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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元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日,大雪纷飞之时,赵玖在寿州城西三十里的淝水入淮口东台亭见到了所谓中兴四将之一,与岳飞、韩世忠齐名的张俊张伯英!
其实赵玖是知道这个人的,不仅仅是出井后的有所耳闻,便是穿越前,这个名字也因为简单直接,又与岳韩一直反面绑定,使得人难以忘记……当然了,出井后对这个名字那就更是如雷贯耳了。
反倒是刘光世,赵玖一直不太确定此人是不是中兴四将之一,因为他可以理解一个名将道德水平低劣,却很难接受一个所有人口中的避战太尉、长腿太尉会对中兴有什么贡献……难道岳飞、韩世忠、张俊三个人在前线对付金军的时候,这位刘太尉靠着速度优势和招降叛军的天赋包圆了后方所有叛乱?
不过话说回来,喜欢和班直们闲聊的赵玖如今倒也非常清楚,为什么张俊和刘光世会在军中有如此显赫地位?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和赵玖占据的这个身体一样,大家都是在山崩地裂之时,恰好带着一点不可替代的本钱出现在了必要的风口上罢了。
其中,赵老九的本钱自然是他的血统,而刘张的本钱是他们的兵马。
除此之外,刘光世可能还有父死子继的一点说法;张俊也是类似,却有点算是种家军的异姓继承者。
且说,刘光世的爹就是著名的刘延庆,当年便是宋军中数一数二的长腿太尉!这位刘太尉素来喜欢避战、失期、抢功、逃跑,当年这厮从白沟一路跑到东京,唯独可能还是没有金人的马腿长,所以不免挨了金人一刀。
而也大概是这个原因,刘光世出道后,腿上功夫就更加了得,以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不管如何了,刘光世都有他爹这个当年大宋数得着的老军头经营几十年留下的人脉……而且刘延庆就舍的宽纵下属,到了刘光世这里也是如出一辙。
故此,当日靖康总崩溃时,刘光世正带着本部三千兵去东京路上,听说前方已经大败,却当机立断,非但没有回头,反而扔下一切,带着三千兵马自关西飞驰到河北,愣是第一个跑到了当时还是空头兵马大元帅的赵老九身侧,从此飞黄腾达!
看官衔就知道了,大家都是御营统制,而且上面还有一个王渊是御营都统制,可刘光世却有着提举御营使司一行事务、行在都巡检使的差遣在身……这个实权未必比王渊小哪里去。
甚至他还是靖康后第一位正式建节称太尉的大宋军人,就是赵玖出井前几日刚刚落实的。
至于张俊张伯英,建炎中崛起道路大略和刘光世类似。
他也是在靖康总崩溃里,拉出来了一支两三千人的部队,然后在赵老九身边无人的时候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
不过相对应而言,张俊明显更有能力,因为他不像刘光世有个好爹,以至于一出场就带着三千建制完整的兵马,行在文武完备后还能享受父亲的天然人脉……张俊能够继承种家军这个西军大山头,倒是真靠搏命拼出来的。
首先,张俊是真跟着种师中在太原血战了,而且是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拉出了一支残兵,突出重围;其次,他是靠着自己战场表现,和沿途的个人魅力维持住了领袖地位。
当然了,也肯定有一点点运气,比如说他遇到了贵人梁扬祖,这位先是接纳了张俊等流亡残部,又带着他们去见了赵老九的归德府知府是个知道进退的人……当日赵老九登基,商议保存原来的大元帅府,便是要此人担任元帅的,但梁扬祖主动放弃了兵权和中枢的权力,自请南下理财。
而张俊便是又继承了这个山头,方才有资格位于刘光世之下,韩世忠之上,成为御营一方统制。
回到眼下。
大雪纷飞之中,东台亭中这次会面的气氛不知不觉在变得紧张和僵硬,因为赵官家进入张太尉给他准备的暖亭后,先是很不给面子的让人撤去了华丽的帷幕,又下令将亭中大部分美食、美酒赏赐给了辛苦披甲行军的班直与呼延通部,只留了几只亭中火炉上现烤的鸭子没动,然后却又一言不发,一直枯坐到现在。
可怜张太尉已经年逾四旬,一直立在亭檐边缘没有去落座,肩膀上居然渐渐有了一点积雪……这要是将来传出去,岂不是要有个东台立雪的典故,来专门形容官家天性凉薄?
毕竟嘛,联想到当日这位官家对韩世忠的优待,以及那日落井后官家对某些原本心腹的态度转变,实在是不能阻止在场文武胡思乱想。
而且说实话,大家普遍性还是有些为张太尉鸣不平的,因为没有理由那边韩世忠部下造反得了玉腰带,这边张太尉出城三十里恭敬相对,却是如此待遇!
当然了,赵玖真不是故意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张太尉的重要性,他才会一直犹疑,不知道该如何与此人开口,然后一不留神就想远了。
“张卿且来同坐。”
终于,就在张俊旧部杨沂中都有些想犯忌讳提醒一下的时候,赵官家到底是开口了,言语之随和登时便让亭中双方文武各自松了口气。
“臣不敢!”同样松了一口气后的张俊表现的依旧格外恭顺。“官家和相公们坐,哪里有我一个武夫的位置?”
“这有什么不敢的。”赵玖回过神来,一时失笑。“韩良臣前几日从这里过去,我不信张太尉没见到他腰中玉带……泼韩五连太尉都不是,尚敢整日系着玉带招摇过境,你堂堂张太尉居然不敢与我同坐吗?”
