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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丁听到吩咐, 连竹梯都不用,直接攀爬上树,徒手捉来三只。
郁云慈看着他似乎咧了一下嘴,应该是被毛辣子给蛰到。许是要在自家主子面前表现一番,竟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她把瓷罐递给传画, 家丁把毛辣子放进罐中。传画看到他的手, 轻声道:“回去用盐水泡一下,便能解痒。”
家丁低声道谢, 退到一边。
此时天空响起一道闷雷,郁云慈抬头, 晴空万里,不知雷从何起。
忽然见一青衫男子疾步走来, 看到他们, 面上一愣,忙上前来行礼。此人正是林夫子,却原来是林夫子在课堂时走开一会儿,回来后便不见檀锦, 心里隐有些不安。
学堂中的其他人无不以景齐马首是瞻, 没有说出实情。林夫子以为表少爷许是第一天进学堂不太适应, 所以提前退堂。这可不是他的错, 也就没太在意。
不想下学后, 一个学生偷偷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用猜, 他就知道是景齐少年那帮人做的。他心急如焚, 暗骂自己粗心, 居然没有问清表少爷不辞自离的缘由。
这不,急急地来侯府,就是要来请罪。
看到侯爷与夫人一起,再看到树下的竹梯以及丫头手中的瓷罐子,他头皮发麻。或许表少爷比他想象的还要受宠,自己真是太过疏忽了。
“晚生失职,不知表少爷现在如何?”
景修玄冷着脸,背手而立。
郁云慈微微一笑,“锦儿没什么大碍,小孩子磕着绊着,被虫子咬到都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夫人贤明,晚生佩服。”
林夫子走得急,此时额间全是汗水,里衣粘在后背,浑身不舒服。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侯爷的沉默。
侯爷就算没有说一个字,他也能感觉到那种令人胆寒的压迫。
京中许多人私下议论锦安侯,无不心存敬畏。
“既然表少爷无事,晚生就放心了。今日之事,都是晚生一时大意,晚生向侯爷夫人保证下不为例。”
“我信得过夫子,希望不会有下一次。”郁云慈淡淡地说着,虽然她是希望林夫子能关注到锦儿,但她也知道一个夫子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学生们。
没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二房的那个长孙心存不轨,一心想戏弄锦儿,总会逮着机会的。
“晚生向夫人保证,不会有下回。”
“如此甚好。”
景修玄还是没有说话,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郁云慈。这个女子现在倒还有些侯夫人的样子,说话处事颇有些章程。
她如此聪慧,便是没有他的帮助,想来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这般一想,心头漫起一股失落。不知不觉中,眼眸就沉了下来,浑身不自觉散出寒气。
林夫子一个激灵,忙伸手作揖,“既然表少爷无事,那晚生就告辞了。”
郁云慈点点头。
林夫子走后,天色猛然阴沉下来,再也不复刚才的艳阳高照。倾刻间豆大的雨点砸在尘土之中,溅起灰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侯爷夫人,你们暂且避会雨,奴婢等去取雨具。”采青说着,得到郁云慈的同意,不一会儿人已跑远。
传画上前来扶着郁云慈,就要躲进旁边的大树底下。
郁云慈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迴廊亭。“侯爷,我们去那里躲一会吧。”
景修玄原本是要径直回去的,不知想到什么,一言不发地随着她走到迴廊之中。迴廊无遮挡,唯有上面覆顶,暂能避雨。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雨点密集起来,隐有瓢泼之势。看样子不等跑回去,就能淋个全透。若是在她以前生活的年代,便是淋湿也无妨,刚才就会狂奔回去。
她偷偷地观察着身边男人的表情,他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那幽深如墨的眼神,认真地看着外面的雨。
雨势已经大起来,势如破竹,伴随着几道“轰隆”的雷声。
“为何不躲在树下?”
他问她,是因为她之前阻止传画避到树底下的事情。
“因为雷雨天气,若是站在树下易遭雷劈。”
至于原因,她就没法向他解释。
他幽暗的瞳孔猛地缩着,不知想到什么,胸腔急剧起伏。隔着锦衣,她都能感觉到他衣服底下肌理的扩张。
她说错了什么?为何他如此激动?
不过是一瞬息,他就平复呼吸,唯有紧握的双拳表明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传画。传画身子一抖,忙退得远远的,恨不得退到迴廊的尽头。她心里明白,侯爷是嫌自己碍事,妨碍他和夫人说话。
她恨不得自己是聋的,一直退到远得不能再远,远到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她才敢停下来。
郁云慈心下明白,他必是还有话要问。
“你这也是听农人说的?”
