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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侯府的三扇乌头门大敞, 府上世子林昌盛候在门外,远远的见了太子府上的马车,深吸口气后, 就强扯开笑脸迎了上去。
黑色漆底、车顶四脊竖红色五凤的华丽马车缓缓停靠在府外。
车身垂下的金色璎珞一晃,那帘幔就从内被人揭开,首先跳下车来的是面白无须的太监,模样看似是个和气的。
林昌盛作为朝中官员经常行走于前朝, 如何能不认得东宫的掌事太监田喜田公公?
脸色微微一变。他倒没料到, 他小妹此次回来, 太子竟派了自个的心腹奴才亲自护送。
他赶紧趋前过去打招呼。
“田公公……”
田喜似是没见着趋步前来的林昌盛, 持着拂尘朝向马车方向, 正细声细气的对着那些奴才一叠声的嘱咐。
“伞呢?快紧凑点打上, 一会主子出来受了风, 你们哪个担待的起。”
“步幔都扯上。还有马凳, 怎么还不快摆上?”
“杵着干什么?没眼色的东西, 还不去后头马车清点清点东西, 看看主子可还缺些什么。”
林昌盛尴尬的立在一旁。
田喜这会似突然瞧见他了, 哟了声。
“哎哟瞧我, 让这些个不长眼色的奴才气昏了头,一时竟没瞧见林世子在这。”
林昌盛忙行礼道:“是在下的不是, 竟不知田公公踏足寒舍, 有失远迎,还望您千万海涵。”
田喜朝迎候的区区几人那随意扫了眼, 而后皮笑肉不笑道:“这话如何说的,咱家就一奴才,奉太子爷令随良娣娘娘回府小住几日。您呐,便是远迎, 迎的也不应是咱家不是?”
这话里的软中带硬林昌盛如何听不出。
他的脸色不由一阵红一阵白。
有失远迎的,自是指长平侯府的主事人。
田喜特意搬出太子爷,不仅指他们府上怠慢了未来的良娣,也无不是在暗指他们,将太子爷也一并轻慢了。
“父亲他近来身体有恙,他……”
林昌盛急忙想要解释,可田喜此时已经转过了身去,亲自去揭了车帘,而后身体自然躬着,请里头的人出来。
两个婆子扶着个穿着金丝缠枝花边斗篷的女子出来。面容清雅,双眸姻静,依稀似是从前的模样,可又比从前多了些冷淡疏离。
林苑轻踩着马凳下了车,仿佛未见一旁人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略一颔首后就从斗篷里伸出手来重新戴好兜帽,而后垂眸往府内微步走去。
林昌盛望着那清瘦离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将‘小妹’二字唤出口。
田喜让那些下人忙都跟上。
“对了林世子,府上暖轿备了吗?”
林昌盛回了神来,赶紧应道:“备了,早就备好了。”
田喜又问:“良娣娘娘的屋子,可打扫好了?”不等对方回答,他却又自责道:“也是事情赶得急,否则咱家必定提前过来,亲自带人收拾,也就不劳烦您府上了。”
这话听得林昌盛大惊,连声道不劳烦。
田喜没再说什么,撩起拂尘,就提步进了府里。
林昌盛心绪不宁的跟了上去。暗里已派了小厮,赶紧将这里的事禀了他父亲。
他内心是希望父亲能够出面,将这关系缓和一二。
没听那田公公言语间无不暗示他们府上慢待了那良娣娘娘。只怕再耽搁下去,真要坐实了这怠慢之名,一旦被太子得知,那真是少不得会被太子给记恨上。
今早那忠勇侯府因何吃了挂落,那三房因何落了大难,京城里的这些世家大户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没见事情一出,那些世家们纷纷严厉约束家中子弟,不许再对太子的私事随意妄言。
想到这,他内心有些复杂。
他也没料到,太子竟肯为他小妹做这些。
更没料到,太子竟还要给他小妹名分。
今日东宫来人传话时,他跟父亲都几乎以为是听差了,饶是如今亲自迎了人来,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他小妹是罪臣遗孀的身份,还入过教坊。
能脱了贱籍他们都觉难得,如何想到,她竟还能在东宫立足,落得个实打实的名分?
