子,是极其失望的。你想啊,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出事了,连带着处理了十几个厅级干部,进监狱的就有一大串。当时许多人都认为,西江省的领导班子,几乎是瘫痪了。本地干部,是靠不住的。所以中央才下定决心,从外地调了几个省部级干部,充实西江省委的领导班子。也就是那个时候,春风同志来了,做了省委的一把手。李耀同志来了,做了抓宣传的副书记。谭书记也来了,做了纪委书记。放明同志做了省长,他虽然在西江省呆了七八年了,但从本质上讲,还是外地干部。加上我,省委常委里面,一下子来了五个外地人。这形成的冲击,一下子真是不小。当时小道消息议论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中央空降干部,就是来收拾西江本地干部的。那段时间,说实话,本地干部的思想负担不轻。他们见了我们,连说话的神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为了安抚本地干部的情绪,春风同志还是想了不少法子的,向中央建议,把周广生放在三把手的位子,他又推荐提拔了几个本地干部,出任省委常委。像省委秘书长高天民,临海市委书记马正红,河东市委书记范一弓都是此后的一两年,先后进的省委常委,这几个人都是本地干部出身,他们的升职提拔,算是初步安抚了本地干部的人心,让他们不再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我们这批人,来了就是收拾他们的。干部的心稳定了,干事才有劲头。对于谢青松和钱名贵的腐败案,杨书记的意思是,尽快结案,该判的判,该杀的杀,不再长期拖下去,这样会人心不稳。打击面太大了,也不利于稳定,毕竟干活,还要依靠我们这帮在台上的干部。所以有些案子,就没有深入下去,要继续查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干部被牵连进去。咱们实话实说,一个省委书记,一个省长,都出事了,那些市里的书记和市长,厅局的一把手,哪一个会没有事情,他们的官位都是从哪里来的?没有省委书记和省长说话,他们会到了那个位子?所以说啊,要说不清白,哪一个也清白不了。因为在那样的大环境下,别人都搞腐败,都去送礼,你不送,就没有机会了。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吗!所以不能说我们的干部都坏,都没有能力抵抗不正之风,实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大官的先腐败掉了,下边的人想保持清廉,也是不可能的了。”
王一鸣听他说这么久,确实是自己以前没有听过的东西,原来在部里,知道西江省的干部,拉关系走后门是出了名的,但具体是怎样运作的,他还不清楚,所以现在感到很新鲜,于是就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大龙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西江这里,我来了这么长时间,算是思考清楚了一点,这里的干部整体上来看,还是素质低。主要表现是,不学习,官僚主义严重,热衷于搞花架子,说话假大空。王书记来了这些天,你看看,这里的吃喝风多严重。整个江城市,一到晚上,就是个花花大世界。到处是酒楼歌厅桑拿,门口停的车,大部分都是各级党政官员和一些老板的。有的是老板请,有的是自己花公款请的,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反正都是花公款,不会自己掏腰包。有人说,现在江城市最赚钱的行业,除了房地产业,就是餐饮业和娱乐业,那些官员,吃了喝,喝了唱,累了还要进洗脚城,桑拿屋,他们的消费水平,比着东部发达地区,一点也不落后。虽然西江这里,整个省里的财政收入,还比不上东部地区一个发达的地级市。
“干部贪图享受,拉帮结派,不干事,光会琢磨人。热衷于送礼拉关系,提拔不提拔,都是金钱开道。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哪个猫儿不吃腥。实不相瞒,在这里当组织部长,是要经受很大的考验的。每到逢年过节,我就不敢呆在家里,老婆孩子,我也让他们去宾馆躲避,要不然家里简直是没法呆。来的人成群,认识的不认识的,有的人仅仅是一面之缘,他也要登门送礼。有的县委书记和县长,跑了几百公里,带着土特产,那今天就住在省城里不走,到领导家里挨个送,你要不要他都给你。真是不胜其烦。他们信奉的是,你不送别人送,你就吃亏了。领导要不要,那是他们的问题;你送不送,是自己的态度问题。所以,天长日久,就形成了这样的官场风气,大家都知道庸俗,都知道麻烦,但大家又不由自主的,身在其中,接受着别人的送礼,也向自己的上司送。
“为了彻底根绝这种跑官卖官的风气,我就给杨书记建议,搞了个省委常委不记名投票。凡是今后提拔的地市级正职和主要厅局的一把手,都搞这样的无记名投票。让想跑官的加大他们的送礼成本,你要送,看你能送几个,不能十几个省委常委,你都能搞掂吧。这样试行了几次,效果也是不错的。但是我现在也反思了,经这样选拔出来的人,是不是就是真正有才华的人。那些人际关系不好的,有自己想法的真正想干事的人才,我们这种选拔的办法,能把他们筛选出来吗?我想了,真没有把握。倒是觉得,我们会选一批平庸的人,老好人,谁也不得罪,只要这样的人,才能得票高。王书记你来了,你看这个办法,今后怎么改进?”
