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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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

    “章邯怎么说?”赵高冷着脸问道。

    “章少府极力主张退兵。”使者答道。

    “王离呢?”

    “武城候主张继续进攻。”

    赵国主力退往巨鹿后,秦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取了邯郸,而在夺取邯郸后,章邯一反常态地把邯郸人口统统搬运去上党郡。

    显然章邯毫无在邯郸长期驻扎的打算,搬运人口已经是他眼中的第一要务,拒绝了王离用其中一部分人力填充民夫的要求,还打算在邯郸郡制造一个无人区,来阻止山东诸国未来可能对上党郡的侵攻。

    “他已经被刘邦、项羽打破胆了!”赵高恨恨地骂道,当初赵高就是靠着反对李斯的保守策略取得上风的,没想到李斯被打倒后,本来力主出击的章邯摇身一变成了龟缩派,现在一天到晚就嚷嚷着要搬光邯郸的人口,然后偏师退守上党,主力返回函谷关。

    幸好王离在这个问题上和章邯不是一条心,据赵高所知,王离的部下大多都才回到关内,就指望建功立业好给自己加官进爵呢——如同章邯出关前的情形,现在前线的秦军里产生了激烈的争论,章邯主守而王离坚决主攻:至少也要拿下赵国或是杀了赵王,不管章邯攻下的魏国是不是被楚国恢复了,章邯好歹有杀三王灭一国的功绩,而王离和他的部下还什么都没有呢。

    王离的军队和章邯的不同,不是由刑徒组成而都是关中的良家子,十几年前就是这支军队荡平的六国,超过四十的军官就是当初南征北战一统天下的那批人。看到章邯连杀三王后他们都觉得这立功也太容易了,也纷纷摩拳擦掌要把诸侯再灭一编,朝廷对他们也抱着更大的期望。

    “命令章邯,立刻停止向上党搬运人口!”赵高说道。

    “邯郸郡已经快被少府搬空了,”使者小心翼翼地答道:“至少在臣回来前,章少府已经搬得查不多了。”

    “那谁给王离大军搬运粮草呢?”赵高喝问道。

    “武城候也让臣将此事禀告丞相,请丞相为他做主,现在熊心正号召天下诸侯救赵,武城候粮草不济,连攻打邯郸都很困难。”

    在章邯忙着搬运人口的时候,王离已经带着他的两万主力追到巨鹿去了。

    赵高火冒三丈,当初虽然有章邯帮忙,但这一年来是他力抗李斯,向皇帝反复保证要把六国叛乱都彻底镇压下去的。

    赵高提起笔,刷刷写下两个命令,喝令使者立刻将其送到前线:第一个命令就是剥夺了章邯的统帅权,将对赵的指挥权转交给王离;第二就是严令章邯必须保证王离的后勤粮草供应,不但要把邯郸郡的男丁都送上去运粮,还要章邯亲自带着余下的军队去坐镇王离的粮道。

    ……

    反复确认过几次后,宋义终于放下心来,刘邦乖乖地离开北路军附近去南边了,最近一个使者返回时,称刘邦在高阳简短修整后,老老实实地开向陈留去了。

    刘邦的南路军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其中有两千左右都是跟着他和章邯打过四、五仗的老兵,反观楚国的北路军,虽然人多但有经验的老兵比南路军多不了几个,还统统都掌握在项羽手里——这些老兵本来就是一支军队,要是刘邦赶来和项羽合流,那宋义的压力一下子就会在增加一倍。

    大军在离开安阳后,再次召开会议讨论下一步的动作。

    从前方传回来的消息让先楚军将领都感到难以置信,秦军的部署显得一片混乱:一开始王离独自带军追击赵王,而章邯则忙着搬运人口,将邯郸的人口通过朝歌转运去上党;但在楚军渡河前不久,朝歌的秦军又急急忙忙地停止了原先的动作,把大批的民夫又从上党赶了出来,重新向巨鹿运粮。至于章邯本人也带着麾下主力赶往巨鹿方向,不过在他并没有与王离合流,而是在漳水沿线上监督运粮。

