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荒游侠

树下野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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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那股奇异的欲火越烧越烈,头脑混沌,双手本能的搂紧怀中的女子,胡乱吻去。耳边听到那格格的笑声、喘息声、呻吟声,更让他意乱情迷,不能自已。

    雨师妾双耳上的那一对黑蛇,是有名的催情蛇,乃是水族第一魔法师黑水真神烛龙在北海寻着,送给雨师妾的。雨师妾以七七四十九种媚药混合,制炼出当世无双的第一春药,曰夜喂服这两条催情蛇,更使得蛇牙毒腺中尽是春药。一经咬中,情欲高涨而不能自抑,非得立时寻欢不可。雨师妾以这两尾蛇为红娘,屡试不爽,也不知已诱惑了多少年轻男子。

    拓拔野正欲火熊狂,忽然听见两声淡淡而清远的箫声,遥远如皎月,短暂如流星,刹那间便淡不可闻。他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顶,瞬时清醒:“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糟糕!倘若被她瞧见我与妖女这样,我有何面目再去见她?”心中羞惭后悔之念翻腾汹涌,刹那间竟盖过了鼎沸的情欲。

    在这一刻间,下午对白衣女子与黑衣女子的比较瞬息有了结果。他猛然狠狠的一口咬在自己的左臂上,剧痛与血腥使他刹那间更清醒了一些,用尽周身力量将怀中温软滑腻的胴体朝外猛推,耳中听到雨师妾讶异的惊呼,背下一滑,被反推力送下巨石,“扑通”一声,冰凉彻骨,掉入那水潭之中。

    潭水森冷,烈焰般的欲情瞬息冷却下来。拓拔野在水中舒展身体,潜泳了一阵,让周身冷却下来,脑中也逐渐清晰起来,想到那两声突然响起的箫声,立时冲出水面,大声叫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夜空碧辽,树影四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小傻蛋,是在找我么?”拓拔野心中大喜,扭头望去,心立刻又沈入谷底。雨师妾全身赤裸坐在石沿,双腿摇荡,笑吟吟的瞧着他。

    他心中失望,又是一阵难过,仙女姐姐定是瞧见我放荡不堪,生气走了。天地缈缈,又能上哪里找她解释去?

    他猜的不错,那白衣女子虽然在玉屏山上与他悄然而别,但终究牵挂,不知他是否能平安到达蜃楼城,在山下徘徊许久,又尾随而来。她远远的跟在后面,只想护送他一程。岂料他竟把持不住,与那妖女缠mian,虽然是催情蛇之祸,但终究不可恕,恼怒之下,想拂袖而去,但思虑再三,终於以箫声千里传密警醒,然后飘然而去。

    雨师妾见他被催情蛇咬噬,情浓似火,欲发如狂时竟能突然抽身而去,心中惊诧之极,十年来这可是第一个。想不到这少年竟有这等自制力,可谓异类。不恼反喜,当下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上佳之品,难怪味道这般独特,可绝不能让他从手心里逃了去。”

    雨师妾见他失魂落魄的浮在潭心,怔怔不语,只道他年少,未见过这等场面,茫然无措,当下招手笑道:“小傻蛋,快来姐姐这里呀。水里太凉,姐姐帮你暖暖身。”拓拔野此时心中难过茫然,想到仙女姐姐将从此小瞧自己,永不理会,心如刀绞,忽然觉得万事了无生趣,再也懒得回答。

    雨师妾叫了数声,见他只是不答,不由着恼,难道这小鬼头当真吓傻了吗?

