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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约定的第十五日,半月为限今日已至,我和巡抚杨本庵大人一商议,由布政司出人,分六个督察组组下去查验,每组查一个府。而我和他则临机抽查,并言明,查出问题,若督察组未查明,或是推唐塞责,那督察组官员与地方官员一并查办。
在这一点上,我根本不担心他会做猫腻。当时杨本庵在京师,与首辅张居正就清丈土地、增加税负一事争得很激烈,主因是他到山东任巡抚后,虽然税收并未减少,但由于其他省份通过税改——尤其是南方诸省,税收增幅很大,此消彼长,把山东比了下去。
自此,督察系统参奏杨本庵的奏折就没停过,但首辅张居正与杨本庵谈过之后,认为问题不在他,又有杨本庵好友——张居正的政友——吏部尚书王国光也一力保他,才有了他主动请缨、到山东试点北方税改的机会。
所以他杨本庵一定比我更上心。我来这督办,实际上是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与我本人却实际没有重大关联的。所以我尽可以相信他的做事。
既然双方达成了一致,在工作上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我相信,我能查到的进度,他一定比我更清楚,所以我根本不用多说什么,跟着他转就可以了,因为除了曲阜、胶州二地,其他各地的矛盾都不尖锐,就算是跳弹的比较厉害的临淄,拿下一个县官,最多换个知府,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这次,恰好就是换人的最好机会。
又是七八天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各督察组下去检查的结果也反馈了回来,总体上讲,和我之前派九鬼政孝他们打探的差不多,我和杨本庵关起门来一商议,就有了大概的一致思路,于是便命各府州县官员到前厅侯着,顿时喧闹非凡,紧张询问者有之,开怀大笑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默不作声者亦有之,这些都被我们预先安排的人一一记在本上。
杨本庵和我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屋里渐渐由乱到静,大多人看着我们一副同进退的架势,均感十分诧异,尤其是一些“知情人士”,更是内心疑惑——巡抚大人……巡抚大人不是说,来的这小子就是个摆设,束之高阁即可吗?看着你谦我让的样子,难道这是高级版架空模式?让对方在快感中欢乐的被安置在尘埃里?巡抚大人真是高明!下官实在是佩服!
也有的人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妙,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只能静静地看着。
待我二人相互谦让着坐定——巡抚自然坐在上首,我坐在侧面,下面的诸位地方官拱手道了礼,方才坐下。杨本庵看着我,向着众人一抬手,示意我来讲。我却从凳子上微微抬起屁股,看着他,双手朝下一伸,示意还是您来讲,杨本庵顿时客气的一笑,才准备说话。
看着这副无可挑剔的礼仪,心思快的人已经察觉出的味道,顿时又是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杨本庵轻轻咳嗽一声,止住众人议论,方才朗声道:“各位,自孙大人携圣上旨意、首辅交代来我省督办清丈土地公干,至今日已经两旬有余。那日曾言明,各府州县按照淄川样板,加紧清丈,至半月要进行考核。半月至今,考核已完成,结果你们都知道,对此次考核,你们可有异议?”
众官皆道:“考核公正,没有异议。”
杨本庵点点头,看了我一眼,是自我继续说,毕竟他作为本地最高长官,有些话是不应该他来说的。
我点点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诚如杨大人所说,此次考核公平公正,基本反应了目下的工作进度。但其中有没有水分,列位最是清楚。且单就结果来看,相邻州县,地貌相似,人文并无二致,进度却千差万别。巡抚大人,这样的情况当如何认定?”
杨本庵捻着胡须,沉声道:“孙大人问得好!这类情况,若是能力有别,当分别有奖罚;但若是故意为之、藏了私心……”说着,他顿了顿,狠狠扫了几人一眼,方缓缓道:“那便是欺君罔上,当细细查办才是!”
这句话一出,登时有不少人脚下发酸,我说的情况其实并不在少数,但有些骑墙派却一直在观望摇摆,也有些人觉得巡抚杨本庵自身态度就很暧昧,风传是他申请在山东试点,恐怕也是以讹传讹。但今天听他的意思,竟是要严办!这……这是什么道理!
不等他们思索,我继续道:“大人明察!下官还有一个疑问,有些地方土地狭小,众所周知,但清丈出的土地却比那幅员辽阔的地方还大。据下官暗查,土地广博、却舞弊徇私者有之,虚填冒领,将古坟、丘壑、浅滩、石林算进范围,贪公求赏者亦有之。大人,如此情况,又当如何处理?”
