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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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明贵自从当上市委书记后,大权在握,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当时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社会上吃喝玩乐、腐化堕落的风气,已经很厉害了,各级官员,胆子大些的,已经开始拼命地捞钱、玩女人。请客吃饭,吃的是龙虾、鲍鱼,山珍海味,喝的是茅台酒、五粮液,抽的是中华、玉溪等名牌香烟,好像不这样,就显得不够档次似的。吃完饭还要安排到歌厅唱歌,每人都有一个穿着暴露的小姐陪着,你可以搂着跳舞,也可以随便在身上乱摸。双方谈妥价钱了,还可以到宾馆开房嫖娼。大街上一夜之间,到处都是桑拿店、按摩店。每到夜晚,搔首弄姿的小姐们,站在霓虹灯下,不断地向路过的男人们抛媚眼,一时成了各个地方的风景,就是到了偏僻的小县城,也是这个样子的。人们像发疯一样,追求着自己的感官刺激。什么包二奶,卖淫嫖娼,吸毒贩毒,杀人越货,什么社会问题,都屡见不鲜了。

    钱明贵那个时候,也受不了那么多的诱惑,有的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向他使美人计,他也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玩弄的小姑娘,小媳妇,多的数不清,反正只要有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出差在外省,他甚至还会找当地酒店里的妓女。他的秘书被抓后,就交代说,曾经在外地亲自到夜总会里,为自己的老板挑选漂亮姑娘,到酒店里供他嫖宿。

    当下属的向他买官,送大把的金钱、珠宝,高档礼品,他也没有拒绝。

    那些巴结他的商人们,为了在生意方面求得他的关照,也千方百计,投其所好,想玩女人了,给他安排;想要钱了,大把的送上。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这么多问题,还能够一路升迁,自然是引起了不少同僚的嫉妒,那些人就千方百计,散布不利于他的小道消息。

    有些事情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真的一样,自然有些事情,也传到了覃光明耳朵里。他一向是把钱明贵当自己的后辈看的,自然出于好意,提醒提醒他。

    钱明贵很尴尬,只能是硬起头皮,说:“覃老,现在的工作难做啊!你不知道,现在官场上,比您老当政的时候,复杂多了。不干事情吧,没有政绩,人家说你站着茅房不拉屎;干的事情多了吧,人家说你逞能,最关键的是会得罪许多人,人家不满,就到处散布你的谣言。说你怎么怎么样了!你要是都在意了,简直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覃光明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推脱,就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就加重语气地说:“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为什么关于你的传闻那么多,而人家的传闻就少得多呢?这说明你还是有些事情做的太过分了吗?”

    覃光明的话让钱明贵一下子感到脸上挂不住,他当时刚当上省长,春风得意,是不喜欢听这样刺耳的话的,心里非常不痛快,于是,他假装看了看手表,说:“覃老,我还有一个重要的客人要会见,你这里,我有时间了再来吧。”

    说完,站起来,和覃光明连手都没握,就气冲冲的走了出去,坐进汽车里,一脸怒气,逮着自己的司机和秘书,骂了个狗血喷头,发泄着心中的不痛快,等车子开了,他还在一字一句的交待说:“记住,这个不识抬举的老头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他了。倚老卖老,欺人太甚!”

    又过了几年,钱明贵真的出了事,被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了死刑判决,立即执行。这个时候,,大家才想起他说过的话,果然一语成谶,他命归黄泉,再也无法见到老头子了。

    这两年王一鸣也曾经看望过其他老干部,但覃光明家里,他还是第一次来,因为以前,像覃光明这样的正省级干部,都是当时的省委书记杨春风和省长刘放明亲自登门看望。王一鸣当时还是省委副书记,轮不上他。

    覃光明和王一鸣的老板赵长东都是八十年代的省委书记,当年一起在中央多次开会,双方都认识。赵长东后来升了国务院副总理,也到西江视察过几次,两个人打过交道。王一鸣是赵长东的秘书出身,这个在西江省的政坛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覃光明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见了王一鸣,自然是很有亲切感。