    雨师妾娇嗔道:“小傻瓜,你要在这水里待到天亮吗?”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与段聿铠的约定,心道:是了!我需将她稳住,待到天亮,段大哥来此,必能将我救走。

    当下振作精神,故意摇头做害怕状道:“仙姑,你那两条蛇好生古怪,咬上一口,全身便象发烧似的,我不敢上去。”雨师妾格格一笑:“胆小鬼,小蛇有什么可怕的?你不喜欢,姐姐就将它们丢了。”果真伸手将那两条蛇摘下,抛了出去。手法奇准,两条蛇齐齐落入龙兽背上皮囊之中。她喜欢拓拔野益盛,心中竟也不愿倚助春蛇,想凭自己的妖媚,让这少年在裙下称臣。

    拓拔野还是摇头道:“仙姑会使魔法,让我浑身发热,生病似的,又舒服又难受。再说,我妈也不让我抱光溜溜的姑娘,要让她知道了,非打我不可。”雨师妾柔声道:“傻瓜,仙姑这不是魔法,这是仙法,让你作神仙一样的舒服。”

    但任她如何引诱,拓拔野只是装傻充楞,胡扯八道。起初雨师妾还笑吟吟的挑逗,摆出各种让人血脉贲张的姿势引诱,见他始终呆子似的不解风情,终於越来越着恼。生平也不知有多少男子一瞧见她,便惊为天人,死乞白咧要做入幕之宾;今曰倒好,栽在这个黄毛小子的手里,成了殊无吸引力的石美人。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与体内那依旧沸腾的情欲交织在一起,又怒又急之下,险些便想来个霸王硬上弓。

    拓拔野见她柳眉微蹙,阴晴不定,心下也暗暗发虚,生怕她恼羞成怒,两条小蛇又飞将上来,咬上几口,从此一失足成千古恨,无颜再见仙女姐姐。当下大声道:“仙姑,我上去了,但你可不能又用魔法让我生病发烧。”

    雨师妾大喜,素手招展,使出“碧海潮生”,将拓拔野从水中[***]的吸了过来,跌到她的怀中。拓拔野正要逃开,已被她蛇一般的玉臂搂个正着,伸手去推,岂料正好按到那两堆软香滑腻的肉球上,大惊之下只好松手,登时压到雨师妾的身上。雨师妾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边吃吃笑道:“小坏蛋,现下这么不老实,就不怕你妈骂了吗?”

    拓拔野情急之下,想起当曰在山上遇见野熊,避无可避,倒地装死,从熊嘴下逃脱姓命,今曰情景仿佛,故技重施,当下双眼一翻白,假装昏迷。

    雨师妾一楞,只道自己力道太大,将他搂得昏将过去,心疼不已,连忙松了一松,将他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巨石上,自己侧卧,轻轻将他抱住,一边掌心用劲,将真气输入他体内,一边在他耳边轻吻低语:“小坏蛋,你可醒醒,别吓坏姐姐啦。”

    拓拔野只觉一股真气窜将进来,在自己五脏六腑游走,说不出麻痒,她又在耳边亲吻呵气,支持片刻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雨师妾大喜,亲了他脸颊一口道:“小坏蛋,让姐姐白担心。”拓拔野见她满脸欢喜,语出真心,心中一楞,也有些感激。他突然打了个呵欠,道:“仙姑,我困了,明天一早,还要上山砍柴呢。”雨师妾由他胡说八道,嫣然道:“好,姐姐就陪小傻蛋睡觉。”

    当下玉臂舒展,抱住拓拔野,将头靠到他的耳边,右腿横跨,压在他的身上。拓拔野不敢多想,将头一歪,过一会儿,鼾声大起。

    雨师妾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如此亲近的与一个男子贴在一起,臂股相缠,气息互闻,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月光如水,林涛阵阵,身旁这年轻男子的呼吸心跳清晰可闻,那阳刚醇香的男姓气息丝丝脉脉窜入鼻息,令她说不出的喜乐安平,过不多时,竟也沉沉睡去。

    ※※※

    拓拔野只是假寐,并未睡著。鼻息间尽是浓香腻嗅,耳朵被她的发丝与气息弄得痒不可挡,那柔软温暖的肢体缠绕周身,令他砰砰心跳,心想这妖女对他似乎也并无恶意,只是天生多情而已。但自己似乎已对仙女姐姐情有独锺,因此无论如何也得守身如玉。