    “渡过白马再向西不到一百里就是朝歌,”在紧急军事会议上,司徒吕臣指着地图大声疾呼道:“朝歌是秦军最大的据点,之前半年秦军一直向此地输送粮草,王离军赶来后就以朝歌为根本,敖仓被项羽夺取后,这里也是秦军在关外最大的粮仓。夺取邯郸后,秦军把从赵境收集到的粮食也都搬到了朝歌;如果我军从白马渡河,然后夺取了朝歌,那秦军根本无法退回上郡,我们就能逼着章邯、王离的几万秦军从塞外逃回关中,他们沿途没有粮草,我们再衔尾追击,一定能重创秦军。”

    “这是你的上策吗?”见吕臣没有继续说,主将宋义问道:“那中策,下策呢?”

    “没有中、下策,只此一策。”吕臣硬邦邦地说道。

    “不可能,假如我不同意,那你还有何策。”宋义仍是摇头。

    “中策就是:我们继续向北,在棘原附近渡河,伺机夺取棘原,秦军的粮道是从黄河然后转运漳水,最后送去巨鹿,我们要是夺取棘原也有机会切断秦军的粮道,然后我们还是能把他们逼到塞外去。”吕臣无奈地说道,秦军的主要补给线还是依赖黄河河运,如果没有河运就是把关中百姓都征发入伍来搬粮也不够:“不过我们若是去朝歌,秦军就是立刻赶回也要十天工夫,巨鹿之围立刻解除,我们把他们逼着走塞外的机会很大;而如果去棘原,秦军立刻退兵的话会比我们还先到。”

    很显然,吕臣仍不愿意放弃他的上策。

    “还有吗?”宋义继续问道。

    “下策就是平原。”吕臣答道,他甚至没举出这个计划的任何一条好处。

    “但秦军是不可能坐看我军夺取朝歌的,只要我军向白马进军,他们就会撤巨鹿之围,返回朝歌与我们决战,我敢说,秦军一定沿途密布烽火、信使,只要我军稍微露出一点东进的苗头他们就会回师;棘原也是一样,秦军闻后路有警,岂有不赶回救本的道理?”主将宋义却连续否决了吕臣的上、中二策:“现在诸侯在大王的号召下正赶往巨鹿,城中还有赵军的主力,只要抵达巨鹿我们就能得到数万盟军的支持,为何要单枪匹马地在朝歌或是邯郸和秦军决战?”

    除了这些公开说的理由外,宋义一点儿也不想往南走,这只会给刘邦混进来的机会,最好南北两路楚军分得开开的,不给刘邦、项羽任何借口才好。

    吕臣皱了皱,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项羽。

    从离开彭城后,次将项羽和主将宋义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宋义说向东,项羽必定说向西。

    宋义本来也没指望项羽帮自己说话,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他还有范增帮忙。二比一再加上宋义的主将身份,稳稳压住项羽,宋义唯一担心的就是项羽狗急跳墙,所以他才特别关心刘邦的动向,生怕南路军汇入主力给了项羽以蛮力作乱的本钱。

    项羽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主将说的对,我们确实不该在朝歌或是棘原和秦军决战。”

    不管是支持宋义还是项羽的,听到这话后都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项羽,尤其是第一个发言的司徒吕臣,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项羽居然抢了范增的台词。

    在众人、包括宋义的惊讶目光中,项羽胸有成竹地说道:“秦军眼下最该做的,也是我们最怕他们做的就是:放弃围攻巨鹿,把邯郸烧成白地然后退回上党。我们应该避开朝歌,走原路从到巨鹿东北后再和秦军作战,战败的秦军还是得逃回朝歌这里取粮,然后才能逃回上党。每远离上党一步,秦军逃回去的机会就少一点。而如果我们威胁朝歌,那就是促使秦军这么做。我断定,秦人现在必然内部争吵不休,王离舍不得灭赵的功劳而章邯想跑,威胁朝歌就是在帮章邯也是在帮秦军及时逃跑。”

