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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长史掸掸身上长衫, 视线在窗外墙角下迎风盛开的小白菊上打个转儿,回到一畔坐着闭目养神的华长史那一张堪比含苞之菊的老脸上。张张嘴刚要说话, 就见门被一把推开, 进来个两眼贼光的家伙,真的, 要不是这家伙也是持吏部的就职文书过来, 杜长史都不能信这人竟也同是皇子府的属官。
梅典簿搓搓手, 满面虚伪奉迎的笑, 作揖作的却不大规范, 带着一股子乱七八糟的江湖气, “二位大人, 我打听啦, 殿下和娘娘早上乘王府车驾出门了,今儿上午是见不着啦。”
杜长史又掸了下长衫,温文尔雅的端起手畔茶盏, 温文尔雅的呷一口, 温文尔雅的点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字,“嗯。”
华长史嗯都没有嗯, 梅典簿直接怀疑这位老人家是盹儿过去。毕竟一过中秋, 天一日较一日的寒,早上当差,是有些让人想盹儿。
杜长史温文尔雅一上午,华长史据说写了幅不错的大字, 梅典簿忙着跟皇子府的其他属官搞关系,中午还特意拿出一锭银子给厨下让给大家添菜,种种作为,很不得温文尔雅的杜长史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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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心里记挂着见长史的事,中午在慈恩宫用过午饭就拉着穆安之回府了。在屋里特意补了补胭脂,对着镜子臭美一回,扶一扶头上小金钗,自觉貌美倾城的对着穆安之一笑,“三哥,你看我这样可以吧?”
“岂止可以?非常可以。”穆安之打趣一句,李玉华紧跟就说,“那咱们就去见属官吧。”
“等我喝完茶。”
“茶什么时候不能喝,这就去吧。”
见属官自不能在后宅,穆安之吩咐小易在银安殿召见诸属官。
李玉华披一袭金光闪闪的织金斗篷,头簪金钗,脚踩宫靴,虽则矮穆安之大半颗头,却端的是气派非常。
相较之下,穆安之显的随意又散漫。
待到银安殿,小易在门口宣一声:
殿下娘娘驾到!
诸属官以杜长史为首,纷纷起身,躬身相迎,当然,大家难免不着痕迹的惊讶一下,怎么第一天拜见殿下,皇子妃娘娘也来了。
反正,皇子妃娘娘已经来了,也不能再让娘娘回去。
李玉华悄悄挽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有些汗湿,穆安之知道她是第一次见属官,兴许是有些怯意,温柔回握,视线也安抚的看向李玉华。结果发现这丫头兴奋的两眼刷刷冒光,穆安之白浪费了一番安抚,小手也白握了,正想脱出手来,李玉华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略带兴奋的笑,两人已走到宝座前,穆安之携李玉华一起坐,两人交握的手顺势分开。
然后,李玉华换一只手继续捏着穆安之的一根手指。
诸属官行大礼。
穆安之神色淡淡的,“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大家一个个木桩子似的恭身肃立,从李玉华的角度上,只能看到不同的黑白脑瓜,黑的是年轻属官,白的是年迈属官。穆安之道,“既到了府里,用心当差就是。”
大家齐声,“是,谨遵殿下教诲。”
“还有什么事没有?”穆安之问。
杜长史上前一步,“暂无事可禀。”
穆安之刚要说没事就退下吧,李玉华捏住穆安之手指的两根手指突然用心一钳,穆安之话一止,李玉华道,“三哥,咱们去看看各位大人当差的屋舍可好?”
穆安之想若是自己不答应,怕还得被钳一下,这丫头素来难缠,穆安之便道,“走吧。”
李玉华瞧着屋舍都好,一水的青砖灰瓦,屋子齐整干净,只是约摸大家都是新搬进来,显得空旷了些。李玉华先是闻到一股清而不烛,香而不腻的清雅香气,视线落在书案一畔的一只青烟袅袅的三足青玉香炉上,点头道,“好香。”
杜长史谦道,“娘娘过奖了。”
“香是好香,人是雅人。”李玉华虽嗅不出这是什么香,但她一进屋只觉香气清透,便知是好香。她赞人是赞惯了的,随口一说。
杜长史却觉着,皇子妃娘娘倒真是个贤良人,他都猜到三殿下原是想让大家散了的,还是皇子妃娘娘一句话,三殿下方有施恩于下的意思。
李玉华的视线在杜长史身上精工细作的官服上一扫而过,与穆安之去了华长史的屋子,书案上摆着几本旧书,正中墙上悬一幅闲云仙鹤图,李玉华笑,“书画我就不懂了,三哥你看这画如何?”