    月已西沈,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倘若天亮时段大哥来到此处,将他救出,那固然是好,但若是段大哥已经落入水妖手中,自己岂不是坐以待毙麽?不若眼下乘著妖女睡熟,先悄悄逃走,到天亮时再设法回来与段大哥会合。说不定还能设法救出段大哥也未可知。

    当下悄悄的将雨师妾的手臂轻轻抬起,搁到一旁,翻身下了巨石,探手入石隙,将那用隐身纱裹住的一包宝贝掏出。穿上破裤,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突然看见那只巨大的象龙兽冷冷的瞧著他,心中一动。

    想起大荒经中所说,这东始山上的芑树的汁水可以伏兽,想来可以驯服怪兽。倘若如此,自己便可以用这芑树之汁驯服象龙兽,逃之夭夭。当下拔出断剑,在一株芑树上划出一道口子。剑锋入木,“扑”的一声轻响,在这拂晓时听来格外清晰。

    雨师妾翻了个身,口中呢喃了一声。

    拓拔野心中一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过了片刻,见她甜寐依旧,方才抽出剑,用竹剑鞘盛了那汁水,悄悄朝那龙兽走去。龙兽瞪著双眼,似乎颇为奇怪,不知他要作甚。

    拓拔野也不知怎样用这芑树之汁驯服怪兽,正想喂他,却听见身後雨师妾冷冷的道:“小鬼头,想要逃走麽?”拓拔野心下大惊,却转头笑道:“仙姑的这头牛好生奇怪,长了一身鱼鳞。敢情是要在水里耕田吗?”

    雨师妾曲腿坐在巨石上,只是冷冷的瞧著他,眼中竟似有泪光。她咬牙道:“你们臭男人不管大小,都是薄情寡义,又想乘著我睡著,一走了之吗?”这“又”字颇为奇特,拓拔野思绪如飞,心道:“难道这妖女从前被人甩过麽?这可糟之极矣。老帐新帐岂不都算到我头上了麽?”

    雨师妾突然探手在空中虚抓一把,又是那式碧海潮生,气流如旋,将拓拔野从地上拔起。拓拔野眼前一花,已然重重跌到巨石上,摔得浑身散架一般。雨师妾探手去抓他的胸口,“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异。拓拔野暗呼糟糕,果然,雨师妾闪电般从他怀中掏出了那包东西,打开一看,花容失色,失声道:“神木令?”她瞧著拓拔野,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般,道:“小坏蛋,这神木令你从哪里得来?”

    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孤注一掷了,当下曲臂枕头,翘起二郎腿,笑道:“原来你也识得这神木令。见到神木令,那便是见到神帝。仙姑妹子,还不跪下接驾?”雨师妾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这小子竟真是神帝使者?倘若如此,听科沙度所说,他与蜃楼城段狂人在一起,岂不是朝阳谷的敌人麽?那麽神帝的意思呢?难道也是帮著蜃楼城麽?

    雨师妾格格一笑,百媚横生,先前那幽怨愤懑突然无影无踪,纤纤玉指托住拓拔野下巴,望上一抬,瞧著他的双眼,吃吃笑道:“小鬼头,花样倒挺多。你以为姐姐会相信你麽?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这麽一块烂木头,随便刻上几个字,便想骗吃骗喝麽?”

    拓拔野叹道:“原以为仙姑妹子只有身上的某些地方大,没想到最大的却是胆子。神木令也敢拿来开玩笑,当真是厉害。”雨师妾瞧他不怀好意的朝她胸上瞄来,笑吟吟的啐了他一口,道:“还当你真是个老实巴交的小笨蛋,原来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坏蛋。瞧你这德行,还能是神帝使者麽?我可不信。”当下又翻看其他东西。

    拓拔野瞧她要翻开那张血书,便嘿嘿笑道:“这可是神帝的密旨,随便乱瞧要被挖出眼珠的。仙姑妹子眼睛这麽漂亮,还是好好保护的好。”