她心思转了几下,既然他已经知道她不是原主,再用什么农人的话来敷衍他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他似乎很受震动,不知是何原因。
“不是的。”她直视着他,强迫自己不要退缩,深呼着气,“在我生活的地方,这个道理是被验证过无数回的。雷雨天气,切忌避于树下,切忌携带导雷器物,比如说铁剑…”
她话音一落,便觉天旋地转,被他抵在迴廊的柱子上。
他的眼腥红一片,泛着杀气。
近在咫尺的俊颜略狰狞着,呼吸急促,“当真?雷雨天气带剑避于树下,会招来天雷?”
她艰难地点着头,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动。
“侯爷…是易招来雷劈…不是一定能招来…”
在他腥红的眼神中,她哽了一下,没有继续说。想来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人死于雷下,且恰好站在树下。
她慢慢缓过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被斜飘雨给浇透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身上没有淋湿大多,但他脸向外面,发间全湿了。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紧咬着牙关,双臂如铁箍般撑在柱子上,把她包在中间。他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着,目光哀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流泪,抑或仅是雨水。
远处,采青抱着雨具跑来,传画忙做着手势。采青一看,连忙转个身,朝传画那边跑去。
“侯爷…和夫人这是怎么了?”
采青满腹疑问,从她的方向看去,那两人抵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雨水不停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似没有感觉一般。
纵使被水淋得湿透,亦不能掩盖两人的风华。泼天的大雨,静寂的迴廊,雨水中的树木,以衣紧紧抵在一起的男女。时光就像忽然静止,他们在这一瞬间定格。
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猛。
郁云慈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男人,连身上的凉意都像感觉不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跌进一个厚实的胸膛。
“谢谢你。”
她听到他的低语,哀沉悲痛,令人心颤。
很快,他便松开她,大步离去,消失在雨中。她望着,雨溅起的水雾中,那道修长的身影飘忽着,转瞬就不见了。
她回过神,这才感觉到凉意。
自己这一身,都被雨水给浇得透透的。朝远处的两个丫头招手,那两人立马飞跑过来。一看她的情景,忙替她披上雨具。
“夫人,赶紧回吧,小心着凉。”
她点头,也不管雨大还是小,已经淋成这个样子,再不走就怕感冒。
主仆三人回到屋子,采青传画一阵忙活,不大一会儿,她就泡进温热的浴桶中。到了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心暖和起来。
干红的花瓣在水中飘着,浮浮沉沉。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那样隐忍的悲伤,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
如果说现在她遇到这个男主和原书中的男主不是同一个人,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她穿的是盗版,一个世家大族出来锦衣玉食长大的侯爷,也不应该有那种深沉的悲痛。
她的手掬起一捧水,闭目淋到自己的脸上。
电光火石般,她定住身子。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盯着浴桶中的水。因着她刚才的搅动,水还荡着涟漪。那此涟漪层层推开,撞开了她脑子中的另一扇门。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既然她可以穿成原主,难不保书中的其他角色被别人穿越。
比如说侯爷!
如此一想,她觉得与原书中违背的事情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侯爷没有钟情郁霜清,为什么他性情与原书中大相径庭?
若他亦是别人穿越的,那个人一定不是现代人。
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表明,他是个正正经经地古代人。也是因为如此,她之前从未往那方面去想。
“夫人…现在打胰子吗?”
一旁服侍的采青见她许多都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问着,观察着她的脸色。先前在迴廊亭中,夫人和侯爷那般,不知是因为什么事起争执?
夫人自回来后一言不发,身为丫头,采青很是担心。
郁云慈缓过神,“可以。”
采青听到她出声,忙取来香胰子,细细地抹在她的后背及手臂上。香胰子是圆形的,粉粉的夹杂着玫瑰花瓣,清香宜人。
打过胰子,再冲洗干净,她便起身更衣。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雨势已小了不少。她换好淡色的常服后,便坐在临窗的炕榻上,听着雨声。
脑海中不停浮现那个男人的样子,他深沉的目光,他如军人般的步姿,还有他冷淡的表情。他是谁呢?
“舅母。”
高氏抱着包裹严实的檀锦进来。
“夫人,表少爷一醒来就要寻夫人,奴婢拗不过…”高氏满脸的愧色,下雨天还抱着表少爷出门,她怕夫人责罚自己。
郁云慈露出微笑,“无事的,锦儿过来。”
檀锦乖巧地坐到她的身边,小脸上红肿还在。
“锦儿,睡得好吗?”
小人儿点点头,煞是认真。
“舅母,锦儿睡得很好。”
她笑意更深,方才的缠绕在心间的思绪慢慢散去,豁然开朗。不管侯爷原是谁,只要他不是原书中的男主,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此事抛开一边,她示意传画把瓷罐拿过来。
打开瓷罐,里面九只毛辣子在爬着,檀锦惊呼一声,好像有些害怕。“舅母,这是…”
他能认出来,今天景齐表哥就是把这样的东西弄到自己的身上,他才会被咬的。舅母屋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虫子?
