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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日,李承训觉得不能再等了,圣旨上说今日他便可以出宫,他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了,一定要去问个清楚,也把自己的心思表达清楚。
吃过午饭,他便跪在长孙皇后的门口,“承训若见不到娘娘,便不起来,也不出宫!”
谁知他这边刚一跪下,那边长孙皇后便宣他进去,倒把他遭了一愣。
李承训进到大殿,见到长孙皇后端坐在上,立刻跪倒:“承训,参见娘娘”
“快快起来!”长孙皇后笑容满面,虚手一扶,“先恭喜你得到皇帝信任,可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李承训皱眉起身道:“罪民有幸救得小公主,顶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如今被受五品宁远将军,实在不可思议,心中惴惴。”
“也不必如此,”长孙皇后仍是笑容可鞠,“皇帝爱才,不拘一格,你只要别存二心,忠心待他便好。”
“烦请娘娘代为转达皇上,承训并不想要这偶然得来的荣华富贵,还请陛下削去我的官职。”他却是诚心实意的请辞。
长孙皇后笑道:“凭你这小子虽说是立了大功,可那毕竟是皇帝家事,与国无关,怎么会授你如此官职?陛下可不是那昏暗之君,再说那些言官也是不许,是陛下与长孙大人和魏大人他们私下说,要你办理剿灭暗影门之事。”
李承训感到胸口一滞,原来如此。这是他心中万万不肯的,该如何周旋?破局?虽然他尽量保持面上平静,还是让细致入微的长孙皇后看出了端倪。
“孩子,你是明事理,重情义的人,上代的恩怨就让他过去吧,”长孙皇后以为他还是放不下父仇,劝慰道:“男儿立世,当有胸襟,以天下计,陛下有用你之心,便看你有无辅佐之意了。”
李承训对长孙皇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萦绕心中。他在现代读史的时候就非常仰慕她,仰慕她的才学、道德、风度。来到大唐后,自打第一眼看到她,便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之感。而且,自他入唐以来,长孙皇后的确对他照抚有佳。因此,若说这皇宫大内,他肯信任的人,只有长孙皇后一人。
“娘娘,请问杀父之仇与杀子之仇,孰重孰轻?”李承训眉眼不抬,神色恭敬,却是反问了一句。
长孙皇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但她也是冰雪聪明,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他眉语含笑,朱唇轻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子之仇,剜心掏肺,都是必报之仇。”
李承训见她面色,已知其领会了自己的心意,却还是要直白的说出来,以增其决绝之心,“皇宫内争,历朝不断,兄弟、父子倾轧以为常事,承训也是自幼熟读典籍,知得失,晓礼法,知其成王败寇,身不由己的道理。想祖父有大量,非责难皇叔,而量其才,传其位,训不敢比肩,却也足以为之楷模,奈何皇叔却始终视训为越王勾践辈,无论训做何事,在他眼中都似在卧薪尝胆。”他一口气说完,并未停歇,定定的看着长孙皇后。
“好!”长孙皇后眼中精光流转,“承训有宏量,李家之幸,大唐之幸。”
“训,理解皇叔猜忌之心,只是不知该如何令皇叔放心,请娘娘教我!”李承训又是深深一躬。
说实话,他对李世民的仇恨真的很淡,即便如今武功被废,多少有些恨意,可也没到那种杀之后快的地步。他现在唯一想要的,便是能够安枕无忧的生活,与自己朋友们把酒言欢,而不用整天为脑袋担心,终日躲躲藏藏。
但他也知道,生在皇权社会,以皇权为重的李世民,不可能会信任他这个前太子的儿子,因此他们这种矛盾对立,是一生不可调和的,不死不休。
长孙皇后脸上笑容顿敛,她作为被李世民和李承训唯一同时都信任的人,对于两方面的态度和顾忌,都很清楚,知道这确实是个死结,不由叹了口气,“其实陛下也很矛盾,但他真的在试图收复你的心,也在考验你的心,只要你当真尽弃前嫌,放开胸怀,他是不会伤害你的,这点本宫可以保证。”
李承训相信长孙皇后的保证,可世事难料,谁又能保证得了一辈子呢?他的心意已经表明,知道长孙皇后会把他的意思完整的传达给李世民,便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说道:“娘娘,不知承训可有得罪之处?为何连日来,您都不肯见我?”
长孙皇后笑笑道,“因为我和陛下在给你准备礼物,这若是见着你,这礼物怕是做得不好?”
李承训颇感意外,“给我准备礼物?”
