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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任颜子廉的内阁首辅霍礼,难以承受来自阉党的百般刁难,在群臣之首的位置上坐了尚不足一个月,就匆匆致仕了。
阁臣讲究论资排辈,上面的走了,下面的才能顶上去,颜子廉在任时,赶走了王生声,已然独掌内阁大权,所以五位阁臣都是他的人,可如今他不在了,霍礼都难撑大局,更别提剩下的几位,眼看着士族一派被血洗,原来的三辅不愿坐首辅之位,内阁彻底乱了。
这局面正是谢忠仁所期望的,他妄图往内阁安插阉党,但昭武帝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用他举荐的人。
燕思空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狗皇帝虽然昏庸,但到底没有被酒色泡晕了最后一丝理智,所谓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他再怠惰朝政,漠视民生,但对屁股底下的金銮宝座还是要紧得很,不会坐视谢忠仁独揽大权。
于是尽管原来的三辅——曾任工部尚书的龙图阁大学士王问语再三推却,但还是在昭武帝的授意下,登上了首辅之位。
看够了谢忠仁祸害朝臣、构陷忠良的种种恶行,燕思空终于在无尽的绝望中看到了一点点希望,此事说明,昭武帝并非对谢忠仁全心信任、毫无顾忌,他到底不会让宦官去染指相权,而谢忠仁越是张扬庞大,就越会渐失皇宠。
当然,谢忠仁服侍昭武帝半生,对其脾性了若指掌,也知道见好就收,王问语任首辅之位就是他该收手的暗示。此时牵连的士族官员已近百,哪怕颜子廉死而复生,士族一派也无翻身之日了,接下来要做的,是能讨昭武帝欢心的三件大事——江南海税、大同兵权和储君之位——他们所做的种种,都不外乎是为了这三件事。
许多年以后,燕思空回想起那时的种种,依然能清晰地忆起所有。夏末初秋的时节,天气酷热难耐,但他从不曾感觉到一丝炎热,因为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时时令他感到彻骨地寒意,仿佛有一把无形利刃横于颈前、妥帖着皮肉,随时就要痛饮他的献血。
在无人再敢有异的情况下,户部提出了新的海税议案,将江南海税翻了近乎一倍。
已搁置月余的封家谋反案,案子查得稀里糊涂,但昭武帝一道圣旨突降,无论二人认罪与否,为大晟坚守大同三十年、立下盖世功勋的封家,落得弃市夺爵、抄家夷族的下场。许是顾虑贤妃与万阳公主,许是怕天下人訾议 ,昭武帝念在封剑平退敌有功的份儿上,“仁慈”地没有诛连。
但封府上下二百余口,再无生路,将于秋后——皇太后年祭和万阳公主大婚之后问斩。
尽管早已有所预料,但真正听到封家父子的死罪时,燕思空依旧感到另其窒息地阴寒。
这世间再无一物,脏得过人心。
那之后不久,果不其然就轮到了陈霂,昭武帝甚至懒得寻什么借口,因他知道无人再能与他争“立长立爱”,只以陈霂聪慧不敷、德行不足为由,就废了太子,改立宠妃之子陈椿为储君,如此轻易、如此轻慢、如此轻佻,无有半点为君者的庄重。
陈霂被废后,昭武帝在泸州府赐了他一块封地,赐名号“楚王”,那里地处川蜀与黔州交界,凶山险水,不利农耕,自古是贫瘠之地,又以亲王成人后不得留京为由,逼他两日之内离京。
堂堂大晟王朝的长皇子、曾经的太子,就这样含着满腔的怨恨、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京师。
燕思空一语成谶,那日在东宫的一面,就是他与陈霂的道别。
他眼看着所有他重视的人,死得死、囚得囚、贬得贬、走得走,而他要对着仇人谄媚奉迎,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比死还令他痛苦,他不知上天还要将他折磨至何种地步,倘若他做坏事有所报应,为何大奸大恶之人却总是得偿所愿?
他们报应呢?
燕思空已经没有眼泪,没有情绪,周遭人鄙夷的目光和讥讽的言语,再也激不起他心湖的波澜,他把他想让谢忠仁看到的一面,一刀一刀地刻在了血肉之上,变成了面具、铠甲,把真正的自己,藏在了灵识深处。
为了那些说出来鲜血淋漓的名字,他忍辱负重、他苟且偷生。
经过他和佘准数月的谋划、筹备,已经制定出了劫狱的全部计划,每一道关卡、每一个要害之人,他们都反复推敲、确认,但凡任何一点出了问题,都恐怕招致全军覆没。
此时距离刑期,不过区区五十几天,眼下他们要决定的,就是何时动手,而有一个日子,令二人不谋而合,那就是——燕思空与万阳公主大婚的日子。
那一日,必是全城躁动,必是守卫松懈,必是最易浑水摸鱼、暗度陈仓的时机,错过这一日,再无下手的良机。
燕思空与佘准对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几乎落泪。
他要在将封野远送他乡、也许是一生诀别的那一日,迎娶封野的表妹,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多么可笑啊!
佘准沉默地看着他。
“佘准……哈哈哈……佘准……”燕思空带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上辈子怕是一个妖祸天下的大魔头,今世才要受尽苦楚,我说我是煞星,你还不信,看吧……”
“南玉……”佘准沉声道,“你可以跟他一起走。”
燕思空的惨笑僵在了脸上。
佘准轻声道:“跟他一起走吧,何必为了复仇,这般折磨自己,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燕思空双目失神地看着佘准,但眸中分明什么也没有,谁也没有,“大仇不报,我死不瞑目,这辈子惟有那阉狗之血,能解我煞命诅咒之毒。”
佘准闭上了眼睛,痛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