纵然是这般一来,旁人背地里少不得会嘀咕几句难听的话,可不得不说,有了名分那就上了皇家玉蝶,纵使她从前再有不堪,旁人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等时间慢慢过去了,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了,她过往的那些事,又有几人能记得清楚?
尤其是等太子将来即位后,她少不得会捞个有品级的妃嫔位子,那时,从前那些事就更不会有人说了。
想到太子即位,林昌盛心头却又陡然一紧。
因为他难免想到,如今父亲站队,是站到了陈王那头。
作为朝臣,他如何看不出,陈王对抗太子,无异于蚍蜉在撼树。
父亲今日不肯出来迎候,也是顾忌皇后跟陈王,唯恐惹得他们猜忌。
可这般一来,就彻底开罪了太子。
况且,待他小妹入了东宫,上了皇家玉蝶,那皇后娘娘可还能真正信任他们?
想至此,林昌盛不由心乱如麻。
林苑回到了她出阁前住的那院子里。
一景一物还是从前的模样,可她踏进的那刹,觉好似觉得,上一回踏进时候,仿佛是上辈子一般。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皆在,只是下人疏于打理,有些草木凋零了不少。
倒是院中的那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长得还好,饶是冬日树叶落光,可那树干依旧笔直陡峭,看着还算雄伟。
她的目光不由又看向银杏树旁搭的那红木秋千。
恍惚中,似见到她长姐推着秋千笑看着年幼的她,又似见到她笑推着秋千温和看着咯咯笑着的瑞哥。
“您要舍不得的话,待您的喜事办完后,奴才让人将这树移栽到您殿前,让您成天的都能见到它。”
林苑收回了眸光。
“不过棵树,没什么舍不得。”
田喜忙应声道是。可却将这院中的景物跟摆设都暗记于心。
林苑走进屋里,伸手缓缓抚在在厅堂里熟悉的桌椅摆件上。之后她也没让人跟着,独自一人进了里间,沉默的坐在窗边的编藤榻上。
田喜在堂内走了一圈,不时抬手抹过台面案子,而后捻了捻手指。
没在屋内待太久他就退了出来,招了院里奴才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是几声怒骂。
林昌盛听得面红耳赤的。
自打小妹出事后,这屋子就尘封了,父亲不让任何人靠近这处。今个太子冷不丁遣人来报,说是小妹马上就要回府,直待择日纳入太子府里,时间实在太赶,饶是他们已急三火四的遣下人收拾,可焉能这么快就拾掇利索?
林昌盛正立那,解释也不是,干听着也不是时,院外传来些嘈杂的脚步声。
他精神一震,赶忙出去查看,待见来人,不免就长松了口气。
虽说他父亲未至,可好歹他母亲过来了,还带着他两个弟弟以及高氏、卢氏、杨氏一道过来了。
陶氏带着几个儿子儿媳一入院,就见了那立在高阶上,捏着兰花指官腔官调的斥骂奴才的公公。
田喜一见来人,瞬间堆了笑脸,上前道了声安。
“当家太太,您怎过来了?都这天色了。”说着他抬眼望了下天,而后又殷切道:“还劳烦您且先在这等会,咱家得去回禀了良娣娘娘,看她是否要歇下。”
陶氏强颜欢笑道了声是。
田喜扭头回屋,然后就见了正扶着里屋门框,失神往屋外方向怔怔望着的人。
见此情形,他便知不必再多嘴问了,直接又掀了门帘出去,请了陶氏几人进来。
陶氏死攥着周妈的胳膊,颤巍的进了屋。
打去年大病了一场后,她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
从院子到屋里的这段路,她走的费力,有体力上的不支,也有精神上的压力。
在进了屋,看见那立在屋里,那宛若雕塑的羸弱身影时,陶氏几乎瞬息卸了力,瘫了下身体。
周妈几人慌忙的扶起她。
陶氏强撑着精神看向前方,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不住的流。
时隔一年,母女俩人再见,各种情绪在彼此心里翻涌。
陶氏看向她的女儿。她的骨肉至亲,再熟悉不过的人,如今却好似隔了层纱,眉宇间的清淡疏远,无不在昭示着,母女之间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温情。
林苑也看向她的母亲。她觉得她应该是酸涩的,委屈的,应该是泪流满面的。可她的两目始终却是空洞的,便是过堂风吹过,也刮不下半滴泪来。