    两个人在中间的沙发上坐下来,工作人员把鲜花递过来,交给王一鸣,王一鸣恭恭敬敬地递给覃光明,两个人又正式握了握手,笑呵呵的,让电视台的记者摄完像,报社的记者举着相机,啪啪的抓拍着镜头。这个时候,保姆和勤务员把茶水、水果、巧克力什么的,都端了上来,放在茶几上。水果、巧克力什么的,都没人敢吃。茶水冒着热气,有的人端着吹了吹,小口地抿着。

    大家都知道,现在关键是听老头子和王一鸣讲话。陪在旁边的其他领导,郑天运,秦大龙,秦书海,一个一个,脸上带着笑,看着覃光明和王一鸣,他们俩不说话,他们谁也不敢首先说话。

    王一鸣说:“覃老,您老是老革命了,德高望重,经验丰富,新班子上台了,还需要您老一贯的支持啊!”

    覃光明头扬了扬,说:“那没问题。你知道,我和赵老,那是有交情的,你看,第六幅照片,就是赵老当年到西江考察的时候,我陪同他到下面转了三天,临走的时候,我提议,我们就在西江宾馆的大门口,合了张影,一转眼,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他身体还好吧?”

    王一鸣说:“他的身体很好,几天前我还到家里去看望过他,他还提起你,问候了你的身体情况。”其实刚才王一鸣已经看到那张合影了,王一鸣到赵老家里去的时候,赵老也确实问了一下覃光明的情况,毕竟都是老领导了吗,虽然没有多少机会见面了,但相互之间,还会互相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

    覃光明说:“你转告他,我的身体也很好,现在就是有些高血压、心脏病什么的,问题不大,等有了时间,还请他到我们西江来度度假,看一看我们这里的大海,山水风光,他来了,你一定要通知我,我要陪陪他。”

    王一鸣说:“好的,他只要来,我一定通知您。”

    王一鸣问:“家里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的吗?孩子们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覃光明说:“没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都不缺,非常满意。孩子们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三个儿子,两个姑娘,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北京工作,大儿子五十八了,快退休了,现在在国家电力总公司,也是司局级干部了。二儿子在国家财政部,是副司长。大姑娘在广州,是一所大学里的教授。在西江省里,只有小儿子和小姑娘跟着我,在这里落户了。他们的工作都很好,我对组织上的安排,非常满意,不再提任何要求了。”

    覃光明的小儿子叫覃永辉,是省民政厅的副厅长;小女儿叫覃素梅,是省财经学院的副院长,都是副厅级领导干部。他们这样的家庭,从政有天然的优势,大学一毕业,参加了工作,就进入了升迁的轨道,过个三五年,总会动一下,不费什么劲,就是厅级干部了。因为许多领导,当年都是他父亲的部下,就是不打招呼,他们也是要关照一下的。王一鸣看过全省厅级干部的花名册,知道覃永辉和覃素梅的社会关系。

    王一鸣说:“您老这个房子,要不要换一换?省委不是刚建了一个别墅区吗,那里新建了四十几栋别墅,在凤凰山下,风景和户型都很好,现在还剩余几套房子,您老如果需要,我帮您安排安排。”

    覃光明知道,王一鸣说的是刚建成的凤凰山省级干部别墅区,对外叫“凤凰山老干部疗养中心”。位于凤凰山山脚下的一座丘陵上,高低错落,依山而建,风景非常好。

    原来一年多前,当时的省委书记杨春风和省长刘放明,考虑到自己很快就要退休了,要在西江省这里养老,总得有一个幽静的风景宜人的地方,于是就让省老干部局出面,说是搞一个省级干部的别墅区,按照在职的省级领导的人数,设计建设几十栋别墅。考虑到领导干部经常变动,于是就设计了四十六套。多余出来的,为后来的领导干部做好了准备。当然,在那里,王一鸣也分得了一套三百多平方米的独栋别墅。

    那些别墅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没有考虑退休的老干部的,因为退休的老干部,本来每人都已经有一栋别墅住着了,只不过有的建筑年代久一些,现在如果全部考虑进去,省级干部退休的加上在职的,要一下子盖一两百栋,那根本不可能。于是那些已经退休的老家伙们,许多人就非常有意见,说杨春风和刘放明这一届领导班子,是吃苦在后,享乐在前。

    在当时的省委常委会上,王一鸣也没敢说什么反对意见。因为大家一看就明白了,杨春风和刘放明已经达成了协议,两个党政一把手决定要干的事情,你一个省委副书记,就是有不同意见,也只能是自讨没趣。况且,也有你一栋吗!