    主将和次将的意见居然达成了一致,那范增出不出声都不重要了,今天的军事会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楚军很快做出决定,那就是继续向北,全军沿着黄河东岸向东绕个远路去巨鹿,绝不靠近漳水这条秦军的粮道和后路免得刺激到了秦军——项羽还断定,这样可以给王离造成楚军十分胆怯、不敢靠近秦军的印象,让他心存侥幸,认为即使楚军抵达也没有勇气给赵国解巨鹿之围,使得王离更难以被章邯说服退兵。

    大军出发之前,范增找了机会和项羽偷偷会面:“把秦军引回朝歌,岂不是一战立威的机会?”

    “宋义不会给我立功的机会,”项羽摇摇头:“再说,若是没有了朝歌,刘邦岂不是也没有了渡河的理由?”

    和范增解释清楚后,项羽唤来一个门客,对他说道:“沛公心虚了,被宋义几封信就吓唬得不敢呆在定陶了。”

    本来项羽是希望刘邦在定陶附近转悠,然后找一个机会和借口汇入北路军,但被宋义狠狠地斥责和威胁了几次后,刘邦扛不住压力真的往南边去了。

    “沛公一个黔首,胆子还是小了。”项羽说道:“而且他心里也有念想,我真不明白,他手下就那两、三千人,怎么能生出对关中的念想来?”项羽摇摇头:“真是利令智昏,不帮我来取得大军军权,反倒颇有去送死的架势。”

    感慨过后,项羽对门客说道:“把沛公带回来,我需要他的麾下精兵。”

    “是,臣这便去了。”门客利索地答道。

    目送门客离开后,项羽就指挥本部人马出发,如果门客没能把刘邦带回来,那项羽可能就不得不答应范增一些条件了。

    在项羽出发后不久,宋义的眼前就来了一个探马。

    “启禀麾下,项羽又派了一个门客,直奔南方去了。”

    “果然如你所料。”宋义一拍大腿,对范增说道。

    项羽动身后,范增马上偷偷跑来对宋义说,要防备项羽再派人去唤刘邦。

    虽然项羽和范增已经有默契,但范增依然不愿意刘邦来与项羽汇合,那样会让项羽实力大增,从而削弱范增现在的谈判地位。

    “定是去找刘邦了。”范增单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如何?”

    “好。”宋义说道,以前在范增的建议下,宋义已经劫杀过项羽的秘使。

    下完命令后,宋义就指挥大军出发,向东沿着黄河河岸而去。

    ……

    今天扎营后,刘邦简单和手下交代几句,就回到自己的帐篷。

    “夫君辛苦了。”戚美人迎接出来,下令扎营后,趁着刘邦去和部下最后交代的时候,戚美人就把他的帐篷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刘邦回来的时候,连洗脚水都已经烧好。

    “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么南来北去的。”除了这些部下外,刘邦还感觉对戚美人也有些愧疚,大军先是北上,然后又掉头南下,这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一样要竭力跟上大军。

    “这不是夫君在为大家、还有妾身的富贵在奔波吗?”戚美人笑道:“夫君都不说辛苦,妾身怎么会抱怨呢?再说一想到未来,妾身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感到辛苦呢?”

    “是吗?“刘邦轻声问道,吕雉之前虽然也很贤惠,但和戚夫人不同的是,刘邦从来感觉不到妻子崇拜自己——岳家可比刘家要显赫多了,吕雉带过来的嫁妆,刘邦凭着亭长的收入几辈子都挣不出来,而且他能有亭长这个职务还是县令看在岳家的颜面上。

