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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夫人听说她们要走, 自然是舍不得的,险些要落泪。众人连忙过去安抚她, 崔氏道:“母亲,我只是回府去等消息,并不是今日就走了。您还能见到我的。”
“阿念,你不要骗我。”崔老夫人紧拉着崔氏的手, “当年我送你出长安的时候,你也说会回来看我,这一等就是十六年啊。我再也等不起十六年了。”
在座的人看到这幕, 也难免动容。当年在家中, 老夫人就最疼崔氏。舒王妃听了自然不舒服, 她三天两头往家里跑, 事事尽孝, 竟比不过一个离家十六年才回来的人。但她还是安慰老夫人:“母亲,南诏发生了大事, 阿念得回府去打点。她不会不告而别的。”
卢氏也劝道:“大家, 今日是您的寿辰,应该开心才对。王妃真的有要紧事,您先放她回去吧。改日我亲自去把她请回来看您, 好不好?”
崔老夫人这才放了手,但委屈得像个孩子。崔氏看了也觉得辛酸, 交代卢氏好好照顾母亲, 带着王府众人离去。
她们走得匆忙, 马车直接从侧门出去。前头有些宾客还未散, 崔植和崔时照正在门前送客,看到她们离去,崔时照问道:“父亲,南诏不会有事吧?我们要不要帮一下姑母。”
崔植叹气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天子看重云南王,是因为云南王可以制约西边的吐蕃,所以想尽办法拉拢他。但如今吐蕃已成猛虎之势,云南王再也压制不住。南诏成为弃子,朝廷不会出兵,更不会干涉它们的内务。我们又如何帮得上忙?”
崔时照心中一沉,脱口道:“那姑母他们……会如何?”
崔植看了他一眼,儿子向来对旁人的事漠不关心,怎么如此关心阿念一家?有点反常。他依旧解释道:“你放心吧。云南王父子皆骁勇善战,朝廷不管南诏也不是一两年了,他们能够应付的。等真发生大事,到时为父再出面也不迟。李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绛现在是骑虎难下。真跟云南王府结成亲家,难道南诏出事,他还能撇得一干二净吗?
有了父亲这句话,崔时照才放心一些。他现在的力量太弱小了,所以想努力变得强大。他要手握权柄,并不是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耀。清河崔氏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荣光,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世上还没有长盛不衰的东西。
他所想的,就是有能力保护家人,保护自己所看重的人。
崔氏回到府中,仔细询问了从南诏来报信的人,才知道南诏是真的发生了内乱。竞舟大会的事是一个导.火索,让氏族之间彻底失去了信任,甚至还草木皆兵。刀氏和高氏借题发挥,又眼馋田氏的富有,三方因为争地而互不相让,最后动用了私兵打起来。
木氏虽没有卷入其中,但也无力阻止,着急派人来长安送信。
嘉柔知道这件事,最后木诚节判定刀氏和高氏惹事在先,为了杜绝后患,不许他们再豢养私兵,否则就赶出阳苴咩城。那之后,在田氏和木氏的合力打压之下,那两家元气大伤。等到吐蕃来袭的时候,他们所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大大减弱了。
她前世不明白,为何南诏的军队会变得那么不堪一击。后来才从虞北玄那里知道原因,四大氏族虽然明争暗斗不断,表面看并不团结。但是,数百年来,他们早已经互相依存,在南诏的军队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一损则俱损。
从竞舟大会开始,就有人一直要分化南诏。最后想要达到的目的,恐怕就是如上辈子一样。她需要提醒阿耶,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木诚节和木景清进宫辞行,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贞元帝正为了裴延龄的事情烦心,也没心思再开曲江宴。听说南诏发生内乱,急需人解决,就叮嘱几句,大方地放行了。
木诚节原本的打算也是命人在南诏制造一起小动乱,借机带木景清回去。没想到这场内乱来得如此及时,让他们能够全身而退。但他需在事情变坏以前,马上赶回去。
回到府中,他对崔氏说道:“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和二郎收拾东西,今日就走,免得再生事端。你帮我们简单收拾几件衣裳就行,多了也带不走。你们不用一起回去,先留在长安,等我稳定局势之后再叫人来接你们。”
阳苴咩城现在肯定乱糟糟的,她们几个女眷回去也不安全,不如留在长安。舒王要对付的是他们父子俩,不会对几个妇孺下手。阿念再怎么说也是崔家的女儿,舒王妃的亲妹妹,现在又有李家的婚事做保,舒王总要顾忌这一层。
崔氏知道这样最好,但还是担心他们父子的安危。木景清一边穿甲一边说道:“阿娘,您放心吧。别的我不行,打仗我很在行的。”他从小就跟着木诚节经历无数战役,已经有许多战功在身。军中的人提到他,都不称云南王世子,而是木都尉。阳苴咩城其它氏族的继承者还在爬树斗蟋蟀的时候,他肩上早已扛起了保家卫国的责任。
嘉柔听了这句话却有些心酸。他并没有夸大其词,前世他以区区三千兵马挡住吐蕃七万大军整整半月,让数万百姓得以安全后撤,最后战死沙场。朝廷追封他为威武大将军,他也是国史上得此封号的最年轻的人。
崔氏走过去,帮他系带:“你自己也要担心。别什么事都冲在前头,要听你阿耶的话,知道吗?”
