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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靠衣装马靠鞍。几日后楚成的衣服做好送上门一穿上,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就不一样了。
他本就生得潇洒俊逸,又因书读得多,颇有一股清高的气质。一袭灰白缎子的直裾穿在他身上破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女孩子们想象中的风流公子哥大抵就是他这般的模样。
楚成在镜子前好生照了照,觉得挺满意。转过身一瞧,却见沈映铁青着张脸坐在几步外。
十两银子的衣服实在是太贵了。这个数字,过寻常百姓家活个两三年,对他这样旁支的宗亲来说也是阖府大半个月的开支。
再说,他还欠着太子两万多两银子呢。
两万多两啊!自从背上这笔巨债之后,沈映真是感觉自己卖身给太子了,平日里一文钱都不敢瞎花。
楚成倒好,十两银子做一身衣服……
沈映不想计较钱,可也实在是肉疼。
楚成绷着脸看了他的神情半天,没绷住嗤笑了声:“别心疼了。你放心,我保准给你把这差事办漂亮。到时太子殿下给的赏银,怎么也不值十两。”
“唉——”沈映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做应答,楚成又笑:“这十两也记我账上,来日我还你。”
“……谁想跟你算这个了。”沈映被他说得过意不去起来,皱皱眉头,转身要走,楚成却笑说:“你还是算吧,我这还匀了二两出来给你买东西呢,你要是不记这账,便成了你自己买给自己了!”
沈映被他说得转过头,正要问买了什么,一方两个拳头大小的纸包迎面砸了过来。
沈映伸手接住,拿稳一瞧,纸包的捆绳下覆着张纸,上头写着八个大字:芝麻酥糖、花生酥糖。
——什么糖能这么一小包就值二两银子?沈映感到被戏弄,也没道谢,冷哼一声便继续走了。楚成自顾自地复一声嗤笑,也懒得多做解释。
那糖是京里一家有名的南糖铺子做的,真值二两银子。楚家没倒的时候,家里常年备着这些东西。楚成对此不感兴趣,哪次回家也没专门吃过,但他妹妹楚怡喜欢。
唉,也不知楚怡现下怎么样了。
沈映说她现在在太子跟前,前阵子得了位份,这似乎是个好消息。
可宫里头的人那么多,太子的妃妾也有好几位了,一时的荣宠根本算不得什么。
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家里的地位不说至关重要,也总有一两成的影响。就拿太子的养母舒妃来说吧,这位压根就没真正得宠的时候,可凭着是先皇后的胞妹、太子的养母,也混成了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日子比那些风光一时的小嫔妃要舒坦多了。
至于楚怡……
现下能靠的只有他这个当哥哥的了。说起这个,楚成心里总有些自责。
他偶尔会想,若自己当时没站出来揭举父亲在科举之事上受贿舞弊,楚怡现在的情形会不会好上一点?
虽说理智而言,当时朝廷已查上楚家了,他站不站出来楚家都还是会走到这一步。但午夜梦回时,他还是总禁不住地这样自问。
不过好在,他总归还能努力帮她过得好一点儿。不止是她,还有仍在牢里的一个弟弟,流放出去的叔叔、婶婶和母亲。
从前的二十年里,他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心里潇洒得很,从不曾真正地顾过家。现如今,他虽仍是那么一副潇洒样子,但只要空闲下来、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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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楚怡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发现自己与太子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相处模式。
——太子每天中午来找她用膳!
太子每天晚上也去跟太子妃用膳,但这不一样,跟太子妃只吃个饭主要是因为太子妃有着孕不能行房。天天跑到她这里来吃就比较奇妙了——她这算是混成了太子的饭搭子?
而且这饭吃的也是很有趣了。宫里规矩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她一开始在太子面前十分小心,低眉顺眼地装着乖巧,可是吧,太子找着茬地跟她聊天。
在绿意阁习不习惯?缺什么不缺?平日里有没有觉得闷得慌?
这些话都是太子主动开口问的,太子问了她就得答。她一答吧……他还特别会聊天,总能把话题继续下去。
譬如他问她有没有觉得闷得慌的时候,她答说没有,上午去找云诗玩了。他紧接着就又会顺着找到新的话题,问她云诗的胎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你看她情绪如何?
楚怡不得不再一一作答,答完她想了想,又小心地道了句:“殿下不如自己去看看?”
她一说完,太子就笑了。给她夹了一块她很喜欢但吃了三筷子就不敢再动的宫保虾球,问她:“你看云氏想见孤么?”
