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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海一愣,还没惊愕地啊出声,聂北已经淡定地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冲聂青婉说:“臣先告退。”
聂北没有向殷玄行礼,直接一拂袖走了。
殷玄气的脸都白了。
聂青婉看了他一眼,也搁下筷子,不吃了,她喊了王云瑶进来,说要出去走一走,王云瑶胆颤心惊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兀自生着闷气脸色看上去极度可怕的皇上,想着,这个时候出去走一走,适合吗?
王云瑶是想劝一句的,可话刚要出口,触及到聂青婉那一张柔嫩中掺满冷锐戾气的脸,她到嘴的话就又一咕噜地咽进了肚子里。
她低头说了一声“好”,然后扶着她,往外走了去。
随海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本是要轰聂北的,可聂北自己走了,他走也就走了呗,可婉贵妃为什么也走了?走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似乎跟皇上生气了。
这么一想,随海立马三五步地奔到龙床边上,去看殷玄,果然看见殷玄脸色极度不好地坐在那里,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那一双筷子上面,一动不动的,眼里压着翻滚的痛意。
随海想开口问一句“皇上怎么了”,可张了口,唇瓣上下翕动半天,愣是没能发出一个字,因为他看到皇上忽然把脸埋进了双臂之间,那一刻,他看到了他的脆弱。
随海眼眶泛红,想着别人眼中的皇上是不可一世的,是无所不能的,是能够呼风唤雨,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可事实上,皇上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他承受着这天底下最悲伤的事,他过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日子,却日日夜夜,不得好眠。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婉贵妃,终于能让皇上笑了开心了,可不知道为何,随海总觉得这个婉贵妃诡异的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她的到来不像是好事,倒像是灾难,针对皇上的另一场灾难,因为她太能牵动皇上的情绪了。
随海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虽然极尽忠皇上,可也知道皇上的情绪是极难捉摸的,他不敢冒失地开口,亦不敢冒失地打扰他。
过了好久,殷玄才抬起头,站起身,再也不看那一桌的饭菜,面无表情地说:“撤了。”
随海应了一声是,殷玄转身走了。
他去了御书房。
坐在龙桌后面,他盯着上面的好几排奏折,想着聂北非要让聂青婉跟陈温斩见面的目地在哪里,毫无疑问,聂北已经知道这个华北娇是曾经的太后,可陈温斩并不知道,不然,他也不会射她一箭,那么,聂北是想让陈温斩知道这件事吗?
华图说,昨晚他们去过陈温斩的院子,也做了寻常的问询,录了口供,之后他们就走了,聂北并没有对陈温斩暗示这件事。
后来说没说,殷玄就不知道了。
但从今天聂北与聂青婉对话的信息来看,聂北是没说的,他的意图是让聂青婉自己说,或者说,让陈温斩在最不能接受的情况下来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报陈温斩给予聂青婉那一箭的惩罚。
如果这是聂北的打算,那么殷玄不得不怀疑这对兄妹,或者说怀疑整个聂家,打算利用陈温斩来牵制整个陈府,然后联合起来对付他这个皇上。
陈温斩对太后是什么心,又是什么样的忠诚,此世间,没人比殷玄更懂了。
一旦陈温斩知道如今的婉贵妃就是他放在心上的祖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她站哨护岗,为她冲锋陷阵。
