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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正是学堂里最好玩的时候,书堂都移到了院外。
自从沈先生离家,好些个有钱人家的娃娃就不在这里念书了,剩下的基本都是邻近的寻常子弟,现如今都跟着老张先生继续上课。
老张平白多了好些个学生,身上担子就重了,便也不能像以前似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好担起为人师表的重任,领着一干学生在树下——抓蛐蛐。
书堂院落里种了一片草木,还是沈先生特意移种过来的,树下摆放着几张桌椅板凳,此时人去书空,桌上徒留几片落叶跟偶尔过来歇脚的鸟,美滋滋享用着不知哪个小娃娃掉在桌上的点心渣。
谈二目瞪口呆,“你们都是在这里念书的?”
沈令菡点头,“冬天是不成的,不过一年里大半时候都在,我爹说有助于修身养性。”
“太修身了,太养性了,这么好的地方,睡一觉才舒坦,我可真羡慕你们,可是读书的人那?”
沈令菡朝着树木深处的草丛里指指,“那儿,抓蛐蛐呢,瞧见一只只屁股了吗。”
“我的娘,你们这里简直就是人间极乐啊,上课还能抓蛐蛐,这先生得是菩萨转世吧?”
谈二娘开了人生第一眼,从来不知道还能如此般读书,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的先生也能有齐先生之外的第二种,此时只恨自己没托生在沈家。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姿态端庄,欢天喜地的奔向屁股扎堆儿的地方,以无比奔放之身姿扑向草丛,成功吓跑了一窝的蛐蛐。
“咳咳咳,我说哪来的傻孩子,都让你吓跑了!”
老张先生气的蹲地上直哼哼,油光水滑的一只大肥蛐蛐,就差一点就逮着了,哪里来的倒霉娃娃!
“是啊是啊,先生,我的也跑了呢!”
谈二一来就引起了一片控诉,表示十分冤枉,她不是故意的啊!
沈令菡跑过来说,“张老头你可放过人家蛐蛐吧,人家抓了是逗着玩,你抓来是下油锅当下酒菜,少吃一顿的事,可惜甚。”她拉着谈二介绍,“我来给你们介绍啊,这位是谈二娘阿芷,天性就是不爱读书,你们可以带她一块玩。”
“不爱读书你领来学堂做甚!”老张翻白眼,“有你一个还不够,还凑对来气我,去去去,哪凉快哪玩去。”
谈二不解了,“你们这里不就是来玩的吗,我很会玩啊。”
“你会玩甚?”老张先生知道她是谈家姑娘,心里带着点鄙视,大家门里的人除了会装模作样端架子,屁都不会玩,“谁告诉你我们就光玩的,得先读好了书才能玩,你又不读书,玩个屁。”
原来是这样读书的啊,谈二心说,只要让她玩,读什么书都没问题啊,齐先生早用这样的法子,她现在没准儿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聪明人,都给耽搁了。
“谁说我不读书的,哼!你们今天读的甚,我这就去背来给你听!”
谈二生平第一次有了念书的欲望,谁也不忍心拦着,于是就由着她自己跑树下蹲小板凳去了。
老张先生盯着她直砸嘴,“傻的怪实诚的,我可好些年没见过贵门里头生出这样的品种了。”
沈令菡直乐,“二娘挺好的,就是傻了点。”
“我说小令娘,你啥时候把你那小夫君带来让我上上眼啊,你一个傻姑娘看人,谁都是好的,大家门里头,哪就有那么些好人,你爹不在,可别叫人坑了,若人品不成,咱就不嫁了。”
沈令菡笑嘻嘻道,“连您都坑不了我,谁还能坑,他啊,你保证喜欢,只不过来不来得看情况,等他高兴了,我肯定带他来。”
“哼,还高兴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欠收拾的小子。”
某个欠收拾的小子此时离他并不远,被周璞邀出来正骑马呢。
可是谈让从没骑过,摸都没摸过,又因为他眼睛不方便,上马都有些勉强,自己摸着上吧,没底,让周璞扶着就更别扭了,所以他站在马旁边踌躇半天。
周璞此时别提多后悔了,他只想着哪日邀他出来玩,想到他眼睛不便,估计不太能玩什么激烈的,只在山野里骑马踏秋聊聊天就好,倒是忘了想他会不会骑马了。
洛阳城里的贵公子贵妇人,几乎没有不会骑马的,所以他压根儿没把骑马当成个障碍,却忘了谈让在家里那地位,恐怕连根马毛都摸不着。
如此邀人家出来骑马,不免尴尬,好像跟人家显摆似的。
“阿让兄,我看这地儿挺平顺,风景也好,走马观花的没意思,咱还是走一会儿得了。”
周璞把马拴在树上,正要帮他牵马,谈让拦住了,“我试试没事。”
这小子还挺要强,周璞心说,试就试吧,他上树都那么溜,上马应该没事。
所以他就让开了,要强的人都不爱叫人帮忙,他非常识趣,然而他忘了,树是死的马是活的,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他去踩。
谈让摸索着马鞍,借力往上攀爬,只是力气没掌握好,不小心踢了马一脚,那马吃痛,自然不肯老实,它屁股一扭,差点把人甩下去。
周璞吓了一跳,立刻就要扑上去扶他,却没料到谈让不仅没摔下来,还一跃上了马。
这不是胡闹吗,周璞心跳都吓停了,“阿让兄,拉住缰绳,稳住稳住,对,腰沉住,腿用力!”
