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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的人是陈府的门丁,以前门丁们得了信,也会先去找尹忠,如果是特别重要的信,会转交到尹忠手上,再由尹忠去拿给主子们,若是不重要的信,便由这些门丁们送去,但由于如今陈府要退了,一天到晚闭门谢客,来访的外人就少了,信也少了,加之陈府正在关着门筹备离开的各项事务,尹忠作为管家,自忙的脚不沾地,哪还有时间去管门口的杂事,故而,看顾门口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门丁们。
门丁把信交给了陈温斩,陈温斩问:“哪来里的信?”
门丁说:“宫里头来的。”
陈温斩挑了挑削薄的眉头,想着宫里来的信?这个时候宫里能给他写信的除了小祖宗,真没别人了。
陈温斩“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挥手让门丁走了。
等门丁离开,陈温斩返身回书房,坐进椅子里,拆开信封,看信。
陈璘一直坐在头前的椅子里喝着茶水,刚陈温斩在门口跟家丁说话的时候陈璘听见了,见陈温斩拆了信垂头看着,陈璘就问:“谁来的信?”
陈温斩没抬头,只沉着声音说:“婉贵妃。”
如今的婉贵妃是谁,陈府众人皆知,陈璘亦知。
以前提及“婉贵妃”三个字,他们一府众人全都会心生不喜,外加仇视满满,可现在,他们心情五味翻陈,只觉得听一回婉贵妃,那心就紧上三分,呼吸会闷窒上几秒钟,旁人是这样,陈璘也是这样。
陈璘滞了滞,面色顷刻间就变得白了白,他正一手托着茶底,一手捻着茶盖,吹着茶沫子要进茶,闻言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稍顷,他抬起头,冲依旧沉默不言地垂头看信的陈温斩睇了一眼,然后无奈地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将茶盖回归茶杯,再将茶杯搁下,他是没心情再喝茶了。
陈璘今早上朝,其实是要提出辞官的,目前陈府众人退的退,离的离,还没有从朝堂退出来的除了他跟陈间和陈建兴外,就是少数几个年轻辈的,年轻一辈不是毫无章法地胡乱辞官,他们是按顺序轮流着来的,如今还没有退出来的是还没轮到他们,不过最多后天,他们也都退的干干净净了,倒是他跟陈间和陈建兴,得找个合适合理又合情的理由,陈璘倒是找了一个好理由,只是今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皇上就已经当着文武百官们在金銮殿上罢黜了窦福泽。
要说窦福泽为什么会被罢黜,旁人不知,陈府众人却皆知,无非是因为那个香料,香料铺子里的交易帐簿被禁军拿了去,以皇上的睿智,定然清楚了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因为陈家人还挺有眼力见,自己退了,陈德娣也自请废后,成全了皇上,所以皇上不追究陈家人了,但这件事情却没有真的善终,死罪虽逃,活罪却跑不掉,皇上既不愿意再搭理他们陈府,又要拿人来开刀,给这件事情来个圆满的结束,窦家就成了他眼中的首当其冲,毕竟这事儿窦家人也有参与,皇上罚的也不屈。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陈璘完全说不出辞官的话,陈璘说不出,陈建兴和陈间亦说不出,故而,他们就再等一天。
而皇上之所以拿窦福泽开刀,无非还是为了给婉贵妃一个交待。
说来说去,皇上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婉贵妃。
如今既知婉贵妃就是太后,那么有一件事情陈璘就不得不问了,陈璘问陈温斩:“皇上知道婉贵妃就是太后吗?”
陈温斩已经看完了聂青婉写给他的信,正用内力将信震碎,陈璘看着他的动作,没阻止,亦没出声。
陈温斩跟太后之间的事情,陈府所有人都管不着,也插不上手,自也不会多问。
陈璘只是那般看着。
陈温斩用内力将信震碎了,他起身将碎末子洒在花盆里,这才掸了掸衣袖,站在摆放绿植的白底青竹纹花盆旁边,掏出帕子擦着手,擦手的时候他说:“殷玄知道。”
私底下,陈温斩从来不敬称殷玄为皇上,都是直呼其名。
偶尔出现敬称了,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陈温斩都会直呼殷玄的名字。
陈璘见怪不怪,对此也毫不在意,他只是惊异于一件事情——皇上既知婉贵妃是太后,怎么还对她如此宠爱呢?