长孙皇后从来没有大笑过,向来是微笑的很得体,威严中透着高贵与端庄,此刻,她又笑了,“好了,皇帝已经做好了礼物,晚些时候会放入你的新宅子中,回去你便能见到。”
提到新宅子,李承训多少都会觉得高兴些,那毕竟是自己的地方,即便周围全是眼线,可总比这宫里强,这更说明,皇帝已经准备信任他了,不然不会只派二十个护卫看守自己。
“娘娘,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新居所?”李承训的确有些心急了。
“不忙,今夜是岁除,皇帝安排了盛大的庆典,待晚宴过后,自会有人送你回府。”长孙皇后的声音很好听,不刚不柔,中正细腻。
唐代的春节叫“元正”,除夕叫“岁除”(也称“除夜”),除夕守岁,彻夜不寐,直待元正日破晓,在欢乐中迎接新年的到来,是唐人就已有的庆祝形式。
这一点李承训是知道的,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也无所事事,无牵无挂,在哪守夜,守不守夜都无关紧要,“谨遵娘娘懿旨。”
其实,他在来立政殿大厅的时候,便见到有大量人员集结在宫城一处空地上,负责指挥的那几人,看官服应是负责祭祀和礼仪的官员太常寺卿。
庆典在晚间,现在时日尚早,李承训与长孙皇后便又叙谈起来。李承训自从这次救了城阳公主以后,少了很多拘谨,而长孙皇后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他们竟是越谈越投机,从自家身世,谈到历史典故,谈到诸子百家,甚至释道儒三门奥义,可以说纵横古今。
李承训不禁心中暗自佩服这位皇后娘娘,当真是博览群书,聪明睿智。
同样,长孙皇后也感到对方简直是天纵奇才,很多见解独到精辟,居然是前人所未创,与他畅谈,当真有种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二人言谈轻松,机智百出,正谈得兴起,却听得殿外小黄门高声喊道,“长乐公主觐见!”
李承训心中咯噔一下,他早从宫人口中得知长乐公主大闹法场的事情,心中对她既是感激,又是愧疚,得知她被皇帝关入天牢,虽知皇帝舔犊情深,她不会有事,可还是不由得担心养尊处优的千金公主,能否住得惯那湿冷的牢房。
长乐公主人未进殿,那欢喜的声音便当先传了进来,“母后,母后。”
长孙皇后快步迎了出去,“丽质,是你吗?”
母女二人相见,眼圈都是一红,相互抱在一起。
李承训此刻站在殿内不知是该走该留,却不放过细细打量长乐公主的机会。自从公主出嫁,已然好几个月,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她。
长乐公主瘦多了,脸上也没有喜色,全不像一个新婚媳妇的摸样,但她却显得更加成熟了,依旧的容貌倾城,更多了份威严,多了份豁达。
李承训正看得仔细,却突然看见姗姗来迟的长孙冲出现在长乐公主身后,便赶紧把自己的目光转了上去,微笑示意。
长孙冲之所以迟来一步,是先与自己的父亲长孙无忌先去朝露殿拜见了李世民,而后又匆匆奔立政殿而来。
“李兄!”长孙冲抱拳回礼,但明显有些生冷,牵强,远不似他们最初相遇京城时的那般欢颜。
“你?你怎么在这里!”当长乐公主发现李承训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李承训尴尬地笑笑,“我一直在立政殿养伤,你,还好吗?”
长乐公主微微一笑,“挺好的,今日岁除,爹爹特别放我出来与母后团圆,一起守夜的。”
看不出公主面上的喜悲,李承训不由心中一叹,“那日多谢公主出手帮助无忧!”
长乐公主脸色微红,“无忧姐与我是好朋友,不用你谢,对了,我与姐姐关在一处,父皇没有亏待她,她吃穿用度都与我一般。”
有公主这句“与我一般”,李承训心里一块大石便算落地。
此时夜幕已落,立正殿外已然锣鼓喧天,灯火通明,有小太监来报,说是皇上请皇后、公主等人去太极殿观“傩舞”。
“傩舞”是唐朝的除夕夜的一种驱除瘟疫的迷信仪式,称为“傩”或“大傩”。这是从远古传下来的活动。《论语》中有“乡人傩”的记载。通常会选出男童,戴上狰狞的面具,穿上红黑颜色的衣裤,击鼓并舞蹈,说是可以驱鬼。傩的领舞者称为“方相氏”,有伴舞者以及执事十二人。
长孙皇后居前,长乐公主、长孙冲次之,李承训再次,最后是双方一些随从太监侍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太极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