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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佳妤在沈砚行住处坐了下来, 一边喝茶一边伸手去逗旺财,旺财和她越来越熟了,可以很远就感觉到她的气息,然后飞奔过来。
对于旺财越来越狗腿的行为,沈砚行曾一度觉得匪夷所思, 这可不是什么黏人的哈巴狗儿,比如现在, “你说你,狗的骨气呢, 怎么一见到人家姑娘就没了,以前你不是很傲气的么?”
旺财根本不理他,只把脑袋往叶佳妤怀里拱,一只硕大的狗头将叶佳妤拱得左右摇摆, 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砚行盘腿坐在罗汉塌上, 手里端着一碗汤, 罗汉果陈皮煲龙骨的汤有些甜味,或许是因为罗汉果的缘故, 汤汁在喉咙里滑过, 留下了些许回甘。
他听见辜俸清好奇问道:“这里头加了罗汉果和陈皮, 应该对感冒有点用处罢,怎么煮的?”
这可问到了叶佳妤擅长的东西了, 她点点头道:“对感冒更好些, 很简单的, 只要半颗罗汉果和五克左右的陈皮, 龙骨在菜市场买的时候就让老板帮忙切好了,回来洗干净焯水,然后把东西都放进汤锅,再滴几滴酒,大火煮开转小火炖两个多三个小时就可以啦。”
“是不是很简单?”叶佳妤笑着问他,又有些好奇,“辜警官也是有家人感冒了么?”
辜俸清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笑了笑,“是很简单,要的材料不多,就是时间长。”
“心急喝不了老火靓汤嘛。”叶佳妤歪了歪脑袋,看了看辜俸清,又看看沈砚行。
沈砚行把汤喝完了,咂咂嘴,“汤好喝,就是肉少了点。”
叶佳妤一愣,他们一起吃的饭不少了,她却从不知道他竟然爱吃肉,“我……你平时吃东西不是没什么偏爱的么?”
她询问的目光望向了辜俸清,向他寻求确认。
辜俸清点点头,也是一脸疑惑,又有些尴尬,“那什么……就是啊,你平时都很节制,所以我就……”
大家的目光落在他的碗里,里头一块龙骨肉还没吃完呢,沈砚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辜警官可真是人民公仆啊。”
“……好说好说。”辜俸清眨眨眼,脸红都不红。
叶佳妤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我下次一定会多放点肉的。”
沈砚行转头看着她,也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漆黑明亮的眼里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那种欲语还休的温柔似乎还有些嗔怪,这种百转千回的表达将叶佳妤看得心肝一阵阵发颤。
这是她自进门后第二次不敢看向沈砚行,只一味低着头去逗旺财,可是看着看着,居然将旺财看成了他,吓得她猛的一个激灵又回过了神。
“这段时间你很闲?”她听到沈砚行慢悠悠的问了辜俸清一句。
辜俸清早脱了鞋,正学他一样把腿盘起来,在沙发上坐得歪歪扭扭的,“闲啊,说明社会治安好了,没有变态杀人狂作奸犯科,这不好么?”
“好啊,出门都放心了。”沈砚行敷衍了一句,伸手拿了个橘子来剥皮。
辜俸清不在意他的态度,自豪的挺了挺胸脯,然后又歪歪斜斜的躺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我本来想趁有空跟阿薪一起去玩儿,结果早上去到那儿才发现饭店都没开门,哎现在你们这些奸商都这么贪的吗,报建手续没走完饭店就开张了?”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沈砚行哼了声,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了叶佳妤,顺手把果皮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叶佳妤见到个剥干净的橘子递到了跟前,下意识就抬手想接,可是又想想,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要伸手出去。
沈砚行将橘子放在她手心,转头正要继续和辜俸清说话,还没开口,就听她先开口了,“俸清,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双桥那边那个茶园里的饭店?”
辜俸清一听立刻又坐直了身子,“佳妤你也知道这事儿?”
