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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鸣坐在窗前,脸上带着笑,听他们一唱一和的,偶尔点一点头,算是对于他们的答复,而心里,却在冷笑着,说:“这样开会,是好啊,但是,成本多高啊!几百个人,十几辆大轿车,浩浩荡荡的,到了哪个市,要吃要住,都是五星级宾馆,得多少钱?这是表面上看得见的,那些厅局长、书记和市长的司机,哪一个不会跟着,又是几百辆轿车、越野车,汽油费,过路费,住宿费。就是不跟着,在省城里住着,等自己的领导,一天下来,又是多少钱?这些钱,总得有人出,谁算得清楚?看着是一个简单的会议,结果最后,能消耗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没有人算得清,也没有认真去算。西江是落后地区,这样铺张浪费,怎么对得起老百姓?这样一个会议搞下来,最少是上百万。这还不算各级领导耽误的时间。这个更没办法估算最后的价值。”
王一鸣想,等自己当了一把手,绝不召开这样的会议了,凡是会议,还是少开,不开,现在无关紧要的会议简直是太多了,自己每星期都要出席不少会议,什么这论坛,那高峰会议的,到处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讲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哪个国家的也搞不清,哪个部门举办的,也是五花八门,到处是蓝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说的什么,大部分人也听不懂。这样的会议开了,钱花了,精力费了,具体能起到什么效果,没有人说得清。最后也就起个上上电视的效果。
王一鸣就纳闷,有的领导,怎么那么无聊,爱搞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情,这些年热衷于搞什么国际会议啊,论坛交往啊,都是为了出风头,装傻瓜,没有任何意义,或者意义很小,让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在中国白吃白喝,赚了不少的便宜。听说有的老外,在中国,就是泡会,客串,每个月也能赚不少钱。他们和一些专门的会议公司联合,做样子,每有会议,就冒充国际嘉宾,上完电视,拍完照片,就可以拿到会务公司给的报酬。
有这么多的钱白白浪费掉,真是无耻!给下岗工人发点补助,为贫困儿童买点书包,为街道上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发点食物,建设多一点的收容中心,让那些无依无靠的人,活得更像个人不好吗!你们这样干,也算没有坏了良心!
会议连开带参观,搞了五天。等回到省城里,又是周末了。
王一鸣不在的时候,于艳梅和王礼,就在省城里瞎逛。一天晚上,母子俩步行,顺着江城大道,走到了城市的商业区,一路上欣赏着这个南方城市的街景,王礼感到非常新鲜。
华灯初上,到处是拥挤的人群,熙来攘往的,在过街地道门口,一个弹着吉他唱歌的青年,吸引了王礼的注意。
他看这个青年,中等个子,留着长发,一身牛仔服,也看不出多久没有换过了,一双破旧的皮鞋,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脚下放着一个小型的扩音器,他的头上,戴着麦克风,他唱歌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可以传出老远。
王礼听他唱的歌,是“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他的歌唱得真的很好,嗓音条件不错。王礼相信,要是在他所在的大学里,这个大哥哥说不定会成为许多女同学的偶像,有这个条件,又有个大学文凭,在校园里,不知道能交多少女朋友呢!许多女同学,都喜欢那些有些文艺天赋的男同学。
王礼远远的站在十几米开外,听他唱了三首歌曲,于艳梅看儿子有兴趣,也站在那里,静静的陪他听。母子俩听完了,王礼说:“妈妈,我想给这个大哥哥些钱。”
于艳梅点点头,说:“好啊,你想给多少?”