木景清咧嘴,低头小声道:“阿娘还是担心阿耶的,对吗?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他的。哪怕我死,都会……”
崔氏按住他的嘴巴,皱眉道:“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佛祖会保佑你们的。”
木景清拉着她的手,没心没肺地笑。他知道阿娘信佛的,但他从来都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顺娘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阿常在旁边收拾他们的行装。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如晴天霹雳,以为马上要离开长安了。现在知道能留下,自然是高兴的。她对木诚节的感情谈不上多深厚,十几年来,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到底是父女,血脉相连,也是担心他的。
只不过那一家人在依依惜别,她倒显得有点多余,所以就没过去。
府中上下都在忙碌,木诚节去点了几个人随行,得力的还是留下保护崔氏他们。嘉柔走到他身边,行礼道:“阿耶,女儿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木诚节看了她一眼:“说吧。”
“我也是乱想的,您听了觉得不对,就当我没有说过。上次竞舟大会的事,我们一直怀疑是四大氏族的人动了手脚。但有没有可能,是外面的人呢?就我所知,各地的节度使想要南诏的盐铁,但您守朝廷律法,不肯私下交易,他们自然就想扶持新的王,更不要说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吐蕃了。”嘉柔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父亲的反应。
木诚节却点头,认真道:“你继续说下去。”
“这次的事情,听起来是高家和刀家在挑事,但如果有人故意在暗中误导他们呢?目的就是为了分裂四大氏族,削弱南诏军队的战斗力,好让外部的势力能够吞灭南诏。吐蕃虽跟我们有休兵的协议,但他们翻脸无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与其严惩那两家,倒不如找出真正的症结所在,您以为呢?”
木诚节再次看向女儿,目光却截然不同了。她从前个性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从不过问家中的事。他为了保持她的天性,也尽量不干涉。直到出了虞北玄的事,他才察觉自己对她放纵太过,想要严加管教,动手打了她。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巴掌下去,似乎把她彻底打醒了。她不仅性情大变,不再满脑子情爱,甚至对南诏的内忧外患竟然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还因为忧心他而来提醒,这让他觉得很欣慰。
木诚节伸手按住嘉柔的肩膀,柔和地说道:“你的话我会慎重考虑的。我和二郎不在,你作为长女,多照顾阿娘和弟妹。”
“阿耶放心,我们在长安等你们的好消息。您多保重。”嘉柔屈身行礼。在她心中,阿耶一直都是个大英雄。尽管他很有原则,有时不懂得变通,但对于南诏的百姓来说,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王。
木诚节父子骑马出城,守城的士兵验过文牒,就放行了。他们行到城东的灞桥,有一个穿绿袍的中年男子忽然拦马。木景清堪堪勒住马缰,喝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命了!”
那中年男子长身一拜:“可是云南王和世子?小的乃广陵王府的长史王毅,奉广陵王之命,来给您送一封信。”他双手呈上信件,木诚节俯身接过。从得知南诏生变到进宫辞行,再到他们出城,不过用了半日的光景。
广陵王倒是消息灵通,知道派人在这里等他们。可他跟广陵王一向没什么交情,信中要说什么呢?王毅说道:“广陵王知道您一片忠心,但朝廷如今实在没有兵力可以支援南诏。这信中所述之事,或许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木诚节将信揣入怀中:“请长史替我谢过广陵王。我还需快马赶回南诏,就不与你多言了。”
王毅连忙让开,目送着木诚节一行离去。然后他走到灞河边的柳树下,对站在树影里的人说:“先生,事情已经办妥了。云南王收了信,也安全离开了。”
“有劳长史,您可以回去了。”李晔望着灞河说道。
王毅告退离去,李晔沿着河边往前走。灞桥折柳,许多人在此依依惜别。云松坐在马车上等他,看他回来,问道:“郎君,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今日郎君实在有些诡异,本来约了广陵王去崔家贺寿,但中途忽然不去了,又跑到这里来散心。
“去大慈恩寺。”李晔吩咐道。
云松还想着去那里干什么,行到半路才想起来郎君和郡主的生辰八字由夫人拿着去大慈恩寺占卜吉凶了,想必是去看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