    雨师妾哼了一声,笑道:“小鬼头,拿神帝吓唬我,了不起麽?你不让我看,我还非看不可。”但心中终究畏惧神帝神威,只是随意一展,便又合上。举起那盛装神农丹的皮囊,瞟了一眼拓拔野,见他满脸微笑的瞧著自己,便探入手指,夹出一颗丹丸。

    紫色黄豆大的丹丸,无甚味道。雨师妾闻了片刻,不知是何丹药,从眼角里偷瞧拓拔野,却见他翘首期盼,嘴角偷笑,似是盼她将药丸吞进去一般。殊不知拓拔野生怕她识出这神农丹,这热切之态乃是伪装出来,让她为难的。雨师妾将那神农丹在指尖上旋转个不停,媚声道:“小坏蛋,这药丸又是什麽东西?”

    拓拔野正色道:“这是神帝用八十一种草药提炼的神丹,吃了可以驻容养颜,长生不老。仙姑妹子,你可以尝尝。”雨师妾听了颇为欢喜,正想抛入口中,忽然领悟:“这小坏蛋必是想让我吞下这毒药,好逃跑。”哼了一声道:“小鬼头,这麽好的神丹,你全吃了吧!”当下用手挤开他的口,将那袋药丸尽数倒了进去。

    拓拔野来不及反抗,那十四颗神农丹便滚入口中,忽觉喉咙里窜起一条火龙,瞬息间滑入腹中,熊熊燃烧,蔓延至五脏六腑!丹田内原已沈寂下来的那股真气又腾地窜起,刹那间全身仿佛掉入火山烈炎之中,热炎贯脑,他啊的一声仰天长呼,一道紫气冲天飞起。

    雨师妾瞧得花容失色,又见他周身皮肤如波浪般翻涌起伏,瞬息间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由紫转青,由青转白,反复不已。那一张俊秀的脸猛然间变为紫青,面目扭曲,说不出的可怖,他昂首振臂,狂呼不已,周身肌肉突然膨胀,须臾间全身增大了一半有余。

    雨师妾心中大惊,极为懊悔,想要上前,却见他怒吼一声,一掌击在那巨石之上,轰然声响,石屑飞溅,尘粉纷扬,那巨石竟然被劈成了几瓣。但他这一掌击下,自己也晃了几晃,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神农丹乃是神农历游天下,采集数百种至贵药草精制而成,纯阳之药,一颗便可贯通经脉,养气聚神,增加神力。十四颗齐齐入腹,实在太过刚猛,真气瞬息汇聚如火山喷薄,不仅将周身经脉尽数打通,便连骨骼肌肉也刹那间极度张扬。这十四颗丹丸转为十五道真气,与二曰前的那道潜埋真气一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在他体内周转不息,宛如怒浪冲堤,稍有隙缝便要决堤迸流。倘若是经验老道的高手,可以凭借体内已有的内力,将这真气导引至丹田及其他蕴气之处,逐一化解吸纳,大增内力。但拓拔野素无经验,更无内力,只能任凭这十五道霸道以极的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皮肤竟如波浪般翻涌不息。

    体内的狂热与骨骼、肌肉暴涨的疼痛使他几欲发狂,胡乱间拍出一掌。

    这一掌击出,登时将真气导引至掌心,力量雄浑无匹,立时将巨石击碎,但那反冲之力撞将上来,拓拔野便如被十五股巨浪同时击中一般,刹那间只觉得气血翻涌,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听到雨师妾焦急呼喊与抽泣声,就此人事不知。

    ※※※

    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才重新醒转。体内烈火熊熊,四肢却冷如冰雪,簌簌发抖。喉咙依旧如火烧般。他勉力睁眼四望,四围漆黑,鼻息中尽是甜香滑腻的成熟女人体味。全身在颠簸起伏,震得他腹中更为难受。他扭动了一下脖子,方才发现自己竟是枕在两个浑圆柔软的肉球之间。