“嗯,今天早上本来杨洛……哦就是我同事,要去那边拍个探店的视频,可是被拦住了。”叶佳妤撇撇嘴,将杨洛告诉她的信息又说给了辜俸清。
“然后呢,你们就不拍了?”辜俸清问道。
叶佳妤点点头,“嗯,然后我给他们介绍了个拍摄的地方,你猜是哪里?”
辜俸清挑了挑眉,叶佳妤就很高兴的告诉他,“是茶饭哦,上次我们去蹭吃蹭喝那里。”
辜俸清长长哦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她的说法,却又觉得双桥镇发生的这件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就是有点糟心。
叶佳妤含着一瓣果肉,“对了,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冯薪老师了呢。”
“你不知道,你冯老师啊新学期已经调去教高三了,基本全周无休,被备课上课补课轮回碾压,你开心么?”辜俸清挑着眉头笑笑,问叶佳妤。
叶佳妤瞪大了眼睛,“这么可怕?”
说着又幸灾乐祸起来,“当初我妈也想让我读师范来着,幸亏没去,不然……呵。”
“说得你好像读了就会去做老师似的。”沈砚行无奈,又换了个问题,“晚上在不在这里吃饭?”
叶佳妤摇摇头,“不了,回去陪爷爷吃。”
大哥叶锐渊很忙,饭局应酬很多,二哥叶锐清因为职业关系也经常在外,父亲叶庭生则时不时就要流连花丛,爷爷有时候要一个人吃饭,叶佳妤就觉得他会孤独。
尽管他不止一次声明自己很愿意一个人吃饭,让他们爱干嘛干嘛去,可是叶佳妤仍然不忍心,她知道,爷爷只是不想牵绊住他们的脚步。
年轻人总是喜欢热闹和繁华,外面的灯红酒绿总是比家里的灯光更吸引人,而长辈们却与他们完全相反,兴趣爱好都不同了,他们难免怕自己拖累了孩子们。
叶佳妤大概永远都没法像大哥二哥那样做出一番事业,又能守护叶家,但她本就是个家人对她期望不高的女儿,于是便努力的让自己当那件贴心的小棉袄。
她在沈砚行和辜俸清旁边又坐了会儿,再去前头铺子里跟莫桦聊了一会儿天,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便告辞回家。
临走前她还绕回了后院儿,去拿她带过来的保温盒,沈砚行趿拉着拖鞋送她到门口,束着手笑道:“天还没暖,多穿点,小心感冒。”
“你以为我像你,睡觉会蹬被子。”叶佳妤笑眯眯的看着他,可说出的话却是直戳他痛处。
沈砚行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的确是有晚上睡觉蹬被子的坏毛病,以前身子就不大强健,每年总要因此感冒几次,否则跟少了什么似的,这么多年下来他都习惯了。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笑容和之前一模一样,“没办法,改不掉了,也许等到以后有个人和我睡同一张床了,就不用受这种折磨了罢。”
叶佳妤先是一愣,随即小脸一红,嘟囔道:“你跟我说这种话也不怕我叫非礼。”
“好啦,我要走了。”她嘟囔完,又放大音量说了句,然后就转身走了。
沈砚行不答话,只是点点头,看着她走过那道分割了前后院的门,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片刻后送她出去的旺财又折返跑了回来,他弯腰摸摸它的大头,微微笑了起来。
这种话,说出来不怕她喊非礼,就怕声音不够她听不见,不是么?
屋里只剩他和辜俸清两个人了,依旧各自坐在原来的位置,但姿势却远不是叶佳妤还在时的那样闲适了。
辜俸清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沈二,其实双桥那件事……”
“不会真的又到你们手上了罢?”沈砚行正要伸手端水杯,闻言立即缩了回来。
要是辜俸清一点头,他就该想想,到底是自己乌鸦嘴,还是叶佳妤运气背,怎么认得她的这些日子,听闻的连环命案比过去一年的都多了呢。
好在辜俸清摇了摇头,“这倒没那么严重,不过事情也不小,刑侦一队已经赶去搜查现场了。”
省厅刑侦一队主要处理的也是些重要案件了,而且是那种死了关键人物然后被上头特地关照过的案子,压力可不比重案组来得轻,所以一队的队长韩文州最喜欢的就是跟辜俸清一起吐槽凶手可恨领导脑子不好使。
沈砚行听说这件案子交给了刑侦一队,愣了愣,“死的是谁?”
