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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霍伯的父母带他去看厄瓜多尔印加的遗迹。他在网络看到了一组组照片,并在他父母一直保留的一些旧书中读到过有关这些遗址的资料。但是,当他置身于这些古老的建筑中时,他感受到的震撼和启示是那些照片和资料无法企及的,之前的学习并未让他做好应对这些震撼的准备。
时间的感觉,永恒,是十分惊人的。他正走过一千年前的古人走过的路。后来他回想起那一刻,第一次死亡真正来敲门的时候。这没有对他造成过度的困扰。但是他意识到他对废墟的访问就像一阵微风一样转瞬即逝,就如同从丛林中飘来的一片叶子,然后又消失了。他曾经到过那里的记忆会飘散在大地上,随那片叶子一同腐烂,一百年后慕名前来的游客也不会听说关于他的任何事。
这让人很羞愧,但同时也莫名地令人振奋。我们都一样,他曾听人说,人的一生都是一样的。即便是在十几岁更关注女孩子和足球的时光,这也会深深地打动他。人的一生……在于他是如何度过的。
看着那些印加遗址,他发誓要度过极好的一生。
注视着这奇怪、古老地盘的一切,他好奇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石头周围有某种物质让它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是借助了手电筒的光芒,他确信,这些物质收集光束后反射出惊人的亮光。他用手电筒照射一块表面足够大的石头,然后把光移开,之后石头会发光很长一段时间。这帮助他们看清前方的路,确定他们在往哪里走。
这不是他们之前所在的飞船的一部分。这是一栋建筑,一栋在地面岩石上的有地基的建筑物。这是一座废墟,但是有些地方非常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尽管他们正在逃跑,霍伯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到处盯着看。
他们已经进入一片严重受损的区域,爬过成堆的瓦砾,有些碎片有靴子那么大,有些大约五米宽。在阴暗处可能躲藏着任何东西。从他们目前看到的东西来判断,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它一直隐藏得很好。
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弯曲的、倾斜向上延伸的小路上,把尘土和碎石踢开,霍伯把道路铺成完美的马赛克小径。色彩呈现出漩涡状,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过后仍未褪色。卷曲、锋利的图案特征让他无从分辨,飞溅的形状仿佛在战斗,又彼此和谐统一。他怀疑这是用马赛克讲的一个故事,但是如果他想查明一切的话,厚厚的灰尘足够让他窒息了。或许对他来说时间太短了,不足以欣赏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些犬科状外星人或许能更好地欣赏它,它们有更长的腿,更高大的头。
这太不可思议了。外星文明,诸如此类的智慧在过去几乎两个世纪的外星探索中从未被发现,而且数以百计的恒星系统已被登记并绘制出来。
“我不认为我可以处理这里的任何东西,”拉茜斯说道,“我想不明白也操作不了这里的任何设备。”
“直接启动吧。”霍伯说道,“你没事儿吧?”
拉茜斯仍然拖着斯内登,把她横挂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他就能用另一只手控制电击枪。
“在马里昂号飞船的健身房中度过的时光现在都偿还清了。”
“告诉我如果——”
“你已经很清楚了。”拉茜斯是对的。雷普利仍然紧握着霍伯的胳膊,虽然她睁着眼睛,但他看得出她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她仍然在流血,身体机能出现障碍,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们必须马上停下来,给她包扎伤口。
巴克斯特和卡西亚诺夫互相搀扶着,胳膊搭在肩膀上,像悠闲的情侣一般。
弯曲的小路沿着一个巨大的中心柱环绕上升,像有史以来最大的旋转楼梯。这座巨大建筑物的天花板很高,有些地方损毁了,但主体部分还很完整。手电筒的光束照亮前方些许路面,石头的发光性质帮他们照亮了水平方向。但前面还是有大片阴影区,躲在拐角处,隐瞒着任何可能的等待。
霍伯仍是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样子。
中央漩涡处有一道门廊。这里的设计错综复杂,漂亮的雕塑展现了犬科状外星人文明的过去,一定充满故事,真实的,或者虚构的。他看到了成群的生物组织和队伍,在交战,在沐浴,创造出一种晦涩难懂的艺术形式,探索着,以雕刻的方式传播,与其他人互动,甚至陌生人都看起来像动物。有星空图,有象征航空器、宇宙飞船的标志,还有巨大的飘浮物,可能一直活着。这让他想起刚才看到的被埋葬的船体,还有里面隐含的东西……
他们被震撼了,仅仅向上凝望都会感觉太危险了。
集中注意力,霍伯!他暗想。不要看门周围的奇特装饰品,想一想会有什么从里面跑出来!