杨本庵一拍桌子,沉声道:“所有此等情况,还请孙大人如实详述,写进奏章,我定加盖印章并附议,呈首辅定夺吧!”
这句话宛如一颗巨大的*,在下面所坐的百官中轰然爆炸!想象中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冰冷的现实。我静静地观察着下面百官,有些跟平静、脸上很淡然,有的却连坐都坐不稳了。所以我决定,再扔下最后一枚重磅*。
我对着杨本庵一拱手,继续道:“巡抚大人,在下意见,请各府州县对本地清丈土地情况做个书面说明,无论好坏,我们也好有个对照,我写奏章也可参考。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当否?”
杨本庵点头拱手道:“全按孙大人意见办!”
散会的时候,有的人往下走的抬头挺胸,也有的走的踉踉跄跄,更有人不断回头,一步一看。我心中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待百官散尽,杨本庵望着我笑道:“启蓝,你看,这效果达到了吗?”
我微微一笑道:“大人,今晚,咱们且等着吧。”
一晃到了晚上七八点钟,我和巡抚大人就坐在我的东厢房里,喝着他给我的酒,不紧不慢的用着晚膳。刚才已经有十几个州县长官来当面解释,见我们在一起,显得格外尴尬。但既然都来了,就说吧。
于是,各种荒诞的不荒诞的理由就开始层出不穷。一般听到二三句,便打发走,告诉他回去抓紧写报告,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若写的不尽不实,哼哼。
这些人听着听着一般都噗通跪地了,明朝司法以苛酷著称,若是因此事年度考成不合格,再闹出些事来,那刺配三千里之类的……不敢往下想!于是都战战兢兢的去了,临走,我还一定让他们带上来时的东西,别落下。
一直到九点,才等来了我们要等的第一个人——曲阜县县令汪泽青。这人中等个头,皮肤粗黑,双目炯炯有神,微须,不像个县官,倒像个长期务农的庄稼汉。
他上来一拱手道:“二位大人!下官有礼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杨本庵也笑了笑,却道:“汪泽青,你这会儿来此有何贵干啊?”
汪泽青不卑不亢的道:“下官是来辞官的!”
杨本庵放下茶杯,笑道:“何故辞官?”
汪泽青道:“下官无能,办不了曲阜县清丈土地之事,故而辞官!”
杨本庵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说。”
汪泽青谢了座,杨本庵又笑道:“你的为人做官我是知道的。五年前,你到阳谷县任县尉,两年时间,阳谷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都说,阳谷有只汪老虎,宵小之辈不敢出没!”
汪泽青憨厚一笑,拱手道:“都是同僚抬举,百姓帮衬!”
杨本庵继续道:“前年你累功,迁汶上县令,两年时间,汶上税负多缴了三成!风评你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为何到了曲阜,你就干不了,非要辞官呢?”
汪泽青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低头沉思片刻,猛的抬头道:“二位大人,汪某不才,却敢当鞠躬尽瘁四个字!为了这清丈土地一事,我这一年瘦了十二斤!我敢说,曲阜县六成的土地是清楚的!但是……但是……”他却说不下去。
我接口说道:“但是,孔尚贤一人一家,便搅的半个曲阜县税收掺水!要么假租地、实避税,要么卖地于他,也是避税,坑害国家。你能整得清国法,却奈何不得这个圣人后裔吧!”
汪泽青张口结舌,很是打量了我这个“来镀金的”官员一眼,方抱拳道:“大人明鉴!在下正是此意!”
我挥挥手,正色道:“汪泽青,人都说你忠义敢为,既然你官都敢辞,可敢为百姓、为国家办件大事?”
汪泽青站起来道:“只要不违反国法,我汪某人有何不敢?”
杨本庵抚掌道:“好!你过来!”
汪泽青靠过来,杨本庵如此这般跟他说了,汪泽青大喜道:“二位大人!汪某就是舍了这身官服,也必完成二位大人所托!告辞!”
说完一拱手,竟一转身,直接走了。
我和杨本庵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后来,胶州长官吴本华也来了,情况相当,被那薛汴闹的无法料理。我们也是如此这般一说,吴本华二话不说,坚持立下军令,昂然去了!
我和杨本庵自此便谢客不见,我们的计划已然完成了第一步。戏已演了全套,口袋已经扎下,剩下的,就是请君入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