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走读(5K)

黑灯夏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笔趣阁 www.shucv.com,最快更新问剑最新章节!

    “是。”

    李昂点了点头。

    “奚阳羽喜欢趋炎附势,不过应该不敢在学宫入学这件事上撒谎。”

    燕云荡沉吟一声道:“那李小大夫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晚辈还是想去试一试。”

    李昂说道:“不尝试一下,终归还是有点不甘心。”

    “好。”

    燕云荡点头道:“不过就算没考上也不用泄气,兵部的忠嗣院还是开着的,到时候我写封书信即可。”

    “那就多谢国公了。”

    忠嗣院是兵部教导修行之道的机构,同样教授符、术、剑、念,但更多的还是炼体。

    由于燕云荡身体虚弱不能久站,因此燕鳞就让人扶着他回屋休息,自己亲自将李昂送出国公府,再次感谢。

    李昂回到怀德坊旅社后,次日一早,燕国公府的老管家就乘坐马车登门拜访,表示燕云荡病情明显好转,已经能吃得下饭了。

    为表达感谢,要赠送一万贯飞钱给李昂。

    李昂坚持只收其中的四千贯——一开始燕国公府在城门公示牌上张贴的悬赏就是五千贯。

    老管家说一万贯是燕云荡定下的数额,不能更改,最后实在拗不过李昂,只好折中一下。

    李昂收下四千贯飞钱,剩下六千贯,折算成等价的各类实物——即长安拍卖行里,偶尔会有出售的特殊合金、玉石、木材、矿物、空白符纸。

    异种材料,是修行的重要一环。

    特殊的合金、木材能打造飞剑,

    玉石和矿物能辅助施术,

    不同材质的符纸,对于符箓威力有着不同体现,

    就算是炼体的武者,磨砺筋骨时也要用到药物、兽血乃至其他材料。

    六千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而长安几家私人拍卖行,背后都有镇抚司背景,规矩极多,只面向熟悉的修士,普通人拿着六千贯也买不到东西,或者必须加价购买。

    李昂的说法是,他想要用那些材料尝试自制医疗器械,因此不求多,不求精,只求杂。

    老管家没有直接夸口答应,而是说需要回家请示一下燕云荡和燕鳞,

    当天晚上,燕府的马车就再次来到了怀德坊旅社,将数个大箱子从车上搬下。

    每个箱子里,都按照李昂的要求,分门别类装了种类繁杂的材料。总价正好是六千贯。

    当然,这是给燕云荡的价格,

    普通修士或者刚入学的学宫弟子想买,至少需要加五成,如果是去长安鬼市,价格甚至要翻一倍。

    鬼市指的是长安城东面四十里外,由数十条地下河组成的巨型溶洞系统。内有瀑布、湖泊、山峰、洞穴。

    常有三教九流人士躲藏在鬼市深处,逃犯,被通缉的叛逃修士,有赃物需要脱手的盗匪,为财不要命的黑市商人...

    他们形成了长安之下的地下王国,在其中售卖千奇百怪的货物,互通有无。

    甚至连危险的妖魔异类都能明码标价出售。多方势力盘根错节,形成一张面积广阔的利益网络。

    而当官府试图发动清剿时,

    这些人就会潜入错综复杂的地下暗河,远遁离开。

    溶洞内部幽邃狭长,地势复杂,还有成百上千条地下暗河,入口出口如蜂窝一般不计其数。

    前隋时期学宫曾经有人,往地下河水里丢入一百只涂了漆的木舟模型,最远的木舟甚至出现在了一千两百里外的鄱阳湖中。

    而且由于地下暗河涨落不规律,河流经常袭夺、改道,甚至坍塌。

    导致地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失效,虞国大军和修士难以进入其中进行剿灭。

    镇抚司没有办法,在彻底摧毁鬼市的同时,保护地下暗河不被破坏——暗河四通八达,如果有人往河里投放异类蛊毒,后果极其严重。

    只好派兵镇守在地表几个最主要的溶洞出口,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

    只要鬼市里的人不太过分,做出到地表略卖人口之类的事情,镇抚司也不会轻易下到溶洞当中。

    李昂拿到四千贯飞钱和价值六千贯的各类材料之后,先平康坊,平了之前焦成的账,销毁了尤都知的奴籍。

    宋绍元和尤都知对此感激万分,坚持要将五千贯还给李昂——宋绍元身上还有点余钱,尤都知自己也攒了两千贯左右,不过被李昂拒绝了。

    总不能为了这笔钱,让远在洢州的宋姨专门再寄飞钱过来。

    干脆让宋绍元和尤都知在长安的坊市里先好好生活——明年二月长安还有进士科的考试,来都来了,不妨等宋绍元考完明年的进士,再做打算。

    等处理好这一切后,距离学宫终考,只剩下四天时间。

    怀德坊旅社中,李昂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材料,喃喃道:“如果这样都不行,那就只能去鬼市里面碰碰运气了...”

    “少爷,”

    柴翠翘好奇地探过头来,“你要拿这些东西造什么?”