弯曲上升的小路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开放空间。巨大的柱状载体支撑着坚实高耸的天花板,那是灯光难以触及的高度,然而那材质仍然变成了精妙的发光体,吸收了他们照上去的一些光束。他们在创造自己的星空,柔和的色彩和光线被保存下来,又向下反射给他们,不知是否只会停留一段时间。
在最近的一个支撑柱周围,这个直立的物体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那是它们吗?”拉茜斯低声说。他们都停了下来,爬这个螺旋的斜坡让他们累得气喘吁吁的,一些人因为伤口的疼痛轻声呻吟着。雷普利再次十分警觉,右手紧紧按压腹部的伤口。
“不,”她说道,“太大了。太安静了。”
“雕像,”霍伯说,“至少我认为是这样。来吧。我们走到墙边,寻找另一条向上走的路。”
他们保持一直在这个开放空间的边缘走。事实上,这规模着实吓到了霍伯。他宁可在走廊和隧道中穿行,也不喜欢这个不人道的洞穴。在这里,灯光都照不到对岸,前方的阴影里可能会隐藏着任何东西。保持紧挨着墙壁的状态可以减轻他们对广阔空间的恐惧。
因为他们接近巨型柱体,雕像围绕着地基排列开,一些细节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在高高的石头底座上一共有十二个雕像。有几个失去了四肢,还有一个头没了,但是其他的几乎都还很完整。它们都是犬科状外星人,拥有结实的腿部,奇怪的躯干,笨重的大脑袋,但每个雕像都不同。一些雕像穿着不同的服装,几乎覆盖了整个身体。其他的由后肢支撑站立着,伸手在空中抓着什么,或者指着什么,又或者是举起四肢比画着什么手势。甚至连它们的面部特征都是不同的。霍伯可以看出雕塑区域围绕着底座基石,他假设这些是它们的书面语言。也许这些都是著名的人物——统治者、教师,或者探险家。
“没有时间了。”他低声说道,因为他知道大家都像他一样被迷住了。“现在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也许我们还会回来。也许我们会派人回来深入了解眼前的一切。”
“它们就这样死了。”雷普利说。她现在看起来似乎强壮了些,好像已经麻木了,适应了疼痛,但是他仍能看到她宇航服上深色潮湿的血迹,还有她额头上晶莹的汗珠。
“我们得帮你包扎一下伤口。”霍伯说道。
“不,我们——”
“现在就休息。”他拒绝争论。花两分钟时间包扎处理她的伤口,可能会帮助他们节约半个小时,如果这样她能够有精力自己走路的话。“伙计们,张大眼睛,竖起耳朵。雷普利……脱掉衣服。卡西亚诺夫,怎么处理?”
卡西亚诺夫轻轻放下她的等离子体喷枪,忍着手上的剧痛,打开她的腰包。
雷普利脱掉血迹斑斑的宇航服。当霍伯看到雷普利脖子上、肩膀上和胸部深深的大口子的时候,吓得往后退缩了一下,但是他无法把目光移开。伤口的边缘往外翻着,皮肤皱皱巴巴的,内部的鲜肉和脂肪层都暴露了出来。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令雷普利再次虚弱眩晕,她斜靠在霍伯身上,此时医生卡西亚诺夫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这会很疼。”卡西亚诺夫说道。在卡西亚诺夫给伤口消毒的时候,雷普利尽最大努力没有出声,医生把深色的灰尘和沙砾都冲洗出来。她给雷普利注射止痛药,到注射器上标注“六”的位置,然后在整个伤口周围喷上局部麻醉剂。
麻醉剂起作用后,她把雷普利的宇航服脱到她的腰部以下,开始检查她腹部的伤口。霍伯往下看了一眼,他看到卡西亚诺夫朝他皱了一下眉头。
“尽你所能做到最好吧。”雷普利发出嘘声。
霍伯拥抱着雷普利,吻了一下她的头顶。
“嘿,”她说道,“快点儿行动吧。”
卡西亚诺夫处理好雷普利腹部的伤口,然后又站起来开始包扎她肩膀上深深的伤口。缝合枪每次发射的时候都发出轻轻的咔嚓声。雷普利咬紧牙关,仍未发出一声喊叫。把伤口都缝合好后,卡西亚诺夫用绷带把伤口包扎上,然后又喷了一些无菌溶液上去。
接着,她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雷普利腹部的伤口上,把这里的伤口也都缝合起来。
“等我们回到马里昂号飞船的时候我会把你的伤口都处理好的。”她说。
“肯定会的,”雷普利回答道,“是这样。”
“你现在可以走得更轻松一些了,不会有血液再流出或者溢出来了。”
“太棒了。”
卡西亚诺夫用绷带捆住她的腹部,然后又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注射器。
“这会让你坚持下去。准确地说,这不是……药物。但是它会奏效。”
“不管是什么,给我注射吧。”雷普利说道。卡西亚诺夫把针头插入她的胳膊,然后往后退几步,把她的包拉上。
“你还好吗?”霍伯问道。
雷普利自己站了起来,把胳膊伸进宇航服里面,耸了耸肩,把衣服穿上。“是的,”她回答,“很好。”
她并不好。霍伯能看出来,从她的声音中也能听出来。
她很痛苦、虚弱,也很心烦意乱。自从她消灭那些异形女王蛋以来,她一直心不在焉。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讨论这些。
霍伯再次想起那个画面,那几只异形亲眼看到燃烧着的未成年的异形女王,嗅探雷普利的血迹,并咆哮着。
“在那里,”他指着巨大墙体的根基沿线,“有好多开口。哪个开口通向上面,我们就从那里出去。拉茜斯,你负责探路。我扶着斯内登。”他跪下来,把斯内登扶到自己肩膀上。正当他们往出走时,他停住了,直到雷普利走到他前面。她把身体控制得很好,每一步都走得很利落。