    当时更有传闻说,县令本来也是想求吕雉为妻的,只是岳父力排众议,一定要把女儿许配给刘邦。种种加起来,刘邦虽然不愿意表现出来,其实在妻子面前是有点抬不起头的感觉,而落草之后妻子被牵连下了黑狱,重逢后刘邦就再也感觉不到妻子的体贴和温柔了,只有无穷无尽的对他抛妻弃子和不替她报仇的怨恨。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刘邦更是和吕雉默默对视了半天,连分别前那几句体贴的话都听得半真不假。

    而戚美人则不同,那次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斩杀了薛郡的郡守,进城的时候薛郡的望族没有敢仰视他的,被薛郡望族献上来的戚美人,从一开始就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把刘邦当成盖世英雄——嗯,其实也是的,刘邦也这么认为,虽然他在妻子面前越来越抬不起头来。

    “当然是了。”戚美人大声说道:“这么多人都依赖夫君,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地依赖夫君,不就是他们都知道,只有夫君才能带着他们走向富贵吗?”

    “是。”刘邦笑了笑,一股豪情涌上了心头。

    “前些日子夫君向北走,妾身听说有些人觉得不如去南边好,可大家还是都跟着夫君走啊,因为无论跟着夫君去哪边,都是好,顶多是大好和小好的不同。大家都不傻,没有一个离开夫君啊。”

    “正是。”刘邦重重地点点头:“大家对我不离不弃,我一定要带着他们共富贵。”

    ……

    楚军已经抵达巨鹿附近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来章邯一直焦虑得无法入睡。咸阳已经剥夺了章邯对王离的指挥权,将他贬低到王离粮道保卫者的地位上,这使得章邯对秦军的后续战略丧失了大部分的影响力。现在看着诸侯军不断在巨鹿周围云集,让章邯有一种看着秦军逐渐陷入没顶泥潭的感觉,现在章邯特别关照,要后勤线上的朝歌和邯郸每天都要定时派三波使者给他来报平安,每次使者到得稍微晚上那么几分,章邯都会感到心惊肉跳。

    “武城侯请少府过去他的大营议事。”

    “不去!”章邯没好气地说道。

    之前攻占邯郸实在太过轻松,让王离对灭赵充满信心,给皇帝和丞相赵高的奏章里把话说得太满。咸阳使者剥夺了章邯对王离的指挥权后,实际也剥夺了王离的退路——现在如果王离退兵,那就全是他的决定和责任了,和章邯无关。

    “是他自己要往这里钻的,和我没有关系。”章邯轰走了王离的使者后,对自己的部将们发牢骚道:“攻下邯郸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还攻击我迁移人口去上郡的策略是胆怯;现在形势不利了,他又想起了我来了?哪里会有那么便宜的事。”

    “齐军还没有前来救赵,”长史司马欣说道,因为赵国收留田角的问题,田荣也和赵国闹僵了,所以一开始章邯也没有坚决反对王离围攻巨鹿,甚至还有点嫉妒他说不定能捡到个便宜。楚怀王号召天下诸侯救赵后,除了燕国以外,刚刚复国的韩国和魏国也都出兵响应楚王的号召,顿时秦军的压力就大起来了,幸好齐国依然按兵不动。秦国和楚国连番恶战,双方都疲惫不堪,要是齐国再加入战场,怎么看秦军都完全没有胜算:“现在只有楚军前来,如果他们内乱一场的话,说不定不会来打我们,说不定我们能全身而退。”

    章邯冷着脸看着司马欣,项梁死后他朝也盼、夜也盼,就盼着楚王和项氏好好火并一场,没想到最后楚王和项氏各退一步,根本没有打起来。

    幸好楚王和项氏的矛盾也没有完全消除,从楚军北路军诡异的行军路线来看,章邯觉得主将宋义和次将项羽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给对方拖后腿上,明显是谁都不想对方立功赢得威信。末将范增这个人章邯也有所了解,和宋义一样是楚王派或者说是想从项氏手里挖走权利的那派,有这个人相助章邯觉得宋义还是能稍占上风,但又拔不掉根深蒂固的项氏。司马欣之前就和章邯说过,眼下秦军能盼望的最好结果就是楚军继续内斗下去,齐国人也不要来,这样秦军说不定还能虎口拔牙,从强大的联军眼皮底下夺取巨鹿。