不该是再杀一次吗?
陈璘隐隐地惊恐地想,莫不是皇上知道了婉贵妃是太后,这才对她如此宠爱的吧?
最初的最初,这个华美人进宫,并不得宠。
可后来,她却宠冠后宫。
当年陈府协助殷玄灭聂青婉,他们所理解的这一场子弑母的宫闱险局无非是一场谁主江山的夺权争霸的暗战,哪里会知道这其实只是一场爱情无奈之下的悲壮之途,而当年,殷玄也不会向外人说这些事,即便是陈亥,聂青婉的尸身存留紫金宫一事陈府众人也不知晓。
如今聂青婉的真身显露,那件埋藏的难以启齿的爱情也浮出水面。
只单单四个字,陈璘无须再多问,便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陈璘喉咙惊恐地缩了缩,暗地里想,原来皇上当年杀太后,不是因为夺权,而是因为他爱上了她,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是当朝天子,如何能够相爱呢?不能,所以皇上才不顾太后的养育,不顾太后的栽培,不顾太后的威名,那般悄然无息的杀了她。
陈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无言地沉默了很久,这才呢喃地说道:“难道皇上知道太后还会回来,所以才破釜沉舟地杀了她吗?”
以目前这个形势看,陈璘这样想很正常。
偶尔陈温斩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陡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知道小祖宗还会回来,所以殷玄才那般干脆利落地杀了她,因为,他要跟她相爱,他不能让她披着太后的身份,亦不能让她披着他母后的身份,他等到了她,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怎么可能呢?
殷玄怎么能够知道太后还会回来呢?
陈温斩挺拔的身子伫立在青竹囿叶之间,偏冷微邪的眼角缓缓地眯了眯,他觉得他得好好找一找精通这方面的阴阳专事之人,来问一问这方面的事情。
本来他一开始因为担心小祖宗的灵魂寄附在华北娇身上时间太久会出事,就承诺过小祖宗,他要找这方面的人打听一下这种事情。
如今,更加需要了。
等解决了暗月楼这件麻烦的事情,他就去办此事。
陈温斩在内心里作出了计划后,缓慢将擦好手的巾帕给重新塞进袖兜里,不缓不慢地冲陈璘说一句:“不知道。”
陈璘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虽然陈璘担心太后会加害皇上,可现在他们陈府都有些自身难保了,他哪里还有功夫去操心别人,再说了,皇上也不需要他的操心。
刚刚门丁送信之前陈温斩已经亲自写了一封信,是要通过特殊方式发给元令月的,如今信还在书桌上摆放着,陈温斩答了那句“不知道”后又走回书桌前,将桌面上的信折叠好,装起来,递给陈璘,说道:“传给元楼主吧,如今我得先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先让陈府退出的时候后顾无忧才行。”
这确实是当务之急的重中之重之事,陈璘不敢大意,他沉默地接过信,什么话都没说,出了书房,去秘密发信。
陈温斩兀自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门口守着二狗子,二狗子见他出来了,忙问他:“要去刑部吗?”