王礼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的零用钱,说:“就十块吧,我也不能挣钱,都是你们给我的。”
于艳梅说:“好。”
王礼走上前去,轻轻的把一张十元钱的票子,投到一个打开的帆布包里,王礼看了看,里面都是五角、一元的票子,也有几张五元的,十元的还没有。
那个青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或许没想到,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同龄人,会给他投十元钱,这几乎够他一天的生活费了,有时候饿了,他就掏出三元钱,到粉摊上,吃碗粉。他是个没有工作的青年,没有文凭,没有关系,也找不到什么工作,城市里像他这样的人,现在多的是,都是三五成群的,实在没办法了,就去偷,去抢,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都是被残酷的生活逼的。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要吃饭,要生存,正当的渠道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就从非法渠道,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小伙子的许多同学,都走上这种犯罪的边缘化生活了,好在他还有一个好嗓子,天生的爱唱歌,自以为还可以拿得出手,于是就置办了一些设备,天天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唱歌挣钱,有的人被打动了,就会给个一块两块的,碰到大方一点的,会给五块,这样一天下来,好的时候,也有几十块的收入,够吃饭的啦。
当然,还要和城管们打游击战,城管们来了,他就走,反正年轻,跑的快,看见城管的车子远远的开来了,他抓起自己的东西,一路小跑,就消失在胡同里了。比那些在路边摆摊的小姑娘,小媳妇,反应敏捷多了。她们动作慢的,东西就被城管收走了,十天半月的,等于是白干。
他也不知道,现在的生活,为什么对他这样的小百姓,越来越难。父亲母亲都没有工作了,父母亲原来都在一个街道工厂上班,生产冷饮,后来就倒闭了,资不抵债,现在工厂里也不给办下岗证,说是国家还要交一笔钱,厂子里没钱,就拖着不办。没有下岗证,也办不了城市最低生活保障,政府部门就不会给你发一个月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像这样单位不管国家不问的人,在城市里,还有多少,没有人统计过。国家时不时的要搞这统计那统计,就没见搞过对没有任何收入的人的统计。他们这样的人,是怎样生活的,吃什么,有病了怎么办,没有人关心,没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可以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生活在一个国家内,没有做亡国奴,但他们却不明白,自己在这个国家内,还算什么东西,有时候连动物都不如。生活在保护区的动物,天冷了还有人专门投放食物,生病了还有专门的机构,为它们免费医疗。那些珍贵动物就更不用说了,像大熊猫,有专门的房子,国家盖好的,住的地方,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每天几乎都有医护人员,转来转去,一旦有了头痛发热,立即就有专家来会诊,花多少钱,都由国家埋单,真是活得比人类舒坦多了。
而像小伙子的父母,失业后,父亲母亲常常唉声叹气,说现在的日子,是生不如死,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托成个人呢!活在世上,受不够的罪,每天都为了这个肚皮发愁,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亲戚邻居,见了不住的给你白眼。你要是有病了,硬撑着挺,实在是挺不住了,向亲戚邻居借几十块钱,心里要盘算半天,嫌丢脸啊,人家是人,你也是个人,你的命,咋就这么不争气呢!
他们也搞不清,自己的命运咋那么赖呢?原来不是挺好的吗?他们虽然是街道工厂,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他们厂生产的冰棒、汽水、饮料,在江城市,是公认的名牌产品,畅销几十年,经久不衰。
七十年代末,他们两口子结婚的时候,他们俩的工资加上奖金,每人每个月都有四五十块,双职工家庭,住的是街道上分的筒子楼,虽然不大,但一分钱不掏,他们老早就有了三大件,缝纫机、自行车、手表,都添置了,后来还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那样的生活,才是有滋有味呢!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厂子说垮就垮了,一分钱也发不出,男主人受不了这个打击,意志一下子消沉下去了,原来挺开朗的性格,在外面见了别人,都是一张口先笑。女主人当姑娘的时候,就喜欢他这个性格,平常里爱说爱唱,现在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样,换了一个人,一天到晚,阴沉着脸,见了谁,一句话也不说,在外面打些短工,挣了几十块钱,就买些劣质的白酒,一瓶瓶的喝,喝多了还骂人,打老婆、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小伙子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的。