    “天线。”

    李昂微笑道,“能够传导灵气的,天线。”

    他拿来厚厚一本空白册子,放在桌上,准备好砚台、墨、笔,

    然后后退数步,拿起第一样材料——紫色的独山玉,用双手捏住玉石两端,平举在身前,默念起《上清灵感章》的文字。

    和之前测试过的一样,每当李昂引灵气入体时,大脑就会略微刺痛起来。

    这应该就是奚阳羽所说的,颅中断剑卦象。

    “不握持任何材料情况下,痛度,1。”

    “握持紫色独山玉髓时,痛度,1.3。”

    李昂放下独山玉,在册子上写下两行字,随即拿起第二样材料,产自幽州的一小片沉阴木。和刚才一样,默念《上清灵感章》,感受灵气入体时的大脑刺痛程度,并记录在书册上。

    “幽州沉阴木,痛度,1.2。”

    李昂一项又一项地测试着不同材料,隔一段时间就休息一下。

    柴翠翘睁大眼睛在旁边观看,看着看着也渐渐明白了过来,“少爷,你在记录握持这些东西时候的刺痛程度?”

    “嗯。”

    李昂风淡云轻点了点头,随口解释道:“修行界的各项物品,有着‘物之本性’的说法。

    不同物质,对天地灵气的亲和度不同。

    比如精金和千年桃木,对天地灵气的亲和度,就是要高于普通的石块。

    修士用一定量的灵气灌注进精金和千年桃木当中,能使其轻易悬浮起来,按照念头在空中移动,

    而相同的灵力总量,却只能让石块慢悠悠地飞起来,无法进行机动动作。

    这种物质性质,应该就像导热系数、导电率一样。”

    柴翠翘好奇道:“导电率?”

    “导电率,是表示物质传输电流能力强弱的一种测量值。

    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下雨天气,雷更喜欢劈金属而不是劈石头。”

    李昂随口说道:“而按物质是否具有电传导性,可把物质分为导体,半导体和绝缘体。

    放在灵气层面的话,

    精金和千年桃木,就是灵气的优良导体。

    镇抚司打造出的、能隔绝灵气的特殊装甲,就是灵气的绝缘体。

    介于灵气导体和绝缘体之间,比如玉石、合金、精钢之类的,就是灵气的半导体。”

    相似的理念,学宫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发现了,并且研究出了几十上百种聚灵阵法。

    这些聚灵阵,由不同的异种材料,按照一定规律摆放构筑而成,能加快空间中的灵气流动速度,

    进而加快烛霄境以下的修行效率。

    不过因为很多材料来源逐渐减少,或是品质下降,传导灵气的效率不断降低,聚灵阵法的利用率也变少了。

    “感气境之前的未入门修士,握持异类材料,能够轻微加快灵气在体内流动的速度,但增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李昂说道:“然而我脑袋里的断剑卦象...怎么说呢,还挺灵敏的。

    哪怕一丁点灵气流动速度的改变,都能转化成清晰的痛觉。

    所以只需要不断测试,就能记录下每一种材料具体的灵气传导效率。

    而我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像寻找电灯材料一样,找出那一根最适合的电线丝。”

    李昂稍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见柴翠翘依旧一脸担忧,微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掌,“没事,我心里有数,不会伤到自己。

    虽然还不清楚玄而又玄的灵脉,其本质是什么,但道理应该相通。

    如果我脑袋里的灵脉天生断裂,无法承担起传导灵气的功能,那我自己外接一根不就好了。

    找到最适合的材料,将两边断裂灵脉连接起来,重新构成完整的回路。”

    终考时间不断接近,李昂的行动效率拉满,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测试和寻找适合的灵气导体,并为此制作了无数样品。

    ————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书房里,李昂独自一人,翻检着桌上的物品。

    今天是终考前的最后一天,柴翠翘怕影响到李昂,搬到了纪玲琅在怀德坊的大宅子里,给李昂独自思索、实验的空间。

    经过这段时间的探究摸索,李昂根据颅中断剑大概在额叶区域、上矢状窦下方的位置,

    用灵气导体、半导体,

    制作出了能佩戴在脑袋上的天线、帽子、头环、发箍、簪子乃至眼镜。

    这些用导体、半导体制作出的饰品,戴在头上时,确实能够起到一部分的灵气传导功能,减轻脑袋里的刺痛。

    “目前测试下来,灵气传导效率最高导体,是精金。”

    李昂拿起一根被扭成圆环状的金丝,喃喃道:“然而就算是精金,也依旧没办法完美传导灵气,消除脑袋里的刺痛。”

    如果把灵气传导效率,想象成导电率,

    那么精金已经是李昂目前能找到的性能最佳的导体。

    这样还是不行,那就只剩最后两种办法。

    “一,把灵气导体,直接植入大脑。”

    李昂默默道,“断裂灵脉的位置,是在头骨之下的额叶。

    头部骨骼和皮肤本身就会起到阻碍,所以头饰的效果没有想象中好。

    说不定把精金丝,直接植入头骨下方,就能构成回路——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要在精金丝上,裹上绝缘层。

    可问题在于...现在哪有开颅手术的条件。”

    且不说这个世界上李昂是不是唯一一个的神经外科医师,

    就算是他自己,在没有止血、消毒、麻醉的条件下,也不会给其他人实施开颅手术。

    那基本上和谋杀没有区别。

    “而第二种方法,就是寻找传输灵气效率,在精金之上的超导体...”