“锦儿,今天就是被这样的虫子咬了,对吗?”
小人儿严肃着脸,点头。
她把瓷罐放得离他近一些,鼓励道:“锦儿,你看它们,是不是没有那般可怕?而且你知道吗?别看它们现在的模样丑陋,还会蛰人,等它们成蛹破茧后,就会变成飞蛾。”
檀锦睁大眼睛,瞳仁黑如玉石。
他好奇地看着那几只毛辣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它们和飞来飞去的飞蛾长得像。迟疑问道:“舅母…它们什么时候会变?”
“要等它们长到足够大,然后吐丝结成茧。最后在茧里变形,成为飞蛾后会咬破茧子飞出来。”
她含笑解释着,看到小人儿眼睛里的求知欲,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养两只,锦儿你就可以亲眼看到它们是怎么变成飞蛾的。”
檀锦猛点头,脸上现出兴奋之色。
她没有养过毛辣子,但养过蚕。想来原理差不多,就不知能不能成。
“采青,你去找人编个筐子,要有盖的,盖能扣住的那种。”
采青闻言,出门去。雨已经很小了,撑着油纸伞就行。
等筐子做好后,郁云慈选了三只强壮的毛辣子放进去。并吩咐喜乐每日折几枝新鲜的枝叶放进筐子里,最好叶子不要沾到水。今天的叶子肯定不行,要采回来晾干才可以。
交待好后,余下的毛辣子也交由喜乐保管。
第二日,二房的长孙景齐被毛辣子给蛰了。
二老夫人又气又恨,看着哭得嘶心裂肺的长孙,责罚了跟去的丫头。一想到昨日侄媳妇上门说过的话,她就知道事情是谁做下的。
当下拉着换过衣裳抹过药的景齐,怒气冲冲地去了侯府。
郁云慈正喝着茶,闻言让他们进来。
“侄媳妇,你看我们齐哥儿被蛰成什么样子了?”
二老夫人手中拉着的景齐恶狠狠地瞪着她,脸上果然有两个红肿的包块。
她装作吃惊地捂嘴,“二婶,昨天我们锦儿也被虫子咬了,与齐哥儿的肿包一模一样。你说那学堂平日里都是怎么打扫的,怎么能让虫子爬进去?”
负责学堂杂扫的正是二房的人。
二房想尽一切法子从侯府这边抠银子,学堂离二房更近。但凡是修葺清扫之类的事情,二房都揽过去。
至于做不做得好,只要明面上看得过去,其他的族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我看不是打扫的人粗心,而是有人故意在学堂里放虫子…”
郁云慈轻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他们做初一,别人还不能做十五。二婶护短护成这个样子,也不怕教坏子孙。
“二婶这么说,也有些道理。我们锦儿昨日就被虫子咬了,要查就从昨天查起吧。二婶你看如何?”
二老夫人脸沉下来,她身边的景齐不服气地吼着,“就是檀锦那个丧门星招来的,他八字不好,克父克母。一进学堂就招虫子,他被咬了是活该!”
都说童言无忌,一个孩子的话,往往都是从家中长辈口中听来的。景齐说锦儿是丧门星,显然二房的长辈就是这样教的。
郁云慈眉眼一冷,“二婶,你昨日不是与我说齐哥儿知礼又懂事吗?如此恶意诋毁我们锦儿,哪里有个知礼的样子。他一个孩子,又怎么知道什么是丧门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到的?”
“孩子随口说的,侄媳妇何必当真?再说檀锦那孩子确实八字太硬,走哪都会坏了风水。”
祖孙两人一脸不忿的样子,还真是像。果然是有什么样的长辈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子孙,二房这样,怪不得前世被郁霜清收拾得够惨。
“我们锦儿的八字很好,生老病死不过是人之常情,与他一个孩子有何相干?既然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那二婶今日带着景齐上门质问所为哪般?”
“侄媳妇,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齐哥儿,为什么会被咬,你我心知肚明。”
确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郁云慈冷冷一笑,“二婶的话说得我好生糊涂,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们家锦儿是个好孩子,最是知道礼尚往来。”
二老夫人两颊耷下来,眼底阴沉沉的。
这个侄媳妇是要和他们二房撕破脸,她哪里来的底气?一个不贞不贤的女子,还真能一直稳坐侯夫人的位置不成?
“好一个礼尚往来,二婶我记住这句话了!”
说完,二老夫人就带着景齐气呼呼地离开。
身后的郁云慈眯起眼,待他们身影消失后,起身出门,朝景修玄的院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