陈温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先进宫一趟。”
二狗子愣了愣,却没挡话,哦了一声后就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去皇宫。
陈温斩去找聂青婉,聂青婉和袭宝珍以及宁思贞、杨仪澜围坐在龙轩亭里的木桌前,四个人今天极为反常地没搓牌了,而是在看书。
丫环们都不在,全都跑去跟闹闹玩了,独留一个浣西在旁边添茶倒水。
讲真的,聂青婉不讨厌看书,但也谈不上喜欢,她是调皮的性子,若非做了太后,这性子保准让她往后掀房子揭瓦的。
太后的身份局限了她,亦局限了她的性子。
初当殷祖帝皇后的那三年,她的工作就是照顾殷祖帝,陪他说话解闷,压根没时间看书。
后来荣升为太后了,早年为了把那些狼子野心,对大殷图谋不轨的周边各国给灭掉,又南征北战,也没时间看书。
等大殷版土扩展到史无前例的浩瀚之境,军事国力全都凌架在众国之上,无人敢来欺负了,她便开始休养生息,这才有时间拿书来打发,但并不是很热衷,也只是闲来打发罢了。
这会儿捧着书,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完全是为了闹闹,不然,她保准去打麻将了。
聂青婉不喜欢看书,宁思贞也不喜欢,宁思贞平生最爱的就是玩牌,她虽然此刻也抱着书呢,可压根没看,只是挡在脸前作幌子。
袭宝珍和杨仪澜倒没有那么排斥看书,二人看的津津有味,对于书本上写的大名乡神龟的传说,她们极为感兴趣。
聂青婉看的不是神龟传说的书,而是龟物杂本,里面所写内容全跟乌龟有关,虽然世人都说太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但哪可能真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她还是有很多东西不知道的,比如,怎么辨别乌龟的雌雄。
上一回殷玄一语道出闹闹是雌性,聂青婉就想找书看了,只是当时忧心别的事情,静不下心,也就没勉强自己去看。
如今,最大的一桩事情已经落定,只待扬帆起启,她也能缓一缓心,耐心地坐下来,研究研究。
正研究着,陈温斩来了。
聂青婉搁下书本,让袭宝珍和杨仪澜以及宁思贞先自己看着,她起身去别的地方接见陈温斩。
浣西要跟上,聂青婉不让跟,聂青婉说:“你就在这里伺候着几个小主,我去一下就来。”
说着话,人就已经迈出了亭子。
浣西无奈,只好看着聂青婉走远,又听着聂青婉吩咐宫门的太监把陈温斩带到寝殿里去,浣西伺候聂青婉这么久了,目前也知道聂青婉说一不二的性子,尤其,浣西隐隐地觉得,但凡这个陈大人来了,娘娘就不让她们候着。
浣西立定不动,宁思贞却动了,她将书本往桌面上一放,扭扭小蛮腰,抻抻两个胳膊,活动了一下肩椎,冲左右看书的袭宝珍和杨仪澜说:“我去瞅一瞅闹闹,你们两个人先看着吧。”
宁思贞实在坐不住,说完就提起裙摆出了亭子。
袭宝珍和杨仪澜抬了抬头,看到宁思贞飘裙而去,她二人相似而笑地摇了摇头,没管宁思贞了,继续回头看书。
聂青婉在龙阳宫的寝殿里接见陈温斩,陈温斩进门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张堪往他脸上睇了一眼,随即又沉默地垂下。
陈温斩感受到了张堪的盯视,但没搭理。
陈温斩知道张堪是殷玄的人,他今日来宫见小祖宗,张堪定然会去汇报,不过,陈温斩才不怕呢。
陈温斩踏进门,穿过几重小门,在一个窗户前看到了聂青婉。
陈温斩走近,站在聂青婉身后,往她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见那个方位是紫金宫的方向,他眼眸微动,低声说道:“尸身已经移出去了,殷玄就算把紫金宫围个水泄不通,也无济于事了。”
聂青婉依然站着没动,视线稍稍回收,落在了窗台处,窗台处摆着几盆姹紫嫣红的花,那些花都是她修剪的,此时迎着朝阳,散发着缤纷色彩,这样的缤纷色彩是她凭生最爱,看着这样的花,感受着这样缤纷绚烂的光泽,她漆黑的眼瞳底部也铺染上了绚彩之光,把她的瞳仁渲染的光彩夺目,她静静地顿了一会儿,轻声问:“尸身是被放到聂府了吗?”