    李昂自言自语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和材料,也许会有找出来的希望。”

    时间不够了,距离明天的学宫终考,只剩下八个时辰不到。

    “只能戴着这根金丝圆环去参加考试了么。”

    李昂轻叹一声,将桌上东西收拾好,放进箱子上锁,

    并将那根金丝圆环收进了药箱里,叹了口气,准备出门散心。

    刚出屋,就听到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李昂在家吗?我是学宫的算学博士。”

    算学博士?

    李昂稍有些惊诧地挑起了眉梢,走上前去拉开院门。

    门外站着位身材偏矮胖的中年男子,身旁跟着三位年轻士子。

    “你就是李昂吧?”

    朝文远从腰侧解下刻有铭文的学宫玉牌,说道:“我是学宫算学博士朝文远,也是那天初试时,给你判卷的人。”

    “晚辈见过朝博士。”

    李昂拱了拱手,心底有些奇怪。学宫算学博士这时候来找他有什么事?

    总不可能是透露明天考试内容的吧?

    “我就直接说了,我这次来,是透露明天考试内容的。”

    朝文远认真说道:“明天学宫终考,必然要考到灵脉天赋,要求考生用自身灵力进行解题。

    所以我希望,你能自愿退出。”

    “嗯?”

    李昂微微一愣,却听朝文远继续说道:“奚阳羽判的卦象,我看过了,确实没有问题。

    历史上所有颅中断剑卦象,均无方可解。

    强行引灵气入体,轻则头脑受损,变得痴傻笨拙。重则七窍流血,颅骨破裂。

    你在算学上极有天赋,

    尽管学宫规定,灵脉天赋不合格者无法入学,但我已经替你在山长、祭酒面前据理力争过了,

    给你争取到了一个走读生的名额。”

    李昂惊诧道:“走读?”

    “没错,在学籍上没有你的名字,但你可以凭借腰牌,出入教室,旁听课程,只是不能在学宫居住,也不可以离开除教学楼阁以外的地方。”

    朝文远认真严肃道:“学宫历史上很少接收走读生。

    你在算学上的天赋优异,因为灵脉残缺而不能进学宫实在是太可惜了。”

    李昂沉默片刻,极为诚恳地再次拱了拱手,“学生谢过朝博士,但学生...明天还是想去试一试。”

    朝文远稍稍皱起眉头,他旁边的年轻学子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倔强。你知不知道老师为了你的事情,去山长那里闹了好几次...”

    “好了。”

    朝文远打断了弟子的话语,认真凝视着李昂,“你想好了么?

    除了这些限制之外,走读生学到的内容和普通学子没有什么差别。

    也就差了那么一纸学籍而已。”

    李昂依旧诚恳拱手,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朝文远所付出的努力,学宫是天下最好的学院,就算是王公贵族子孙也要按照规矩,凭各自本事入学。

    一个走读生的名额,不知道会引起多大波澜,让多少人反对。

    但...那纸学籍,实在是太重要了。

    没有正牌学宫弟子的身份,李昂创造发明、推广现代科学方法论,乃至实施真正外科手术的计划,都会遇到大量阻碍。

    更不可能实现他许下的,要让人们吃饱穿暖,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病有所医的愿望。

    只有名正言顺考进学宫,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巴,才能更好实施李昂的计划。

    “好吧。”

    朝文远轻叹一声,并没有多么意外,自嘲笑道:“想来也是,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算学造诣,

    自然是个坚持己见之人。

    不过...”

    朝文远陡然一肃,沉声道:“如果明天考试真的不顺利,最好还是能退出——走读生的名额,我会向山长申请,为你保留的。”

    “晚辈谢过朝博士。”

    李昂真心实意地向朝文远诚恳道谢,看着后者潇洒地一摆衣袖,带着弟子们转身离去。

    “还真是...好老师啊。”

    李昂由衷感慨了一句,朝文远和蒲留轩一样,都有一种真正教书育人的气质。

    崇尚理性,注重实用,尊重知识,学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我会考上的,以学子的身份。’

    李昂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关上院门,向着南边走去。

    夕阳正好,晚霞绚烂,

    李昂感受着长安晚风,聆听着坊市中的生活声音,慢悠悠地散着步,逐渐清空头脑中堆积的杂念。

    刚走出一条僻静巷弄,却听前方传来“咚”的一声。

    一辆沉重马车横停在巷弄尽头,

    车窗的布帛掀开,露出了焦成苍白的脸,以及他手上拿着的、指向李昂的劲弩。

    “李小大夫,”

    焦成沙哑说道,似乎在强忍着疼痛,“请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