或许是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流干在了那年的家破人亡中,那年的生离死别中,在与家族的遗弃中,在与晋滁的博弈中,还有在那一次次被打压的磋磨中。
如今至亲相见,她心底除了掠过淡淡的苦味,竟再品不出还有什么感受。
她的目光从屋里其他几位亲人的面上慢慢掠过。
几位哥哥神色复杂,几位嫂嫂面色各异。
他们的想法她大概猜得几分,可再兴不起任何深究的念头。
“扶太太过来跟我说会话吧。”
对着周妈缓声说过这句,她转了身去,慢慢走进了里屋。
陶氏由周妈搀扶过去,而后周妈躬身退出来,仔细阖上了屋门。
田喜在外间招呼着其他人:“坐啊,来三爷还有其他爷,以及几位奶奶们,都快快请坐。来啊,给几位主子上茶。”
被单独点明的林三爷打了个哆嗦。
在田喜皮笑肉不笑的神色里,几个人如坐针毡。
屋里,陶氏与林苑相对无言。
陶氏难掩伤感的看她,几次想要开口,可满腹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榻上凉,你……你身子弱,莫要久坐。”
最终陶氏是打破了屋里的沉默,艰涩的道了句。
林苑落了眸光,细白的手指抚着那有些年头的编藤榻,半晌方道:“有毡子垫着,不碍事的。再说,也坐不上几回了。”
“苑姐儿……”
“太太不必多说,我都懂的。”
她抬了眸来,清素的眉眼平静无波:“当时我那般情况,家里已经尽力了,太子从中作梗,你们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使不出来。”
陶氏慌得忙往房门处看了眼,压低声音急道:“慎言。”
“无碍,田公公知道分寸,他不会窥听的。”
林苑拢了下身上的斗篷,平声道:“所以太太不必觉得自责,我也未尝对你们有过责怪怨恨之意。反而觉得,府上不掺和进我的事里,其实是件好事。”
“我落魄未必是件祸事,辉煌其实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的目光落在陶氏身上。作为一个母亲,其实陶氏心中又如何不煎熬。短短一年里,陶氏的头发竟白了半数,老了不下十岁。与她说话的这会功夫,胸闷气短,抚胸咳了不下三回。
“太太放宽心,好好养着病,其他的莫再多想。”
林苑缓缓别过脸去,目光姻静的望着屋里摆件零落的博古架。
“等过几日我打这离开后,日后应不会再回府了。太太不必多挂念,更不必打听我信或其他,只将我当做一门疏远的亲戚就罢。”
这话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日后不必再走动了。
陶氏心里一恸,忍不住就闷咳起来。
隔着眸底强忍的泪光望向对面,只见那拢着绣金线大红斗篷的人安静的坐那,清素空灵,饶是衣裳浓艳的颜色也没能让她素白的面庞多几分色彩来。
陶氏看着她,莫名有种感觉,总觉得好似见了深秋时节枝梢上的最后一朵花。那般的季节,开败的花,像是正在走向凋零。
从前的苑姐儿也总是安安静静的,可那柔静的眸中却是蕴含生机;可再看如今的她,仿佛死水般的空洞,让人望了心惊。
陶氏一慌,忍不住就去握她的手,可待握在手里,方觉那细手竟比她的手还瘦,还凉。
“怎么这般瘦了……”
她哽咽着就要慌忙去摸林苑的胳膊,可未及触到,林苑已抽回了手去。
“养养就回来了。”
轻描淡写的话愈发让陶氏悲痛难当。
她想问太子是不是给她受了磋磨,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如何敢问出口来。
只能劝她旁的话:“你要多看开些……瑞哥没了,娘知道你痛,想当初你那五哥没了时,我又何尝不是痛不欲生?正因如此,才生生熬坏了身子。”
“苑姐儿,可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啊。能走出来的,多看看往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苑脑中勾勒着她的将来,是他们母子重逢的画面。每到夜深人静时,也只有想想这般温馨的场景,才会让她继续鼓足勇气过好第二天的日子。
有时候她也在想,幸亏瑞哥活着逃脱了那场战乱,才让如今的她还能向往些美好的日子。如果瑞哥在那场战乱中没了……或许如今支撑她活下去的,就剩复仇了。看开些,又如何能看得开?