“蓝天碧水的老总和她的情妇,还有省文联的秘书长。”辜俸清倾了倾身,神秘兮兮又十分八卦,“死在同一张床上哦,老韩去完现场回来跟我吐槽了一个小时,还洗了三次手,哈哈哈哈。”
他说完就笑倒在了沙发上,死在同一张床上这种死法,给整个案件蒙上了一层桃色,像一种诡异的暧昧。
沈砚行哭笑不得,“韩队也真是跟你同病相怜。”
辜俸清猛点头,“可不是么……”
“你是不是在追查什么?”沈砚行却出其不意的打断了他的话,“阿薪告诉过我,年还没过完,你的状态就有点不对,我一直忘了问你。”
辜俸清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继而一收,脸上的笑全都消失了,“没有啊,可能就是工作太多,有点累了罢。”
沈砚行紧紧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却又好像漫不经心,“让我猜猜,你是在查二十八年前的那个人,或者叫那个团伙,对么?”
“不管是不是,阿行,你都不要掺和进来,不要问,不要打听,更不要想,不仅你如此,阿薪也一样!知道么?”辜俸清站了起来,面对他站着,俯视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沈砚行坐在罗汉榻上,仰着脸看向他,眉头挑了挑,“果然被我猜中了啊。”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忘了它不行吗?”辜俸清声量猛的提高。
沈砚行没被他吓到,依然维持着坐姿,“那你怎么不忘呢?”
辜俸清冷哼一声,“我他妈倒是想忘,谁让我干这份活儿呢,谁有让我感觉敏锐察觉他们的气息了呢!”
沈砚行一愣,皱皱眉,知道他或许得到了什么线索,但也知道自己一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只好放弃。
他笑笑,“但你不能瞒着我们,我们都是一起的,从小到大。”
“可不是么……”辜俸清眼圈儿忽然红了,“既然走运倒霉都一起,怎么就没一起死呢?”
“因为他们没有死绝啊。”沈砚行微微笑了起来,“老辜,你多久没叫过我阿行了,也有二十八年了罢?”
辜俸清仓促笑了声,“果然读书多,记性这么好。”
“老辜,过去的事……”沈砚行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我希望你过得开心轻松点,这事儿也不是你的责任。”
辜俸清转过身,看着外面院子的花树,声音低了下去,“可是如果不了了这事儿,我心里不踏实。”
沈砚行闭了闭眼,“是啊……”
辜俸清抬脚就要走,他忽然觉得没法再面对沈砚行,是不想,又是不敢,可是刚要走,却又停了停,“我明天过来吃饭,早点?”
“你可别,我这段时间在城南跟人学刻印,你来早了也见不着我。”沈砚行身子一歪,斜斜的躺了下去。
辜俸清呵了声,“小莫在就行。”
他说完就走了,沈砚行侧躺在罗汉榻上,目光透过宽敞的门口,看到前面小院里有树叶被风吹下,缓慢的,缓慢的委顿在地。
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这时,他们都还小,可是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危险。
曾经极度恐慌,也曾经极度害怕,连门都不敢出,而如今他还记得那些感受,却已经不会沉溺其中。
沈砚行垂了垂眼睑,轻轻笑了起来——这世上就算再黑暗,也还是会有人幸运的躲开。
如被家族不动声色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叶佳妤,也如还不记事就遇到了父亲的大哥沈砚书。
有他们,不就够了么,像一幅美好的画,他看着喜欢,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