当他们到达第一个开口处的时候,拉茜斯用手电筒向里面照亮。片刻之后,他招呼大家过去,从这个开口处进去。
他们开始攀爬另一个弯曲的斜坡。
身后,从巨大阴影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什么东西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
粗糙的叶子弄得她的腹部直发痒。她们正跑过法国的一个牧场,穿梭在玉米地中,用手臂把粗纤维的大叶子推到一旁,以防叶子刮伤眼睛。她和阿曼达都穿着泳衣。她早就期待了,激动得准备跳入湖中。
阿曼达在前面,一个苗条水灵的少女,在玉米地的垄沟中穿行,几乎碰不到两旁的植物。雷普利就没有那么优雅了,她的腹部好像要被叶子挠成碎片了。但是她不会低头查看。她担心一低头就跟不上女儿了,而且关于这个……
……不对。
太阳照耀着,玉米作物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周围很安静,只有她们的脚步声,以及阿曼达在前面咯咯的笑声。但还是不对。湖在静静地等待她们,但是她们永远都到不了那里。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天空很晴朗,然而热量却难以触及她的皮肤。雷普利感觉很冷。
她想要喊,阿曼达,停下来!但是叶子在拍打她的肚子和胸部,似乎已经偷走了她的声音。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什么东西。是一个不属于玉米地的影子,一个看上去很锋利、残酷的形状。但是当她仔细看时,那东西却消失了。
她女儿现在离她更远了。她一边推开植物,一边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朝着牧场的边缘和水边奋力奔跑。
现在她惊慌失措,试图跑得再快些。她想要大声喊出来。阿曼达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摇曳的植物。
雷普利听到一声高声尖叫。这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从牧场的边缘地带爆发出这种声音,她看见阿曼达被两棵高大树木中间的怪诞织网抓住了。她好像被困在那个奇怪的固体材料中很久了。女儿再次尖叫,有一只血腥的生物从她的胸腔中爆出来。
在她周围的景象里,她看见那些高大的怪兽从玉米地中走出来,向它们的新生命致敬。
阿曼达最后尖叫了一声——
“雷普利,快点儿!”霍伯喊道。
雷普利环顾四周,并没有感到惊讶。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在哪里,以及为什么在这里。这幻想是记忆中的一个时间,从未发生过。但是她仍然为幻想中被束缚成茧状、流血、尖叫的女儿流下了眼泪。恐怖混杂着愤怒,成为她的一部分,不愿放手。
“它们不会赢的,霍伯!”她说道,“我们不会让它们得逞。”
“它们休想。现在快跑吧!”
“你说什么——?”
“快跑!”他大喊道。他抓住她的手,跟她一起跑,但很快又松开她的手,让她自己行动。
“别傻了!”雷普利在后面向他大喊。
“再争论,我们都得死!”拉茜斯回头喊道,“霍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爬上斜坡。这个比第一个还要陡峭,而且越往上爬,坡道似乎变得越窄,且更加陡峭。很快就走到了表面有固定台阶的地方,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这样才不会绊倒。
拉茜斯又扶起斯内登,卡西亚诺夫去帮忙。巴克斯特用等离子体喷枪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卡西亚诺夫正纳闷如果枪再次开火会有什么影响。她好奇……
雷普利转身跑下斜坡。
“雷普利!”拉茜斯喊她。
“再争论,我们都得死!”她说道。很快,他们就看不见她了。有一段时间,她自己一个人走下斜坡,她身边一个早已褪色的建筑反射出微光照在她身上。然后,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向她跑过来,她蹲下来靠近中央的柱体。
霍伯出现了,用她的手电筒照亮。他流着汗,眼睛睁得老大。他紧张起来,但是不再放松。
“我们必须得走啦。”他说道。
“有多少只?”
“太多了。”
雷普利不确定她是否还能跑。她的腹部很疼,右臂几乎不能动,她感觉非常难受。但是卡西亚诺夫给她注射的东西在她的静脉里流动,所有消极的想法都被隐藏起来。她对周围有一种感官上的距离。尽管令人不快,但也保护着她,所以她拥抱着它,各种苦恼都消失殆尽。她知道大家都在另一边等着她。
拉茜斯从上面喊叫,但是她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哦,不。”雷普利说道。霍伯咧嘴一笑,抓起她的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再次沿着斜坡向上奔跑。她看见他们前方有光,斜坡的末端连接着一块开放的空间。这里更像是一个洞穴而不是一座建筑。斜坡是岩石做的,天花板凹凸不平,墙面曾经只是被什么人用人类的工具触碰过。
在远处,卡西亚诺夫和巴克斯特两人把斯内登架在中间前行。雷普利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身后岩石上的裂缝。
斯内登抬起头,环顾四周,雷普利看见她脸上的抱面虫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