谈让闷了一脑门汗,他从差点摔出去到用力跃上来,可谓全身紧绷调动了所有的力气,只是光上来还不算,惊了马就要稳住,但他不懂技巧,全凭感觉跟本能。
大概爬树的经验还是有些用吧,毕竟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他也是狠狠摔过的。
第一次骑马,倒是不怕摔,但周四站在这,他得要点面儿,打死都不能摔下去,有此信念支撑,出奇的好用,他居然真的稳住了马。
“厉害啊阿让兄,我第一次摔的可惨了,你居然能稳住马,佩服佩服。”
倒不全是恭维,真心的赞美,毕竟眼睛看不见,一般人可能都不敢上,反正周璞肯定不会,他要是瞎了,得自卑的天天躲家里不出门。
跟谈让接触两回,他看出来了,这家伙身上有股子劲儿,是一般人没有的,这股劲不仅仅是单纯的要强要脸,也不单单是什么追求抱负,是那种有朝一日,给他点机会就能搅动的天翻地覆的韧劲。
隐忍不可怕,隐忍在这种人身上,就不大好说了。
谈让笑笑,“不用特别厉害,比你厉害一点就行了。”
“嘿!你这小子,逮着点机会就咬人,属狗的吧你。”
“不巧,你猜对了。”
周璞那个气啊,他想把刚才给他的定义都收回来,什么韧劲,就是损人的劲,要不是看他瞎,肯定一脚把他的马踹跑了,看他厉害去。
他解了马骑上去,跟在谈让侧后,悠哉悠哉的踏秋看景,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乐趣,比如此地的山脉就比洛阳城的好看,他一边自赏,一边给他说景,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哎,阿让兄,何都尉最近新得了一处宅子,就在这附近,要不要去瞧瞧,说不定还能偶遇你家未过门的小媳妇。”
说起沈令娘,周璞就一脑门的惆怅,“要说你小子还真走桃花运,上回还是沈小娘子,这回就成你未过门的小媳妇了,等下回就得喊弟妹,难得遇上个有意思的姑娘,还没来得及动点什么心思的,这就得扼杀了,人生啊,一个字,愁。”
小媳妇这种称呼,莫名的叫人爱听,谈让觉得挺适合小麻雀,“她不适合你,想也没用,你得谢谢我没让你走弯路。”
“我怎么那么想骂街呢,得了便宜还卖乖。”周璞哼道,“不过真挺可惜的,她要是放在洛阳城里,肯定要遭抢,性子是真好。”
是啊,嫁给他可不是可惜吗,小麻雀应该得更好的,但是想来想去,好像也没谁能配上她,所以,大概是他运气好吧。
“我不是那意思啊阿让兄,没说可惜在你这里,其实你俩挺配的,你不信摸摸自己的脸,沈小娘子跟你俊的如出一辙,跟亲兄妹似的。”
你俩才亲兄妹,哼!
沈令菡跟谈二从学堂里出来,天儿已经不早了,谈二抱着来玩的心,却是结结实实读了半天书,到底也没能抓成蛐蛐。
“人生啊,可真是讽刺。”谈二喟叹人生,“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努力的读过书,虽然没背下来,但我很充实,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令娘?”
“恭喜你阿芷,你的人生得到了升华。”沈令菡噗嗤笑出来,“你怎么还老气横秋的。”
“严肃点,我难得有点感悟,哎你说,我就不明白了,像我阿姐那样的,到底是什么信念在支撑她见天的读书呢,读书这种折磨人的事,没点动力可真难啊。”
“大概是心气儿,你随性,所以就无所谓呗,不过人不能只靠心气儿活,我就更喜欢你一点。”
谈二简直要喜极而泣,“令娘!这辈子你就是我最知心的人了,呜呜,终于有人喜欢我了。”
沈令菡拉着个稀里哗啦的谈二娘,快步往新宅子去,“天要黑了,咱可得快点,不然可能没饭吃。”
她舅母那个小气鬼,赶不上饭的人就没得吃,她不能叫谈二饿肚子。
不过她没想到宅子今日异常热闹,她舅母不但没让她饿肚子,还特意准备了她爱吃的,过年都没有这待遇。
并且还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琅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