殷玄手指轻点桌面,脑袋里快速地想着如何让陈温斩以及陈家在被利用之前彻底消失。
陈家是从殷祖帝时期就绵延下来的庞大家族,如今又手握各方大权,想要拔除,十分困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原本殷玄是想利用聂家来对抗这样的世家,但很多事情想像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聂家肯定不会放过陈家,这是毫无疑问的。
而婉贵妃一案发生后,陈家也断不会再容忍聂北的存在,因为聂北的存在会让他们惊恐害怕,亦可能会让他们万劫不复,所以,他们定会对聂北下手,一旦这个梁子结了起来,聂家和陈家就真的成了水火不融。
到时候,聂陈两家互相撕咬,再庞大的世家也会倾覆。
等聂家彻底倒了,聂青婉就别想再利用聂家翻身,脱离他,或者诛灭他,她这一世,只能呆在他身边,承他恩宠,得他庇护,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绵延皇室子嗣。
他用一生来赎罪,他也要给她后位,所以,陈德娣就必须要跟陈家一起消亡。
但显然,陈温斩会是一个变数。
殷玄现在十分的后悔,早知道聂青婉能够回来,当年真该一刀了结了此人的。
殷玄皱眉,收起手,打开一本奏折,喊了随海进来伺候研墨,原本护卫在龙阳宫外面的人是李东楼,还有李东楼所统领的禁军,现在李东楼和禁军们去了练武场后,这里就换了人,换成了御林右卫军,原封昌的兵,如今虎符握在殷玄手中,这些兵就成了殷玄的兵。
这些兵远比禁军厉害多了,全都是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个个人的手上都攥着数十万的人命,封昌不在,戚虏暂管着这些兵,守在御书房门口。
快到中午的时候,戚虏敲了一下御书房的门,说道:“皇上,烟霞殿来了一个宫女,说明贵妃身体抱恙,似乎是冷毒发作了。”
殷玄正批着折子的手一顿,他扭头问随海:“距离上次冷毒发作,是多久了?”
随海掐着指头算了算,说道:“快有两个月了。”
殷玄呢喃:“两个月。”
原来是一年一次,后来是半年一次,再后来是三个月一次,如今变成两个月了吗?
如果照这样的情形下去,若没有找到治疗冷毒的根本解药,那是不是意味着,终有一天,拓拔明烟会死,死在这个冷毒上。
殷玄没心情批折子了,他把狼毫递给随海,起身出门。
门外站着红栾,正焦急地等待着,一见门打开了,出来的人是殷玄,她扑通一下子跪了下去,哭道:“皇上去看看我家娘娘吧,娘娘今日一直喊冷,可能是冷毒又犯了。”
殷玄脚步一抬,说:“去烟霞殿。”
红栾一听,连忙擦干眼泪,站起身,跟了上去。
随海也赶紧跟上。
戚虏领御林右卫军也跟上。
殷玄是坐御辇过去的,在他还没到达烟霞殿的期间,陈德娣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拓拔明烟也得到了消息。
拓拔明烟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默默地将冰块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咽。
自打计谋形成之后,陈德娣就一直在暗地里注视着龙阳宫的一切,虽然龙阳宫被皇上保护的很好,可陈家混了这么多年朝堂,她陈德娣混了这么多年的后宫,如果连一个打探消息的探子都弄不出来,那她陈家,那她陈德娣,就真的白混了。
知道今日皇上跟婉贵妃起了某种冲突后,陈德娣就觉得时机来了。
虽然不知道聂北去龙阳宫说了什么,亦不知道殷玄跟聂青婉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了冲突,但两人置气了倒是真的。
陈德娣从胡培虹手中拿到了那些香料后就让人找了拓拔明烟,当然不是明目张胆的找,而是跟上次一样,通知拓拔明烟去看婉贵妃,拓拔明烟照样的应了,可等她来到寿德宫,陈德娣却没带她去龙阳宫见聂青婉,而是与她说了一条毒计。
拓拔明烟正想铲除了聂青婉,亦想铲除了陈德娣呢,这样一条毒计出来,倒让她既拿捏住了聂青婉,又拿捏住了陈德娣。
有这个把柄在手,她还怕折腾不死陈家,折腾不死陈德娣吗?
拓拔明烟同意了,但是这一回她也多长了一个心眼,这香不是她弄来的,她只是负责送到皇上身上,所以这香的来历她得问明白了。
她是聪明人,陈德娣比她更聪明,陈德娣笑了笑,说:“香是如何来的?难道不是明贵妃自己制的吗?”