陶氏见她面色似有些许神采,遂又试探的劝说道:“如今太子又力排众议,坚持给你名分,想来他是真心待你的。你也莫再去提从前,要知男人最忌讳这些,不妨多顺着些,日后要怀上个龙子皇孙的,也就苦尽甘来了……”
林苑的面色又重新回归了平静无波。
陶氏就忙不再说了。
不知母女二人又静默的相对坐了多久,林苑轻声道了句:“太太,日后,莫再过来了。”
陶氏强忍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待陶氏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时,林苑站起身来,对她道了句珍重。
陶氏由周妈扶着,摇摇欲坠的离开。
林苑望着那晃动的门帘许久。目光飘远,恍惚,好似穿越了时空,看见了她来到这个世上见到陶氏的第一眼时候的场景,而后随着时间缓缓流淌,与陶氏相处的一幕幕打眼前划过,直至此刻她悲痛含泪,摇摇欲坠离开的场景结束。
入夜后,田喜见屋内的灯熄了,便招来人嘱咐了番,令其去太子那传信。
晋滁这夜心情不佳的在房里踱步半宿。
一来着实为长平侯府的怠慢而恼火,二来是她对长平侯府的的态度,让他心底生出些隐约的不安来。
她对娘家做出绝交之意,纵是有部分原因是她娘家绝情在前,可他总觉得似还有旁的深意。
翌日,正好赶上官员休沐。
天刚蒙蒙亮,晋滁就让下人去长平侯府下了拜帖。
辰时刚到,他就让人备了马车,往长平侯府而去。
林侯爷早早的带着阖府老小在府外跪迎。
晋滁抬了窗牖,掀眸往马车外淡淡一扫,只不冷不热的让他们起身,而后又将那窗牖阖上。
府上内外的大门尽数敞开,引太子马车进府。
林侯爷骑马亲自在前引路,恭敬的将马车引到了待客的花厅处。
“臣拜见殿下,恭请殿下安。”
晋滁下了马车,目光在那俯首叩地的林侯爷身上扫过,而后冷声道:“孤躬安,起吧。”
太子落他身上的凌厉威压,林侯爷又如何能感受不到。
他自知是为何,却也只当未知,硬着头皮起身,伸手向着花厅方向,恭谨道:“请殿下移步。”
晋滁掸了掸袖,抬步入内。
那挺括的背影都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意味。
林侯爷深吸口气咬咬牙跟上,同时迅速以目示意几个儿子莫要乱说话,而后又让他们一并入厅。
晋滁撩袍坐下。刚一落座,就掀眸望向那林侯爷,径直问:“听说林侯爷昨个病了?”