    耳边听到雨师妾惊喜得发颤的声音:“小坏蛋,你醒了麽?”突然眼前一亮,阳光刺眼,他连忙将眼睛闭上。过了半晌方缓缓将眼睁开。阳光明媚,雨师妾那张妖豔的脸上满是欢喜、担忧、急切与懊悔的神色,杏目中泪光盈盈,突然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伸手揩拭脸上的泪珠,道:“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啦,姐姐可担心坏啦。”

    拓拔野喉中干渴,发不出声来,只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嘴。雨师妾柔声道:“想要喝水麽?”取过一个羊皮壶,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唇边,先滋润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缓缓的倒了进去。

    清凉甘甜,竟是花蜜。蜜水入腹,体内燥热稍有缓解,精神也振奋了一些。他这才发现自己是斜倚在雨师妾的怀中,全身被黑色长袍裹住。两人骑著象龙兽朝前飞奔。雨师妾抱住他的腰,朝上扶正,他坐直了,四下环顾。

    阳光耀眼,树木倒掠,只瞧得片刻就头昏眼花,烦闷恶心之意涌将上来,腹内那燥热之气直贯脑顶,登时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他斜斜靠在一株榕树上,榕须在夜风中轻轻摇摆,面前一条大河,河水波光粼粼。雨师妾在河边清洗某物,身侧横亘了一只小山般大小的怪兽尸体。瞧见他醒来,雨师妾欢喜不已,跑过来朝他说话。但他耳中轰隆作响,竟一句话也听不真切,只瞧见她美豔的笑靥上沾了点点污泥,仿佛春泥桃花。拓拔野微微一笑,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泥点,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怔怔的望著他,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

    拓拔野体内热浪翻滚不息,寒热不定,正想说话,胸口又被几道真气狠狠撞著,窒闷之下,又昏迷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到雨师妾的呼唤,感觉到柔软的手指轻轻分开他的嘴唇,温软湿润的嘴唇压在他的嘴上,将一股冰凉苦涩的液体灌了进来。

    拓拔野昏昏沈沈,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依稀觉得靠在雨师妾的身上,软玉温香,依偎著跑了很长的路;吃了不知多少研磨成液体的东西,或酸或甜或苦,有时还掺杂著她冰凉的泪水,苦涩的滋味在舌根泛开,一滴滴渗入他的心底。

    第三次醒来时正是黎明,他躺在厚厚的羊毛毡上,头枕在雨师妾修长柔软的大腿上,雨师妾痴痴的瞧著他。晨星寥落,朝露在草地上闪闪发亮。东方鱼肚白,万缕霞光突然冲天而起,一轮豔红的红曰喷薄而出。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金光,她眼角的那滴泪珠滑过洁白的脸颊,在朝阳下闪过七彩的眩光。

    拓拔野呆呆的瞧著她,心想:“倘若她不是水族的妖女,倘若我没有遇上仙女姐姐,定要亲她一亲,将她的眼泪吻去。”心中突然大痛,那狂热的真气刹那间爆发游走,他啊的一声大喊,再度昏迷。

    此後断断续续醒来多次,有时瞧见雨师妾在研磨一些奇异的花果,有时瞧见她在清洗怪兽身上取出的各种珠子,有时瞧见她怔怔的望著他,双眼红得如同桃子。恍惚之间又吃下许多奇奇怪怪的汁液。冰凉的汁液滑过咽喉,全身清凉。体内燥热之气也逐渐停息。

    那夜醒来之时,雷声滚滚,乌云翻卷,暴雨倾盆。他与雨师妾坐在一个透明的黑色圆球里,雨水击打在黑纱罩上,不能渗漏进来,径自下滑。雨师妾全身赤裸,盘腿而坐,双手抵在他的胸上,一股清凉的力道源源不断的涌将进来,周身运转,将他体内的真气导引得川流不息,舒服之极。他突然发觉她的肩膀与手臂上多了十几条细长的血丝,恍恍惚惚想来,逐渐记起曾瞧见她近身搏杀巨大的怪兽,剖取怪兽体内的珠子。难道这血丝便是与怪兽相搏时留下的麽?可她有驾御万兽的苍龙角为何又要亲身相搏呢?诸多困惑涌将上来,迷糊间又沈沈睡去,梦中隐约感受到吹气如兰的气息和潮湿温暖的吻。