    对于要不要这栋别墅,王一鸣没有像其他的省级干部那样,表现出迫不及待,志在必得。因为王一鸣觉得,自己养老,最大的可能,还是回北京去。自己还年轻,离退休还远着呢!现在就考虑养老的问题,为时尚早。现在自己主要的努力方向,是自己的仕途,只要官当得越来越大,何愁没有房子住!

    省委书记和省长决策要干的事情,自然是很快的,哪个部门敢不配合啊!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基本建成了,马上就分到户,进入设计装修阶段了。王一鸣的那套已经在选设计方案了,王一鸣没有时间管这个事情,一切都是游金平找人设计的,反正徐建设是他表哥,第三建筑公司下面,有建筑设计公司,有施工队伍,到时候他们负责装修,工程质量上有保障,价钱上他们也不敢多要。既然大家都有,王一鸣也没必要推辞,毕竟在西江省工作,到底呆多久,现在谁也说不清,在这里,总得有个住处吧!省委大院家属区那栋别墅,是为省委常委准备的,都只有使用权,而没有产权。

    这栋不一样,是可以办成自己的产权的。但是,和一般的商品房还是有些不一样,将来就是不住了,要出售,只能是出售给省委老干部局。因为你想啊,这里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吗?!武警二十小时守卫,这里都是省级干部才有资格住的地方,你就是再有钱,是大老板,买得起,也不让你买啊!

    覃光明对于杨春风和刘放明为自己退休之前盖别墅这件事,非常有意见,再说了,他住这个地方,位于市中心,干什么事情方便,想逛街了,自己带着警卫或者秘书,两个人就出去了,逛逛商场,看看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和老百姓聊聊天。现在出去,一般的老百姓都不认识他是谁了。他退休多年了,现在的打扮,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年人,走在大街上,谁也不会留意这个老人就是当年的省委书记。他很享受目前这个状态,可以看许多新鲜事,得到许多真实的信息,老百姓也敢于和他说实话,在路边看别人下棋,或者听一些退休的工人聊天,在小胡同里转一转,才真正是生活在群众中间。

    到了郊外的凤凰山下,出了院子,就是林地,草坪,山坡,到了晚上,想一个人溜达溜达,出了大院子都不安全。

    所以,压根覃光明就没想去。

    他回答说:“不用了,我住这里挺好,接地气,生活在老百姓中间,听他们谈论现在的社会,挺有感触!”

    王一鸣顺着他的话,说:“您老谈一谈,都有什么感触?”

    覃光明说:“那多了,我现在经常出去,在大街上溜达,看到了听到了许多新鲜事,如今的社会,从表面上看,比着三十年前,物质是极大丰富了,到处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一般的老百姓,再也不用为穿衣吃饭发愁了,只要你身体健全,愿意掏力气,混一口饭吃,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啦,但是要想通过合法的劳动,改变自己的命运,过上富裕的生活,对一般的劳动者来讲,应该是希望非常渺茫的。因为啥?工资低呗!到饭店里当个洗碗工,每个月才四五百块前。当个公务员,科级干部,一个月才多少钱?两千出头。我是正省级,每个月才多少钱?五千都不到吗?现在马上就进入2003年了,我们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二十多年了,我们的工资水平还是发达国家的几十分之一,和非洲那些最落后的国家差不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毛主席还活着的时候,那个时候,工资是低,一般的职工,每个月才三四十块钱,但是那个时候,物价几十年保持基本上不变啊,国家从来不滥发货币,银行里的存款,利息也高,有的时候,利率达到了百分之八了,比现在的贷款利率还高。那一块钱才是一块钱啊,一块钱能到商店里买不少东西呐!到大街上吃碗粉,才八分钱。现在你看,多少钱一碗?少于四块,你吃不到了。喝瓶矿泉水都要一块多钱。农民工到城里打工,一个月才几百块,要租房,要吃饭,怎么活?有的辛辛苦苦,打工一年,到了年底,等候老板发工资回家过年了,老板却卷款潜逃了,他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吃苦受累,等于是‘杨白劳’。前两天我到街上溜达,到一个饭店门口,就发现站了几十个人,都是饭店的厨师和服务员,我过去一问,原来他们的老板跑路了,拖欠了他们几十个人的工资,有的人半年多没有发工资了,有的人还被收了上千元的押金,房东的房租,也拖欠了十几万。总数加起来,有四十多万。老板说好的,说是月底给大家全兑现,结果还没有到月底,他就带着全家跑了,到处找不到。他们去报案,公安局也不管,说是经济纠纷,让他们到法院起诉去。他们连工资都没有拿到,连生活都成问题了,拿什么钱去打官司?再说了,就是告,老板跑了,到哪里去找?他们担心钱花了,老板也找不到,或者找到了,钱也追不回来,只能是变卖店里的一些电器、锅碗瓢盆、沙发之类的,街道边摆了一大片。谁见我问明情况,都不断地摇头叹息。