    “想得太美了,”章邯对司马欣说道:“宋义、项羽他们都是不想让对方立功,不是他们自己不想立功,他们一旦分出胜负,肯定会立刻来攻打我们。我们不但要把希望寄托在楚军内斗分不出胜负上,还要指望齐人永远不要来,就是齐、楚都不来,还得提防燕、韩、魏里面又有人想效仿信陵君……要一直这么走运下去的同时,王离还能攻下巨鹿坚城……”章邯边说边摇头:“实在是太凶险了,我秦国数百年来,就没打过这么凶险的仗,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退兵。”

    “不可。”司马欣和满屋的将领一起惊叫起来。

    “我知道。”章邯不耐烦地说道:“王离叫我过去,就是想让我把‘退兵’这两个字先说出口,”章邯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遥望着巨鹿的方向,悠悠地说道:“王离现在肯定也是心虚了,但他又不想承担退兵的责任,可他不想承担,难道我就想吗?我章邯可是有妻儿老小的!他不说,我也不说,我也不会先退,要是我退兵了,他就能名正言顺地退兵了。“

    就在这时,一个朝歌使者按时赶来,他带来的除了巨鹿平安的消息外,还有章邯密切关注的楚国南路军的动静。

    “哈哈哈哈。”看完朝歌使者的报告后,章邯放声大笑:“刘邦确定往南边去了!”

    刘邦的军队可能有五千之多,如果这支楚军逼近白马,摆出渡过黄河的姿态,那么朝歌和邯郸都会险象环生。而且章邯还担心,一旦刘邦与项羽汇合,他们兄弟二人的实力就会压倒宋义、范增同盟,就算实力上稍微差一点,但以刘邦、项羽兄弟的能耐,章邯觉得他们武力解决对手的把握还是蛮大的。

    “或许不是好事,”一个郎中说道:“如果刘邦跟着向北来了,武城侯就是再不情愿,也得退兵了,我们就能回到安全的关中了,现在武安侯多半觉得还能在巨鹿附近再赖下去,或许会盼着楚军因为某些原因退兵让他能够安全地攻打巨鹿……武安侯和少府手中的军队是朝廷最后、最大的一支军队了,现在处在这种险境不是国家之福啊。”

    “那你想怎么办?”章邯瞪着这个郎中,喝问道:“难道你要提议退兵吗?”

    “不,”那个郎中面色煞白,连连摆手道:“臣也有家小在关中啊,怎么敢忤逆朝廷?”

    “那不就得了。”章邯不再搭理这个冒失鬼:“现在刘邦退兵了,我们的后路安全了,王离不退兵就让他顶在前面,要是他撤围了那就是他先退兵的,我们只是负责粮道安全,前军都退了我们也退朝廷不会责备我们的。”

    军议结束后,司马欣私下找到章邯:“刘邦如果南进骚扰宛城、洛阳一带可怎么办?”

    山东的诸侯不清楚,秦军的小卒也都不清楚,但少府章邯和长史司马欣可清楚得很,现在关中也已经空虚了,甚至都无法给章邯和王离补足士兵。要是秦廷的注意力被刘邦吸引走,那章邯和王离能够得到的粮草和兵员补充就会愈发不足。

    “那样朝廷或许会命令我们退兵,那我们就更没有责任了。”章邯答道。

    “再派人回咸阳,再给丞相那里送份大礼。”在司马欣离开前,章邯又叫住他:“这才是当务之急。”

    ……

    “大将统帅三万大军,路上的拖拖拉拉就不说了,现在都已经到了巨鹿城外一个月了,全军都到了,依旧按兵不动,大将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楚军的会议上,项羽一如既往地对宋义开炮了。

    “这是楚国的军队,不是你项氏的私兵!”宋义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问问这里的人,有几个想跟着你去冒险?”