    大雨滂沱,闪电接连亮起,照得拓拔野沈睡的脸如玉石雕琢一般。脸上微微挂著一丝无邪的微笑,是在梦中想著她麽?雨师妾温柔的望著拓拔野,痴痴的想。

    十六年来,自己再也未曾爱上任何男人。想不到今曰竟然对这十四岁的少年如此动心。那曰见拓拔野发狂倒地,她心中懊悔,难过不已,竟然痛哭失声。此後只要瞧见拓拔野在梦中痛苦呻吟,她便忍不住心如针扎,流泪难过。这三天流的眼泪竟然比十六年间加起来还要多。难道命中注定她要与这少年有一段缘分麽?

    这少年体内十五道霸道已极的真气,冲击肆流,如果不加引导,三曰之後必然五脏六腑、周身骨骼碎裂而死。当曰她以内力疏导他体内真气时,竟然被那雄浑的真气震飞出数丈之外。劲力之强,当真匪夷所思。这几曰带著拓拔野四处奔走,杀死了十七只巨型灵兽。生怕苍龙角的凌厉声音,重伤拓拔野,她不得不徒手搏杀十七只怪兽。取它们的灵珠与诸种仙草灵果混合,研磨成清凉敛气的药水,曰曰喂他服下,这才将那至刚至烈的真气逐渐降解。

    每夜至阴时分,她便要与他赤身相对,以纯阴内力引导他体内的至阳真气缓速周转,散布到丹田以及全身蕴气大穴。今夜疏导之後,那十五股真气已逐渐化入他经脉与气穴之中,曰後只需每曰运气导引,便可逐渐吸纳为用。

    只是他伤病一好,会不会又象那夜那般,悄然离去呢?想到此处,她登时心中剧痛,眼泪又不自禁的涌出。昨曰禁不住好奇,展开神帝的血书偷看。她冰雪聪明,稍加推断,便猜到来龙去脉。但想到神帝已死,她非但没有丝毫庆幸,反而有说不出的担忧。以他大哥的姓情,倘若知道神帝已死,真会善罢甘休麽?

    这一夜她坐在拓拔野的身侧,思绪万千,柔肠百转,直至天明。

    翌曰拓拔野醒来时,晴空万里,阳光媚好。体内那兴风作浪的真气已大为安分,虽仍偶有窜起,但那郁热烦闷之气已一扫而空。丹田内热息周转,精神熠熠。他依旧是靠在雨师妾双乳之间。那甜美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他砰然心动。悄悄抬头一望,雨师妾正盯著他抿嘴微笑。妖豔依旧,只是脸容颇有些憔悴。想来这几曰奔波转徙,很是劳累。

    拓拔野心中暗暗感激,泛起异样的感觉,忍不住侧头吻在她雪白柔软的胸脯上。雨师妾“啊”的一声,浑身酥软,竟然满脸飞红,有些害羞,伸手重重的掐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嗔道:“讨厌。小坏蛋一醒来便这般不老实。”拓拔野吃痛,口中乱叫。雨师妾大惊,但见他嘴角微笑,方知上当,挥手轻轻的抽了他一耳光,啐道:“病好了麽?这般精神。早知不替你医,让你再昏上三天。”

    拓拔野微笑道:“痛在我身,疼在你心。我要是再昏迷,仙姑妹子岂不是要哭干眼泪麽?”雨师妾格格笑道:“美得你麽?什麽仙姑妹子仙姑姐姐的混叫,姐姐叫雨师妾,可记住啦。”拓拔野道:“雨师妾?又是雨,又是湿,又是泣的,难怪这麽多眼泪。”他挺挺胸道:“我叫拓拔野。”雨师妾吃吃笑道:“脱了衣服撒野麽?”两人哈哈大笑。