一句话,把拓拔明烟问的怔愣在了当场。
陈德娣轻轻抿着茶水,笑道:“今天本来是要去看婉贵妃的,但我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就不去看了,改天再去吧,明贵妃也回去继续养病,改天我们多在婉贵妃那里坐坐。”
拓拔明烟坐在那里没动。
陈德娣挑眉看她。
拓拔明烟冷声道:“皇后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极好利用,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你用我一次,捅我一次,你觉得我还会当你的炮灰吗?”
拓拔明烟将那个荷包一扔,站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没能成功走出去。
大门被关上了。
陈德娣不疾不缓地放下茶杯,当茶杯落桌,她的声音带着肃杀之气传来:“明贵妃既知道了这件事,却不掺和一脚,想置身事外,你觉得我会允许你活着离开这里吗?”
拓拔明烟冷笑,回身看她:“你想在这里杀我?你敢吗?”
陈德娣轻掀眼皮,眸里一点温度都没有:“说实在的,以前是不敢,毕竟皇上那么宠你,可现在嘛,杀你还不是手起刀落一下子就解决的,如今皇上眼里可没你了,你是生是死他可能都不关注,我今日杀了你,自有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你以为我陈府在朝廷的地位是白瞎的吗?你若不信,大可试一试,当你跨出这道门槛,迎接你的是生还是死。”
她说完,手一挥,那大门又被人打开了。
拓拔明烟看着门外的天光,那脚愣是没敢往外踏一步。
她不敢堵。
一来不敢堵殷玄的心。
二来不敢堵自己的死。
三来她很清楚,陈德娣把话摞在这了,就一定会说到做到,这个皇后,狠起来的时候,跟那个太后如出一辙。
拓拔明烟深吸一口气,又转回去,将那个荷包拿了起来。
陈德娣道:“既做了选择,那我就希望明贵妃可以安然无恙,毕竟你一旦出了事,指不定会胡乱攀咬,让我跟着受累,所以,为了我们都健康,这事不能急,得等时机,你好好养你的病,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么一件事,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派人通知你,还以看望婉贵妃为通知口号。”
拓拔明烟没应声,一脸铁青地走了。
等了两天,今日才等到寿德宫的采芳来传话,拓拔明烟就用了冷毒的借口,把殷玄喊到了烟霞殿。
红栾不在,素荷陪在拓拔明烟身边,看她不停地吃冰,心疼的不行,她说:“娘娘,做什么你要受这样的罪,皇后想使计,她怎么不自己去,非要使派娘娘。”
拓拔明烟讽刺地道:“为什么?因为她是皇后,纵然不得皇上的宠爱,可她是东宫之主。”
说完,眼睛又红了:“她还有强大的陈家可以肆意妄为,我没有。”
她哭道:“我什么都没有。”
素荷忍着悲痛去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已经极冰极冰了,她立马道:“娘娘,不能再吃了,可以了。”
拓拔明烟道:“不,要装就要装的像,一会儿皇上来了,肯定要传御医给我号脉,我不能让王榆舟发现端倪。”
她拍开素荷的手,继续吃冰。
一大灌的冰,被她吃了个精光,吃的浑身打冷战,这才躺回床上,盖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子,又让素荷将门窗都关严实,不要让风透进来。
她以前冷毒发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殷玄看到她这个样子,不会怀疑的。
素荷看着这样的娘娘,很是难过,可也没办法,只能照吩咐办事。
殷玄来了,当真没有发现异样。
殷玄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来烟霞殿了,踏进烟霞殿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恍惚,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门槛,想着以前他好像一天都得踏好多次。
进了门,感觉里面冷冷清清的,以前他进来,里面都是热热闹闹的声音,他其实不喜欢热闹,但太后喜欢热闹,她还活着的时候,紫金宫里每天都有欢笑声,所以,他也喜欢听烟霞殿里头的笑声和闹声,可如今,这样的声音没了。
殷玄一路沉默地走进去,进了卧室,只感觉心中越发的沉闷,紧闭的窗户,漆黑的屋子,那个缩在床上盖了不止两床被子的女人都让他的心口沉闷,喘不过气。
可他还是走到了床边,坐在了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