陈温斩道:“嗯。”
聂青婉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任吉现在也在聂府?”
陈温斩道:“嗯。”
聂青婉没说什么了,她离开窗口,坐在旁边的凉榻上,陈温斩跟着移步,站在了她的边上,他一瞬不瞬地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的娇颜,看到她的头上别了一根极为普通的木簪,他静淡地看了小片刻的功夫,抬手要去摸一摸,结果被聂青婉给拦住了。
陈温斩蹙眉:“哪里来的簪子,看上去很怪异。”
聂青婉道:“你管哪里来的。”
陈温斩道:“这样的簪子不适合戴在你的头上。”
他伸手要去拔,还是被聂青婉给打开了手。
陈温斩用力地哼一声,不是滋味地说:“莫不是殷玄送你的吧?让你给宝贝的。”
聂青婉不理他。
陈温斩气的撩起裤蔽就往她边儿上一坐,伸手将她掳到了怀里,聂青婉没挣扎,坐在他的腿上瞪着他。
陈温斩挑眉:“瞪我做什么?他可以,我也可以。”
聂青婉不搭他这话,只说道:“我已经联系上了轩辕凌,轩辕凌亦答应了派出华子俊来查那具尸身的中毒之迷,你如今在刑部当差,又搅进了暗月楼之事,所以你负责去接洽他们,有任何消息和进展,你写信给王云瑶,让她带进宫给我,往后你少进宫。”
聂青婉不答陈温斩话,陈温斩虽然不高兴,可她没有推开他,他又万分欣喜,他不着痕迹地将她又往怀里搂紧了几分,低声说:“这事儿你放心交给我,我一定能办好。”
聂青婉道:“你若办不好,陈府一众人也别想安全离开。”
陈温斩噎住,想着你居然拿陈府一众人的性命来威胁我,他不爽朗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聂青婉的腰腹,没好气道:“你是太后,既说了放了他们,哪能再食言?”
聂青婉轻掀了一下眼皮,说道:“谁说是我食言了?我既说了放过他们,就不会再追究,只是,我不追究了,不代表旁人不追究,你们陈府做了什么事情你们陈府最清楚。”
这话陈温斩听的明白,他微眯了一下眼睛,低头问道:“你是指暗月楼?”
聂青婉道:“暗月楼的楼主是轩辕凌的太子妃,我能与轩辕凌谈成这笔交易也是因为暗月楼的楼主是他太子妃的缘故,若这件事情没有办成,或者说没有办妥,我亦会追究暗月楼的责任,可暗月楼的楼主既是轩辕凌的太子妃,那轩辕凌就决不会让暗月楼出事,那么,这桩交易就显得极其重要,对我而言,重要,对轩辕凌而言,亦极重要,暗月楼之所以会淌进这趟浑水里,是因你陈府而起,如今又因为你的缘故,她暗月楼损失了一员大将,若此次交易没能将这件事情完美解决,你说轩辕凌会放过你们陈府吗?”
陈温斩并不知道暗月楼的楼主是轩辕凌的太子妃,听聂青婉这么一说,陈温斩这才知道。
稍稍顿了一下,陈温斩聪明的大脑很快就将这起事件所引起的前后后果全都想到了,他抿了抿嘴,拧紧声音说:“我会办妥当,不单是为了陈府,也是为了你,为了手刃殷玄。”
聂青婉道:“我也相信你会办妥。”
陈温斩在进宫前已经给元令月写了信,这会儿听了聂青婉的话,他觉得事不宜迟,得赶紧先见一见元令月,陈家人最多五天,就会全部脱离,所以他只有五天的时间来消除他与暗月楼的过节,消除陈府潜在的危机。
陈温斩松开聂青婉,把她抱着放在一边,说道:“我现在就出宫,着手办理这件事,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让王云瑶传给你。”
聂青婉点头:“嗯。”
陈温斩看着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温柔的目光触及到她发髻间的那根木簪,微凉地顿了顿,但他什么都没说,松开她,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