“华长史是江南有名才子,三十年前便以书画双绝名震江南,先帝因久闻名声,宣诏翰林供职书画院。我听闻华长史自号闲鹤散人,这画中之意正对华长史字号。”
华长史抖着一把仙风道骨的美须笑道,“殿下实乃懂画之人。”
及至审理正、副审理正、典膳正、副典膳正、奉祠正、副奉祠正、典乐、典宝正、副典宝正等官员,皆各有其所,夫妇二人都瞧了一回,方回后宅。
李玉华屋里喝口茶,去了发间金钗,翘着腿跟穆安之打听,“那杜长史什么来头,瞧着傲气了些。”
“也没什么来头,他兄长不过吏部尚书而已。”
“难怪了。”一听杜长史有个做尚书的兄长,李玉华登时精神一振。
“别瞎美,杜尚书是嫡子,杜长史是庶子,杜家嫡庶失和,大半个帝都城都知道。”
李玉华:……
李玉华是不肯承认自己有些失望的,她说,“失和就失和呗,就是亲兄弟,也有为了二亩地打的亲娘都认不出的,何况这还不是亲兄弟。也不知这些大户人家怎么想的,这不是一个娘生的,能齐心么。”
李玉华吩咐小凡,“眼瞅也是重阳节了,搬些应景的菊花给长史司的各位大人摆一摆。”
小凡下去挑选菊花,李玉华心里琢磨着那位用名贵香料的杜长史,闲云野鹤的华长史,一脸滑头跟前蹭后的梅典簿,还有几位瞧着身上衣裳不大好,绸料支支愣愣,染色明显轻浮……明显家境不大好,还真应了三哥的话,好的发落不到他们这里来。
李玉华不甘心,“咱们府属官的单子有没有,三哥,我想看看。”
李玉华在府里是要啥有啥,说啥是啥,穆安之都随她。李玉华伏案用功了三天,打算改一改府里规矩。
第一件就是减了膳食,她计算过,她与穆安之每餐六菜两汤四样面点小食就足够了,也并不寒酸,现在每餐等闲一二十样菜,很多动一两筷子便撤下了,其实很浪费。
用穆安之的话说,“吃不完下头人也会分一分。”
“可原本大家也各有份例,咱们这里剩的多了,他们的份例也就剩下了。何必摆那虚排场,倒不如这样简简单单的,给旁人知道也得说咱们节俭过日子。”
第二件事,李玉华让小易去统计了长史司各属官的出生年月,还有家中人口,妻子儿女几人,都何时出生等事。
第三件事,李玉华拿出一百两银子,打发人去买些陈米,她与穆安之亲自送到天祈寺施粥行善。二皇子找穆安之好几遭,都没找到人,问起来都是,殿下到庙里去了。
穆安之李玉华到庙里住了两天,请了九部佛家经典回来。
第二天到慈恩宫,蓝太后问起他们怎么到庙里去了,李玉华就等人问哪,笑道,“三哥的主意,眼下就是立储大典,我们也没什么表达的,就买了些大米,送到天祈寺,请天祈寺的高僧们帮着施舍出去,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积福。”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在佛寺,让我想别的敬贺之法,我怕是不如旁人。立储时也会施恩天下,我们也帮太子积德积福。”穆安之场面话说的也很溜,他主要平时懒的讲,觉着有一天痛快一天。可瞧着李玉华成天跟个陀螺似的忙“大事”,就李玉华心里的“大事”,她不说穆安之也能明白。穆安之总不能光看李玉华一人忙,那就太不男人了。
蓝太后一脸慈爱,“这法子哀家都想不到,可见你们有心。”
穆安之依旧淡然,李玉华只要被夸就是满脸开心,太子妃笑道,“三弟三弟妹这样的盛情,我心里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
听到这个声音,穆安之唇角划过一丝厌恶,李玉华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祝福,亲亲热热的对太子妃说,“这都是应当的。眼下便是立储大典,我们也帮不上旁的忙,无非就是各尽各的心。”
穆安之不觉好笑,想这丫头真是把这虚情假意也说的这般情真意切。
太子妃真是松口气,先时就是这夫妻二人占着玉安殿不想搬家,眼下盛典将近,太子妃真担心他二人再出夭蛾子。太子妃笑,“二弟妹念叨你好两日了,有事跟你商量哪。”
二皇子妃天生好性情,不然换个旁人,真得不爱理李玉华。二皇子妃安安稳稳的坐着吃茶,她不急着跟太子妃卖好,也不似李玉华每次都要坐蓝太后身边抓尖儿,慢悠悠的说,“是安宅酒的事,想问问三殿下三弟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摆,咱们两家错开,这样请人不至于重了,还能多吃一回酒。”
李玉华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微微颌首,李玉华方自己拿主意,“二嫂你们什么定,长幼有序,你们为先。”
二皇子妃道,“我们殿下想着,眼下便是立储大典,也没空,就想定在立储后的第一个休沐。”
“那我们错开嫂子一个体沐日,定在第二个休沐日。”
太子妃立刻说,“到时可得派我一张帖子,我也去吃杯安宅酒。”
李玉华二皇子妃都说,“那可说定了。先时不敢想,怕劳动嫂子。”
太子妃道,“你们只管定好日子,太子前几天还说,让我给你们准备安宅礼,也说到时要去吃你们的安宅酒。这几天二弟妹常见,三弟妹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府里收拾的如何了?要是缺什么少什么的,只管跟皇祖母说,让内务司给你们送去。”
“我们府里都好,挺齐全的,内务司的匠人做活还真细致。”
二皇子妃也说,“真是样样都好,园子里花木一点都看不出是移过去的,我都说好像在园子就长了许多年一般。”
宫人端来茶水,李玉华接过奉给蓝太后,蓝太后呷一口道,“你们姑丈自来是个细致人。他当差尽心。有他这么个人,咱们都能得些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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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太子妃与丈夫说起三皇子去庙里施粥为他们祈福的事时,太子漂亮的唇角勾出个讥诮的弧度,“自从老三娶了媳妇,倒真是比往常精明多了,这样惠而不费的法子,肯定是咱们那位三弟妹的好主意。”
“我听说三殿下他们现在挺艰难的,三弟妹找父皇借了一万两银子周转,说是没钱了。”
“说是‘借’好听,她一个妇道人家找父皇借钱,父皇还能让她还不成?”太子换了常服,接过太子妃递上的温热手巾擦了擦手。
“三弟妹还真张的开嘴。”
“别小瞧这乡下丫头,老三手里没什么钱是真的,他先时还跟皇祖母拿过一些钱。那乡下丫头旁的没有,嫁妆总有一幅的,她一分钱不拿出来找父皇打秋风罢了。”太子轻哼一声,“光这脸皮,就不是等闲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