    随着宋义和项羽开始争吵,下面的望族也跟着吵成一团,在彭城的时候宋义背后有怀王,足以抵消项氏的威望。可现在宋义和楚王分开无法借用楚王的权威,就有不少望族开始倒向项氏了,幸好还有两成左右的望族附庸范增,不然宋义吵架的嗓门都快没有项羽大了。

    早在抵达巨鹿之前,项羽就屡次提出要帅一支军队作为前锋出发,可宋义担心项羽会趁机摆脱自己的节制,所以坚决不同意。结果就是楚军全体团在一起走,磕磕绊绊地走了十几天才抵达巨鹿附近。

    而抵达巨鹿后,项羽和宋义的分歧就更尖锐了,宋义死活也不同意放项羽远离主力自立一营,更不用说给他独自领军的名义。而且宋义的策略也很明确,那就是坚决不进攻,只要威胁王离的后侧保证他无法全心全意的攻打赵国就行。

    宋义的如意算盘现在人人都明白,那就是等秦军后援不继自己退兵,然后楚军再衔尾追击——现在秦军局势险恶是人人都能看明白的,只要旷日持久地拖下去,不愁孤军深入的秦军不退兵,那个时候秦军只剩下一些后卫部队,宋义就有把握在压制项羽的同时还能战胜秦军,到时候宋义利用救赵的功劳进行一些分化拉拢,就能进一步削弱项氏的实力。

    既然有这种稳妥的办法,宋义是说什么也不肯发起进攻的,无论是让项羽立功了,还是被项羽暗算了,都属于宋义无法承受的失败。现在对宋义来说,楚军与秦军相持是利在持久,他与项羽相持也是利在持久,既然两方面的大敌都是利在速战,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他主动出战。

    今天的争吵和往常一样不了了之,看着项羽怒气冲冲地离开,宋义一派的人脸上都浮现出笑容——只要项羽无法达到出战的目的,那他就只能坐视时间的流逝。

    ……

    “刘邦依旧没有回来,”项羽轻叹一声:“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项羽环顾众人:“看起来,我只能答应范增的条件了。”

    “范增?!”众人闻言无不大吃一惊。

    “是的,”项羽点点头,众人这种表现让他感到很满意,他对一脸惊骇的项伯说道:“就是要委屈叔父了。”

    “委屈我什么?”项伯一脸愕然的问道。

    “我本想让叔父升一升,去当令尹,”项羽笑道:“现在恐怕得把这个位置给范增了。”

    “不妨事,不妨事。”

    “既然和你们说了,那大家就开始准备吧。”项羽对核心族人和心腹门客们说道:”让儿郎们把刀剑磨好,我们要武力解决宋义。”

    “等等。”项伯突然叫起来:“稍等。”

    “叔父有什么疑虑?”项羽转头看着项伯。

    项伯迟疑了一下,对项羽说道:“我们私下说说可好?”

    “叔父就在这里说吧,”项羽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里都是自家人,难道叔父还怕有人会去向宋义告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项伯叹了口气,只好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宋义是大将啊,若是你联络好了范增,我们把他驱逐了不就好了,范增也是深得大王信任的。”

    “让他回去向大王诉苦?”项羽摇摇头:“还是让大王再次任命他为大将来讨伐我?不,他活到头了。”

    “啊,”项伯脸色大变,颤声问道:“你要杀了大将?”

    “当然,”项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都要动武了,不杀他怎么收场?”

    “他是大将啊。”项伯显得更加惊恐了:“没有大王的命令就杀大将,这是犯上啊。”

    “只是卿子冠军,不是什么大将。”项羽笑道。

    “卿子冠军,众将皆受其节制,这就是大将啊。”项伯争辩道。

    项羽依旧摇头:“他没有战功威望,大王也知道,所以只能给他卿子冠军,不管看起来多么像大将,他其实都不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项羽的话引起一片低声的赞同声,接着他继续对项伯说道:“我都想好了,等杀了宋义,我就要求大王封我为大将,那样我杀宋义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项伯瞪着项羽:“大王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怎么不会答应?”项羽反问道:“这里是楚国的全部精锐,九成的望族都在其中,对面就是大王恨之入骨的强秦,大王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军心瓦解,导致他击秦的大业受到威胁?”