最后母亲实在是受不了了,家里也没有了一分钱的正当收入,就跑了,到了外地,嫁了一个年龄比她大二十几岁的老头,那个老头,老婆死了,是个公务员,退休了,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退休金。虽然比自己大那么多,但为了逃出这个家,远离越来越暴力的丈夫,活下去,她只能这样选择。
母亲跑了,父亲更加郁闷了,一天到晚睡不着觉,老是说,有人要杀他,那时候,小伙子才十五岁,就担负起照顾自己父亲的任务,在菜市场里捡垃圾,什么硬纸箱,塑料布,矿泉水瓶,卖给收废品的,人家看他可怜,都会多给几个钱。他用自己捡废品卖的钱,买米买菜,伺候自己的父亲,他也想带自己的父亲看病去,但没有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天天病重,后来身体就完全不能自理了,也下不了床了,屙床上尿床上。街坊邻居来了,知道他快不行了,就安慰小伙子说,算了,让他去吧,这样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快快去的好。小伙子干抹眼泪,也没办法,虽然他就父亲这一个亲人了,相依为命,但他还未成年,没有收入,没有能力救自己的父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家里一贫如洗,连丧葬费也出不起,还是街坊邻居捐了几千块钱,算是把他火化了,小伙子懂事,见了叔叔阿姨,都要跪下来磕头谢恩。
父亲死了,母亲跑了,只是一年半载,会回来一趟,平常里给他打个电话,问候问候,给几百块钱生活费。母亲说,那个老头脾气很怪,怕她把钱拿走了,偷偷给儿子,对他防范的很严,十几块钱,都要盘问半天,她想了,要不是为了儿子在这个世上还有个亲人,她也没有勇气活了,现在简直是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活着也没有意思,要看人家的脸色,受不够的气。
母亲来到江城市的时候,都是匆匆呆一个晚上,呆的久了,怕她嫁的那个老男人生气,说她花钱,在外面疯,断掉她的生活费。没办法,现在自己一分钱的收入也没有,不得不看人家的脸色活着。反正只要活下去,自己的儿子就有个亲人,有个妈妈,时不时的,母子俩可以见上一面,说会儿话。
母亲来的时候,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母亲经常回忆自己年轻时的时光,说那个时候,工资发着,比着什么人,也不掉价,就是当官的,也不比她们当工人的,多几个钱,大家都是平等的,谁也不会看不起谁。在家里,还是在工厂里,到处都是欢乐的笑声,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小偷,街道边,到处都是涂脂抹粉的女人,不住的在向男人抛媚眼,把男人都勾引坏了。那个时候,我们工人阶级,有地位的很呐,生老病死,都有国家管着,哪像现在,你有本事了,就吃就喝;没本事了,病死饿死,没人管也没人问,还到处让人看不起。儿啊,都怪父母命不好,没有本事,也拖累了你,让你来到这个世上,活受罪。
小伙子虽然没有把高中上完,只上了一年级就下学了,但脑子并不笨,也有音乐的天赋,在学校里,老师们都说他是个人才呢,嗓音天生的好,仿他的父亲,于是他就向母亲要了几百块钱,买了吉他、扩音器,每天出现在城市的繁华路口,靠唱歌乞讨,这样也不丢人,总比学那些不良少年,加入黑社会,打打杀杀要好的多吧。这也是靠自己的劳动生活。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人吗,小伙子看外国的电影,看到在那些发达国家的地铁里,到处也有吹笛子卖艺的,江城市的大街上,也有这样的人,只是你不能和他摆到一起,那样就抢了别人的生意,会导致火并。有一次他在百货大楼的前面摆摊,刚唱了几首歌,就出现了几个人,把他打了一顿,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让他滚。再敢回来,就砸碎他的吉他、扩音器。小伙子看他们人多,年纪又比自己大,和他们是打不过的,只好退了出去,到过街地下通道前转悠。后来,大家熟悉了,还成了好朋友,都是干这一行的,有时候也需要相互照应。
现在每天上午十点,他就出来摆摊了,有时候在商业区,有时候在交通要道边,反正哪里人多,就去哪里,有人警告了,赶紧走。一天下来,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不偷不抢,他能养活自己了。
王礼往里面放十元钱的时候,他把王礼和于艳梅,都打量了几眼。
他看王礼,长相清秀,穿的衣服,都是名牌,脚上的一双皮鞋,就需要几百块。看于艳梅,高挑的个子,长相漂亮,高雅,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胳膊上挎着的是名贵的皮包,这样的皮包,在江城百货大楼里,最少也需要几千元,知道这是一对生活在这个社会顶层的母子,是有钱人。
小伙子原来对有钱人,是没有好印象的,以为他们的钱,来的都是不明不白,现在当官的,哪有不贪污受贿的。做大生意的,哪有不偷税漏税的,要不然他们也积攒不了那么多的财富啊!