林侯爷身体还未落到椅面上,就忙又起身回道:“劳殿下挂念,昨个臣旧疾发作,确是起不了身。昨夜吃过药后发了汗倒是好些了,否则今个,怕要怠慢了殿下。”
闻言,晋滁似真信了,峻冷的面上转而浮现关切之色:“旧疾不得马虎,小心成了顽疾。林侯爷平日需得当心方是。”
林侯爷连声应是,感激谢过太子关心。
“你身体不适,莫要久站,快落座吧。”
林侯爷再次谢过。
待见对面人落了座,晋滁方又道:“听说林侯爷病了,孤心甚忧,特意从库里挑了些补品过来。”
说着抬手拍了两下。
而后就有下人从花厅外抬了几个箱子入内。
打开来看,是一盒盒的药材,皆是上等的人参、当归、鹿茸、燕窝等物。
林侯爷又要起身谢过,却被晋滁笑着抬手止住。
这时候下人们悄无声息的躬身退下了,唯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单独留了下来,恭敬的候在一旁。
林侯爷瞧见了,周围作陪的林昌盛等几人也瞧见了。
面对他们的疑问,晋滁笑着解释道:“这是宫里的王太医,医术高超,孤素来信得过的。”
似没见到林侯爷他们微变的神色,他招手示意那王太医过去。
“去给林侯爷瞧瞧病吧,看看究竟是何等故疾,都让人起不了身了。”
林侯爷急得冷汗涔涔。
他急切的想要找出个托辞来,可未等他想出半个借口,那王太医已经走到他身旁落座,温声让他伸出手来。
林侯爷只能依言照做。
面对太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只觉呼吸发紧,浑身僵硬,后背不断冒汗。
他自是没病,想那太医又能诊出个什么?
那王太医还在老神在在的给他切着脉,可他脑中却开始胡思乱想,想那太子莫不是想当面戳穿他的谎言,以便来治他的罪?
这可就是太子此行目的?
没至半炷香的时间,王太医就收回了手。
起身至太子跟前,禀道:“回殿下,观林侯爷脉象,似有心肺虚热之症。这症不难解,待奴才给开副药,林侯爷吃过药,这症状也就缓解了。”
林侯爷刚松了口气,却冷不丁听对面太子问了句: “正巧此番前来,也带了不少药材过来。你瞧可能配的药来?”
那王太医当即回道:“配的。”
“那就好。还等什么,快去配药来,熬好了赶紧端来,让林侯爷趁热灌下。”
太子那不急不缓的语调,却让林侯爷父子几人脸色大变。
因为他们这一瞬间,脑中不由自主的,首先想到的却是昔日皇太子莫名其妙的薨逝。
今时今日,那皇太子被谁毒杀,已是不宣于口的辛密。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们,但凡消息稍微灵通些的,哪个不知皇太子是死于当今圣上之手。
想昔日皇太子,也算是当今圣上一手扶持上位,最终却又被圣上给狠心毒杀。连至亲都下得了狠手,更何况对他人?
想到当今与太子皆是行事不按章法之人,林侯爷终是维持不下面上冷静,冷汗涌出的同时,面色变得惨白。
晋滁没再看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厅外的方向,指骨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一声接一声的响声听的林侯爷心慌意乱。
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他窒息的沉默,可一抬头看向对面太子,见那眉眼皆冷的模样,顿觉口舌发干,话就不由咽了下去。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王太医亲自端了碗热腾腾的药汁上来。
那黑的浓重的药汁,任谁见了,都要两目发直。
晋滁往那药碗里扫了眼,淡声:“端给林侯爷用。”
王太医就端了药往对面去。
林侯爷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药汁,只觉得那浓烈的药味直冲鼻端,刺激的他连打了几个激灵。
他抬手想要去端,可却觉此刻那双手好似有千斤重,举了好半天却迟迟举不上来。
这时,立在林侯爷身后的林昌熙咬牙上来,一把从王太医手里抢了那药碗,而噗通一下,端着药碗双膝跪地。
“殿下,臣亦有顽疾,疼痛难忍,想先用父亲这碗药。望殿下成全。”
语罢,就低头大口吹了吹药汁,然后不等林侯爷大惊失色的制止,就猛灌了药入口。
这一瞬间,除了周围人骇然的吸气声,整个花厅可闻落地针音。
晋滁冷眼看那林昌熙被烫的满脸通红的模样,抬手猛一拍桌子,喝道:“放肆!孤可允你用药?你可是不将孤放在眼里!”