王一鸣听他说了这么久,有些东西,确实是说到了点子上,是认真思考过的,这个秦大龙,从接触这些天给自己的感觉上,王一鸣认为,他还是一个动脑子的组织部长,身上也有正气,是想干事的。
王一鸣说:“这个办法,说白了还是官主,不是民主。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就是原来省委书记一个人说了算,或者是省委书记和省长两个人说了算,变成了一群人说了算而已,看似各个省委常委都有了一票的权力,但实际上,还是一把手说了算。提名谁不提名谁,毕竟一把手还是有这个权力的。所以不管怎么改,都是上级选拔下级,大官选小官。要想进入领导的视野,就要先成为小官的小官。这样我们选拔的人,实际上还是多年浸淫在官场上的人,其他的人,没进入这个圈子,就没有了资格。其实这也说明了,我们当今的干部选拔制度,是封闭的,是排他的,是小圈子内选人,条条框框再多,也不一定能把这个民族真正优秀的人才选拔到适合的岗位上,我们倒是有点像是瞎子摸象,碰运气。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干部选拔制度,不仅比不了西方一些民主国家,他们那里,是靠一人一票的投票,虽然也有不公平,有的人操纵选票,但毕竟老百姓有投谁不投谁的权力,对官员的产生,还是起到一定的制约的。就是选错了人,你干的不好,还可以让你下来。我们却倒好,改革开放后,选拔干部,逐渐成了组织部门的专利。老百姓没有了说话的权利,再坏的人,只要上级领导喜欢他,照样能够提拔。那些所谓的民主测评,群众评议,在老百姓眼里,早成了走过场了。说实话,今天没几个人再信这些东西了吧!今天为什么这么多干部腐败,有恃无恐,我们干部的腐败程度,是建国以来最严重的吧,这是有目共睹的。民间甚至有无官不贪的说法,邓小平早就说过,如果我们改革开放的结果,就是建成了一个腐败盛行,贪污遍地的社会,我们的改革就失败了。我们的改革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我们就失败了;如果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资产阶级,我们就走上邪路了。这些问题,现在没有人提了,坚持邓小平理论,坚持什么?说到底还是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离开了这个,我们的国家就不稳了。群众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赞成不赞成,是我们进行各项工作的出发点。坦率地说,群众对于我们的干部选拔制度,是不满意的,要不然怎么会出现那么多贪官污吏?反腐败成了年年反,一年比一年烈,更有的人说,我们党都是做样子,光打雷不下雨,因为反腐败亡党。不反腐败呢?亡国。这是两难的抉择。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拖,就是耗,过一天算一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这怎么能行!中国是个大国,别的小国家,无视问题存在,可以年复一年的拖下去,但中国不能,等百姓的心凉了之后,再想唤起,就难了。人心涣散,一盘散沙,你想一想结局吧!历史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情况,会不会再发生,谁也没有把握啊!所以我们还得有危机感,紧迫感,该做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还是当年毛主席说的好,让人人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会懈怠;人人负起责任,才不会人亡政息。我们现在老是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让老百姓成了局外人,人家说我们是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比不了封建社会,我看说的也对,封建社会,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说用谁,就用了,诸葛亮,不就是一个乡下农民吗,不是一下子做了公务员,成了总理吗!他有文凭吗,做过乡长县长吗,有工作经历吗?左宗棠,考试考不上,照样有途径让他脱颖而出,我们现在有这样的渠道吗?如果一个农民工,是个管仲一样的大才,我们能有途径用他吗,把他选拔出来吗?所以我们今天的干部选拔制度是非常落后的,是迄今为止最为落后封闭的一种制度,他排斥天才,用的大部分都是循规蹈矩的庸人,这样我们这个民族的第一流人才,根本就没有在管理者队伍里,他们的才华根本没有发挥的地方,长此以往,我们怎么能够竞争过别人。人家都是最聪明的人在管理一个社会,一个组织,而我们却是一帮酒囊饭袋在管理一个社会,一个组织,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所以我想了,我们的下一步改革,还是要解放思想,扩大民主,让人民有说话的权利,选人的权利,罢免官员的权利,这样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人亡政息的问题,让我们的国家长治久安。”
王一鸣的一番话,也让秦大龙刮目相看,他觉得,这个王一鸣,还真是不白给,要理论有理论,看问题也有眼光,最关键的,有直面现实的勇气,这在明哲保身哲学盛行的官场上,是非常难得的。看来,西江省今后的局面,会有所改变的。跟着王一鸣,说不定可以闯出一番大事业来的。但想起西江省干部的现状,秦大龙还是乐观不起来,毕竟这是多年的积弊,想在一两任省委领导任职期间,彻底改观,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尤其是几百个主要的副厅级以上干部,他们个个手里都握有实权,不管谁当省委的一把手,其实要干事业,要进行改革,落实到最后,还是要靠这帮人。
不管你出台什么措施,要是这帮人不配合,阳奉阴违,你就是开再多的会,下发再多的文件,都没有用。关键是人,他们这些人既然能混到这么关键的位子上,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路子,有自己的关系网,有人为他们说话。他们自己,经过多年的经营,也都有自己掌控的资源,他们在这个地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有自己的人脉,他们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者。他们的能量,也是惊人的,要是齐心合力的和省委领导较劲,那谁当省委书记,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秦大龙也来西江省好几年了,经过他的观察,他发现,要想控制住西江省的大局,首先就要控制住这几百个副厅级以上的干部。当然具体怎样控制,一个领导有一个领导的做法。
谢青松当省委书记时,由于他是本地派,在西江省任职多年,本身就积累了很多的人脉,他对西江省干部的背景,了如指掌,所以他对于哪一个干部,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心里有数。是他的人,坚决重用;不是他的人,再优秀也得靠边站。机会合适的话,会让你出来做做陪衬,免得大家议论,说他谢青松用的都是自己的把兄弟和老乡、部下、亲友故交。
好在当时有钱名贵牵制着他,钱名贵这个人也非常有个性,他看上的人,也千方百计的提拔,要不然他就会闹情绪,让你省委常委会开得乱七八糟,所以从这个角度上,他也算是对谢青松形成了牵制,要不然谢青松真会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