但现在,看着王礼纯净的眼睛,看着于艳梅高贵的气质,小伙子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好人。他的心顿时温暖了一下,对王礼笑着说了一声:“谢谢你了,小兄弟,祝你们一生平安!万事如意!”
王礼说:“你唱的真好,大哥哥,比那些歌星,还有味道。”
小伙子说:“过奖了,我这是有感而发吧,我们都是经历过磨难的人,知道生活不容易。”
王礼说:“对,有了感触,才能真正唱出歌里面要表达的意思。”
小伙子说:“你说的对,小老弟,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吧!”
王礼说:“我们是游客,来度假的。”
小伙子说:“欢迎你还来听我的歌。”
王礼说:“会的,好的,不打扰了。”
小伙子说:“多谢了。”对着于艳梅又笑着说:“多谢了阿姨,你的儿子很棒!”
于艳梅也笑着说:“谢谢了。”
王礼扯着于艳梅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妈妈,你看这个大哥哥,真是很有才的,要是在我们学校,他绝对是名人,校园歌星。”
于艳梅说:“是啊,这孩子命不好啊,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他们没有能力,供养自己的儿子,受到良好的教育,你没看见吗,现在北京的名牌大学里,穷人家的孩子,越来越少了,现在只占很小的比例了,不是穷人的孩子不优秀,像你爸爸,当初不也是农民的孩子吗!那个时候,没有教育高收费,相反,还有助学金发,一个月有二十多块钱,赶得上刚参加工作的工人了,所以穷人的孩子,在那个时代,也上得起学。而现在,上个高中,一年下来,就需要上千块;上大学,每年学费几千块甚至上万块,再加上生活费,一般的农民家庭,和城市下岗职工家庭,他们根本供不起一个孩子读大学啊,甚至连高中都吃力。我所在的高校,那些来自农村或者贫困家庭的孩子,生活那个艰苦劲,简直是没法说。一年到头,连放寒假和暑假,都不能回家,为什么?为了省路费,他们也想靠放假的时间,到工地上打短工,有的男生,到了建筑工地,当了搬运工人。有的女生,到了餐馆饭店,给老板刷盘子,一个假期,能挣个几百块钱,算是不错了。唉,现在穷人的孩子,是苦啊!”
王礼说:“妈妈,难道国家就不管管吗?看电视上说的,我们国家那么强大了,有钱的很,年年经济都是高速增长,领导人一出国,都是到处捐钱,那些非洲国家,都借了我们几百亿美元的钱了,我们每年还要帮他们建体育场、会议中心,修医院,建铁路,我们怎么不把这些钱,留给国内的老百姓用啊!这不是吃里扒外吗!我真不懂了”
于艳梅说:“别说你不懂,像我这样的高校老师,搞经济研究的,也不懂,或许是我们的领导人,另有打算吧,他们考虑的都是大事情,我们小百姓,是看不懂的。”
王礼打破沙锅问到底,说:“你不懂,那我爸爸,总该懂吧,他是主管经济的高官啊,你不记得,他陪同国家领导人,出国好多次呢!前几年年年都上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呢!”
于艳梅说:“那回头你问你爸爸吧,看他怎么解释,反正我是没办法告诉你。反正我就觉得,挺荒谬的,就像一个家庭,自己的孩子都要病死、饿死了,却把大批的钱,借给不相干的人,或者送给富人继续挥霍,我是真不能理解,那些决策者,是怎么想的。”
王礼说:“要我看,他们是疯了,神经病,你想啊,要是没病,谁会这样干,自己的家人、孩子濒临绝境了不管不问,却去帮别人,这样的家长,别人会怎么看?你就是把东西全部送给人家,人家也只能笑你是虚伪,是傻瓜,你对自己的家人都没有感情,对外人,会有真心!鬼才会相信呢!”
于艳梅嘘了一声,说:“小声点,这样的话,不能随便说的,你爸爸是大官,也在里面混,要是被别的人听见了,会破坏他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