“臣不敢。”
林昌熙忙放了药碗,磕头认错。
这会林侯爷他们也皆跪地请罪。
晋滁的目光划向那林侯爷,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上个待孤不敬的人,至今还在大理寺狱待着。长平侯府若要步其后尘,孤也不妨成全一番。”
林侯爷他们当然知道那在大理寺狱待着的,是指那忠勇侯府的三房,也知所谓不敬,究竟是指何。
林侯爷面色几变,而后连声道不敢。
晋滁未再多说什么,只在他们身上扫过几瞬,就沉声令他们起来。
见那林昌熙端着药碗心有余悸的立在一旁,晋滁冷笑了声:“既然这么喜爱喝药,那你就尽数喝光了罢。”
林昌熙知药并未有何问题,闻言也不觉有何负担了,应过声后,当即将碗里剩余的药汁一概喝尽。
晋滁目光扫过那碗底,随即又吩咐那王太医道:“瞧二公子喝的尽兴,你再去煎两碗药来。”
王太医领命出去,林昌熙硬着头皮谢过。
晋滁端起桌上茶杯,慢悠悠喝过一口,突然问:“良娣昨夜在府上待的可好?”
林昌盛见他父亲面色一紧,遂抢了话答道:“甚好。”
晋滁没有追究他话里的真假,只略微沉默后,方道:“我找钦天监算过,十日后,是个良辰吉日。那天,我来迎她入府。”
林侯爷几人口中应下,脑中却在迅速反应具体是哪日。待到算出哪日后,几个人面上神色微妙。
因为那日,恰巧是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晋滁似无察觉,只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待那日,你们府上打算给她备上多少嫁妆?”
林昌盛张了嘴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嫁妆?他小妹又不是嫁人,何须备嫁妆?
饶是进东宫,那也是妾啊。
好在他反应及时,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就已迅速闭了嘴,沉默的立在一旁。
林侯爷也是诸类想法。
他本来仅打算给些地契银票了事,可如今太子既然提了,那他少不得再另外准备一番。
林侯爷沉吟的时候,晋滁已经开始旁敲侧击的暗示了:“犹记昔日府上三姑娘出嫁时,八十八抬箱笼,十里红妆,场面甚是壮观。如今进东宫,你们若准备的差了,可是要打孤的脸面?”
林侯爷脸色骇了下。这话听来,太子还打算过来迎不成?
越想越觉得不对,这自古以来,太子纳良娣,可没有这般规格的。便是太子嫔,也不带这般的。
饶是心中这般想来,可他又哪里敢当面质疑太子的话,想了想后就答复说,准备一百二十八抬箱笼。
话音落后,片刻方听那太子勉强道了声可。
临走前,太子又嘱咐道:“嫁衣孤替她备了。只是这盖头,你们千万督促着她,赶紧绣好。”
太子带人离开后,呆若木鸡的林氏父子方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无措的面面相觑,因为从太子的寥寥几句话里,大概猜得到太子给备下的是何等规制了。
不由都倒抽了口冷气。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那日过后,京城达官贵人,尤其是圣上得知了太子纳良娣的种种逾制,该是何种反应了。
“侯爷,您瞧……”
正在收拾那些箱子里药材补品的下人,这时候在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时,见到里头所盛放之物,便不知所措的赶紧过来禀报。
林侯爷几人忙过去查看。
待见了躺在箱子里的两只绑腿的大雁,目光都不由呆了几瞬,而后几人无不心乱如麻。
“父亲……”
林昌盛忍不住唤道。
林侯爷忙抬手制止:“容我,再想想。”
他自知他长子想要说什么。可当日毕竟赖得皇后才保全了长平侯府的阖府性命甚至是富贵体面,若要这会又换阵营……不提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就是朝廷上也得被众臣不齿。
忘恩负义,见风使舵。
他们是文臣,脸面最为紧要。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官还如何做得下去。
更何况,那苑姐儿与府上已生了芥蒂,如今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也未从得知。
想想如今的处境,林侯爷只觉得头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