“……”正为可以多吃一块宫保虾球而高兴的楚怡一噎,窘迫地低下了头去。
云诗确实不想见他。不是那种厌恶性质的不想见,就是害怕。
这几天他都没去看过云诗,只时常让人赏些东西过去,云诗就欢天喜地的。可有一天张济才说他晚上过去看看她,云诗的笑脸一下就僵住了。还多亏张济才反应快,递了个台阶给云诗,道:“娘子若觉得精神不济,那也就算了,殿下说以娘子的胎为重。”
云诗立刻顺着台阶下,笑吟吟地说啊我今儿个确实疲乏得很,就别让殿下过来了,改日我精神好了再侍奉殿下。
——这一切,张济才显然都告诉太子了。
楚怡边吃着酸酸甜甜的虾球边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不由得有点为云诗担忧。等吃完了这一口,她便偷眼打量起了太子的神色,他侧过脸来一看她,她就开了口:“……殿下。”她轻言细语,“殿下别生气,云诗就是一贯胆子小,没别的意思。您要是过去看看,她肯定还是高……”
“兴”字刚初吐了个音,他忽地抄起了双干净的筷子,一下子敲在了她额头上:“你净操闲心!”
楚怡不敢说话了,他把那双筷子丢下,贴心地又给她添了个宫保虾球,嗤笑着摇头感慨:“你为旁人操起心来倒想得周全!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万一孤哪天不想等你了,把你忘了,你怎么办?”
云诗都是宝林了,她还是末等的奉仪。云诗肚子里还有了个孩子,她连侍寝都没有过——她怎么就还能反过来替云诗操心呢?
楚怡自知他指的是什么,盯着筷子间虾球沉默了一会儿,实在地呢喃道:“那就算……就算臣妾好好地侍奉过殿下了,殿下想忘了臣妾,不还是该忘就忘么?”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从历史到小说,多少嫔妃都是被睡完就忘啊?据说连卫子夫都曾差点被放出宫去。
说什么侍过寝就有保障了,那就是一碗连基础逻辑都不成立的心灵鸡汤。
沈晰听得一怔——她竟然这样看他?一瞬间他恼意上窜,可看着她的脸,那股火气又实在发不出来。
楚怡在觉出周围的安静后看向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实话说得不合适,而后又从旁边宦官发白的脸色中看出——她这会儿该跪下谢罪了!
她于是赶忙起身要跪,但膝头刚一弯,他的手扶了过来。
他奇怪地比她更加局促:“没事没事。”她迟疑着坐回去,他咳了声,又说,“你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
“?”楚怡有点惊了。
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好?
她刚才的那句话,说好听点叫阐述客观事实,说难听点就是在说他朝三暮四。
她犹疑不定地看他,而他在说完那一句话后进闭上了嘴,薄唇紧抿着,面色看上去有点发青。
沈晰心里被自己搞毛了——他刚才说了什么啊?
她说得哪有道理?他才不是那种人!
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地顺着她的话说了。在察觉到她要跪地谢罪的那一刹间,他感到无比的不安。
这种不安在他身上不该出现,他是太子,每日跪他的人多了去了。以她的身份,跪在他面前更不稀奇。
可他好像就是下意识里不想看到,不由自主地拦了她。
拦完又哄完,沈晰自己也觉得有点别扭。盯着碟子里一只没吃完的蛋饺缓了好几口气,他问她:“吃饱了么?”
“……吃饱了。”楚怡道。
他点点头:“出去走走?孤晨起时看见池塘里的荷花开了,挺好看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事实上,晨起路过池塘看见那几朵荷花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她罗汉床的榻桌上有一只白玉瓶,插几朵粉嫩娇艳的荷花肯定好看!
他还有一茬没一茬地设想过怎么邀她去一道赏荷花来着,但到了面前,话偏就这样生硬起来。
他从来没正经思量过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现下他也懊恼于自己的不擅长。
好在楚怡和和气气地答应了。二人便一道出了绿意阁的门,东宫的花园离这里不算太远,沿着小道转过两道弯就到了。
沈晰一路上的心跳都很乱。他接触的女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可还真头一回体验这样的紧张。
楚怡比他轻松自在多了,余光扫见池塘渐近,她一抬眼,转而便是一笑,爽快地赞说:“哎,是好看!”
“没有你好看。”太子脱口而出,说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在她面红耳赤地看向他的时候,他也触电般地回了神,猛然别过头盯向旁边的一株月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怡脸红心跳地瞅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忽地在甜津津的味道中犯了坏,故意绕到了他面前,绷着脸掷地有声地告诉他,“臣妾听见了!”就像只突然冲到人面前奶声奶气叫板的小狼崽。
果然,他一下子羞赧得更厉害了,盯在那株月季上的视线一下子抽离,转而死死盯住了地面。
要不是池塘离得还有几步远,她怀疑他能一头扎进去躲他。
她突然觉得他还怪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