    见项伯还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项羽宽慰道:“放心吧叔父,大王心里只有‘击秦’这两个字,为了这个目的他什么都能退让的,放心好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完后,项羽不给项伯继续反对的机会,再次环顾族人和家臣,众人都俯首应诺。

    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衣服,项羽神不知鬼不就地混进了范增的营地。

    “听说你的义兄没跟来?”见到项羽后,范增似笑非笑地说道。

    “黔首果然都靠不住,既贪婪又愚蠢,被宋义一吓唬就跑了。”项羽面不改色地在下首坐定后,对着主位的范增拱手道:“先叔父武信君在世的时候,就说楚国的人才里,就是范大夫最有见识,一直交代我要好好跟范大夫的学点本事。”

    “过奖了。”范增口中谦虚,脸上似乎一点儿也不相信。

    “这事千真万确,叔父还对我说,要我像对待父亲一样地对待范大夫。”项羽站起身,对着范增就是深深一拜:“以后我就称呼范大夫为亚父吧,在众人面前都这么称呼,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对范大夫的尊敬。”

    说完项羽就拜倒在地,范增急忙跳起来,伸手去搀项羽起来:“鲁公,这可不敢当。”

    “亚父,”项羽已经换了称呼:“不管亚父同意不同意,以后我就只会称您为亚父,这是先叔父的遗愿。”

    项羽年轻,力气又大,范增几次使劲都没能把他搀起来,最后只好点头同意:“好,那老夫就愧领了。”

    “亚父。”项羽这才坐起来,对范增说道:“我的想法是,我来当大将,而亚父呢,就委屈下作令尹,怎么样?将来等我当上了相国,那亚父就是大将。”

    见范增还有些犹豫,项羽毫不犹豫地又添上了一条:“以后楚国的军队,我指挥七成,三成归亚父指挥,怎么样?”

    说完项羽就信心十足地看着范增,片刻后范增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听说刘邦没有渡河后,范增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力量了,不过在项羽到访前,范增可绝没有想到项羽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本钱收买自己,远远超出了范增自己设想的开价,更别提范增可以同意的底线。

    “那么宋义,亚父打算怎么办?”项羽问道。

    “我们驱逐他,”对这个问题范增早有腹稿:“然后由老夫上书,说他迟疑不进,丧尽了军心,请大王另贤良——我的人加上你的,就超过一半了,剩下那些看风向的也肯定都会支持我们,就是现在支持宋义的,到时候也会拥有很多倒戈。大王看到宋义众叛亲离,就是为了击秦的大业也不会再支持他。”

    “那要是大王下令,由亚父来做主将,怎么办?”项羽问道。

    “你是次将,宋义被驱逐了当然就该轮到你了。”范增答道。

    “我是问,如果大王命令亚父为主将,那又该怎么办呢?”项羽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那实际上也是你做,”范增答道,见项羽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范增叹口气:“那我就上书给大王,请求退位让贤。”

    见项羽仍是一言不发,范增泄气地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把宋义抓起来,然后亚父去说服他,和你一起上书给大王,请求大王任命我为大将,那北路军的主将自然也就是我了。”项羽说道。

    “直接向大王请求任命你为大将?”范增有些吃惊地说道。

    “是啊,”项羽点点头:“亚父,三成的兵权,还有令尹,不值得这一封书信吗?”

    范增又想了想,狠狠一拍桌子:“好吧,就由老夫来上书,可是老夫可没把握说服宋义,他一定会恨我入骨。”

    “无妨。”项羽很痛快地说道:“那还请亚父早做准备,要制服宋义是不可能不见血的。”

    范增沉吟了一下:“给老夫几天时间。”

    “好,那我先回去了,我会再派人来和亚父约定具体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