    “我和几个路过的老年人聊天,他们说,不稀罕,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了。现在的人,黑着呢!什么样的坏人都有,良心简直是大大的坏了。什么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有人去做!这个社会简直是乱透了,原来根本就没想到,这个社会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原来穷是穷点,但人多好啊,到处是好人,人帮人,人爱人,到处是助人为乐的,邻里之间,大家互帮互助,有什么事情了,都可以商量着办。现在呢,谁也不会搭理谁,你爱干什么干什么,谁越狠,越恶,让人害怕,越有人巴结你,你混得越好。大街上到处是小偷,骗子,你到集贸市场上买个菜,一不小心,钱包就被偷了。到街头遇到陌生人搭讪,问你几句话,你一接他们的话茬子,就进了他们设计好的骗局了,他们院子里有一个退休的老干部,还是处级,接了一个诈骗电话,就把自己的存款全部转走了,损失十几万。老人又气有恨,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民警说,这样的诈骗案件,全国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起,劝他别想了,能追回来的希望不大,这些诈骗团伙,都是跨国犯罪,说不定几分钟,就把钱转走了,老家伙听到这个消息,一着急,一口气上不来,就突发了脑溢血,送到医院里去抢救了半天,也没有抢救过来,被活活气死了。你说这个社会,还像话吗!现在走在大街上,我看就是妓女多,流氓、无赖多。你看那大街小巷里,多少年轻的女人,穿的衣服少少的,坐在店里,搔首弄姿的,到处是干这个生意的,你说你这么年轻,干点什么不好啊?!你干这个!不就是卖肉吗?过去解放前的时候,干这个的都是家庭非常贫穷的,穷人家的孩子,被父母或者人贩子卖在妓院了,干这个。现在你看,笑嘻嘻的,她们都是好吃懒做,为了钱才主动干这个的。这不是自甘堕落吗!我们中国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三十年前的中国人,勤劳、善良、淳朴、自尊,助人为乐,与人为善,到处是雷锋,王进喜;现在却到处都是潘金莲、南霸天!记得八十年代,我到北京参加中央会议的时候,有些老同志议论说,改革会导致中国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年轻人羡慕西方腐化堕落的生活方式,会不由自主地改变社会风气,这样的结果是,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算是白流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算是白革命一回了。小平同志也很重视这个意见,他说:‘不会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是还在吗!如果出现了两极分化,那我们的改革就失败了;如果又出现了一个什么新的资产阶级,那我们就是走上邪路了。’现在小平同志已经作古好几年了,他再也看不到当初设计的蓝图而今变成什么样子了,但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却是越来越少了,许多人都要去见马克思去了。我们共产党人,最讲‘认真’二字,讲究无私无畏,我现在这么大年纪了,为党和人民的事业,贡献了一辈子,现在这个年纪,更是无所畏惧了。我也不怕你们这些年轻人,说我是老顽固,我就是认为,我们现在的社会,有些地方是比计划经济的时候好,比如物质增长,是够快的。人民的生活水平,大部分是有了很大改善的,改革开放的成果也是很大的,但是,我们的问题也是非常严峻的,特别是党风政风社会风气,和三十年前,是没办法比。官员腐化堕落,老百姓寡廉鲜耻,这样发展下去,没有好转的迹象,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