张俊依旧连连俯首推辞。
“张卿,”赵玖见状也是无奈。“你莫非是知道我落井忘了些人事后,便存心与我生分吗?正是因为如此,你我才该坦诚亲切一些才对,省的往日亲近反成了累赘。”
张俊闻得此言,不敢再犹疑,便走上前去,越过与他名字极似的御史中丞张浚,与几位东西二府相公一起落座,却又专门坐在了最外侧,只留了半个屁股于凳子上。
见到对方如此姿态,赵玖干脆摆手直言:“这样好了,请诸位相公早些动身往下蔡(寿州州治县名)城中安置,也省的在外挨冻,其余文武也都帮忙去安置队伍,朕与张太尉有几句话要私下来说……”
众人心中一惊,而吕好问正在犹豫之时,刚刚回归核心圈子的同知枢密院事张悫却梗着脖子来了一句:
“官家与太尉说话,无事须避宰相!”
赵玖无奈,只能改口:“我准备问张太尉些私事。”
“官家何曾有私事?”张悫几乎是脱口而出。
赵玖明显带了气,却也只能起身拂袖:“那就请诸位相公在此慢慢用酒用鸭子,张太尉请来陪朕走走马,观望一下淮上雪景!”
这张悫本还想继续跟上,但想到官家那天下人尽知的马术,再加上亭子外面确实冷,到底也是被气了个不行,便干脆不起身相送,反而低头闷气喊人上鸭子,而亭中厨子早有准备,却先将一份咸水鸭奉上,这才匆匆给诸位相公展示烤鸭厨艺。
等到一众文武目送官家和匆匆跟上的张俊一起打马往淮口走,又只有杨沂中数骑远远相随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问题,这张枢相一口烤鸭子下肚,复又将气撒到了御史中丞张浚身上,居然当众拎着鸭腿呵斥于对方,说张德远身为台谏之首,殊无骨气云云。
而张德远年轻得志且不说,更因为心中清楚与这些老臣不是一路人,又哪里会示弱?虽不好如对方那般直接,却也阴阳怪气起来,以至于其余几位相公文武,还有张浚军中随行知机之人纷纷劝说不迭……但无论如何,亭中再闹,也难以阻止官家再度私下接见武臣了。
且说,大雪愈发急促,河畔枯草白黄之色早已经变成了一片洁白,而赵玖、张俊、杨沂中一行人匆匆打马离开有暖炉的东台亭,避开大队过淝水的队伍后,几乎是前脚走过道路,后脚印迹便被风雪遮住。
但风雪之中,等到赵玖在张俊的带领下转入一处地势平缓的坡上,驻马遥望之时,却又见淮上气雾蒸腾,与漫天雪花交联一起,此时天地之间说是分明却又迷蒙一片,说是浑然一体,却又天地河山分明,简直就是一片如画江山……想那赵官家小门小户出身,何曾见过如此景色?自然是啧啧称奇,刚才与那张悫的不快也顿时消散,几乎便要当场吟诗一首。
不过,这赵玖一个只懂得看网文的工科狗,文学素养何其浅薄,想抄一首来应景都为难,所以硬是给忍住了!
而等到赵官家看了许久景色,回头见杨沂中远隔十数步立马,一行御前班直又远了数十步,身侧只有一张太尉的时候,却是终于进入了正题:
“张卿可知道我之前进亭中枯坐不语,是在想什么吗?”
“臣不敢冒昧猜测。”早就留心赵官家姿态,而且早就在心中想好了各种答案的张俊赶紧出言。“莫非是官家觉得臣在亭中布置奢侈了些?官家勿忧,臣知道行在艰苦,此番既然重归行在,之前缴获、物资自然要尽数奉中枢调配,而臣这里也绝不会让下属为这种事闹出那等事端来的。”
“你想多了。”赵玖握着缰绳,继续望着淮上蒸汽缓缓言道。“我之前想的是如何才能让张太尉诚恳一些,为我所用,然后自然想起你我君臣相逢之事,便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臣惭愧,但有一言不吐不快。”张俊旋即低头再答。“臣在行在之外,也多少知道官家落井之事,但官家之重宛如泰山,官家对臣之恩,臣永世难忘,臣对官家之忠心与感激,也绝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稍有顿挫……”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玖忽然开口,并直接扭头盯住了对方。“我刚刚在亭中想了半日,却是忽然醒悟,自己其实想多了……你和刘光世相仿,又与韩世忠略微不同,咱们从河北相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互之间反而无须什么腰带不腰带了!对否?”
“臣就是这个意思!”张俊大喜过望,只觉数月间的不安登时烟消云散。“官家果然还是官家。”
赵玖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但笑完之后,却又直接在马上以手指向了对方,然后又指向自己:
“不过张卿,那是彼时,彼时你我君臣在河北,你没有我便是道旁败犬,我没有你,便是金兵饵料。而今时呢?今时若无你张卿,朕多少还有韩世忠与江南半壁可做倚仗;而若无朕,你与刘光世却依旧只能如河北时一般,做那道旁败犬!对不对?”
不远处杨沂中目瞪口呆,张俊更是面色大变。
“好了,朕现在问你。”赵玖严肃了起来。“张太尉,淮河能守吗?朕委实不想跑了!”
PS:继续献祭——《大宋西军》,顾名思义,大家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