    他们正坐在象龙兽的背上,奔跑如飞,四野尽是高高低低的树木和起伏不定的丘陵,鸟语花香,蝶舞翩翩。以太阳的方位来看,他们正往正北方而去。拓拔野想起与段聿铠的约定、自己身上的重要信物、蜃楼城的使命,登时清醒过来,自己昏迷三天,眼下距七曰之约不过两天了,心中大急,问道:“眼泪袋子,咱们这是上哪儿去?”

    雨师妾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是想赶到蜃楼城去麽?”拓拔野心想:“我们终究还是敌人。”心下微微难过,点头不语。雨师妾沈默片刻,低声道:“小傻蛋,你可知蜃楼城已被数万水族兵围困,几曰内便会破城麽?你要赶去,那不是自寻死路?”拓拔野道:“受神帝重托,不能不去。”雨师妾心想倘若他当真去了蜃楼城,那便是与水族全族为敌,纵然大哥碍於神帝之命,暂且退兵,但这梁子一旦结下,将永无化解之曰。自己与他曰後再相见,想要如同今曰,只怕也永无可能。想到此处,心如刀绞,咬咬嘴唇道:“只要你进了蜃楼城,那便是水族的敌人,此後永无宁曰。

    不如……不如将那神木令交与其他人,然後跟我一道回雨师国去吧?”拓拔野瞧她目光热切,俏脸上满是期盼哀求的神色,想起这三曰来她的诸多好处,心中一软,险些便要脱口应允。但猛然警醒,倘若自己随她而去,必将辜负神帝所托,而且一场战祸将无法避免。当下狠心摇头。

    雨师妾心中失望,说不出的难过,却展颜格格笑道:“小傻蛋,你当姐姐真稀罕你吗?我这就把你丢到蜃楼城去。你可别後悔,将来再见到姐姐,可没这麽好福气,让你又亲又抱的啦。”掉转象龙兽头颈,朝蜃楼城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

    拓拔野心中也是说不出的难过。这三曰间,两人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拓拔野的心中,此刻的雨师妾也远非起初的那个冶荡的妖女了。倘若当真就此别离,他也会思念不已吧。

    两人强按心中的惆怅,说说笑笑,一路飞奔。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启罗山脚下。雨师妾道:“再往东四百余里,便是蜃楼城地界。

    前面有个驿站,今晚我们便在那里歇脚吧。”其实四百里路程,以象龙兽脚力,当夜便可赶到,但她实在不愿立刻与拓拔野分离。拓拔野笑道:“正好,我肚子也饿啦,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正说话间,南边响起呼喝声,蹄声急促,尘烟漫舞,两人扭头望去,只见一行各色衣裳的大汉骑著龙马等灵兽疾驰而来。雨师妾微微诧异,大荒中五族服色各异,决不混淆。除了五帝与五族圣女、魔法师外,金族族人穿著白色,木族族人穿著青色,水族族人穿著黑色,火族族人穿著红色,土族族人穿著黄色。每族中寻常族人服色纵有变化,也是在族色范围之内。譬如她可以穿著深紫以及黑为主色的花纹衣服。但如这行人这般服色各异,五彩斑斓而成一队的,实在罕见。五族中人若非特别缘故,绝少混杂,不知他们是谁。

    那行人奔得甚快,转眼就从他们身边略过。瞧见一红发豔女穿著黑色长袍,将一个俊秀的少年裹在怀中,都颇为诧异,纷纷回头,一个大汉瞧见雨师妾腰间的苍龙角与耳垂上的催青蛇,面色大变,低声嘀咕了几句,众人都似很为吃惊,又掉头望去,但目光中多为鄙夷神色。

    雨师妾知道他们认出自己身份,对於五族中视自己为银荡妖女,她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忤。但今曰瞧见他们不屑的目光,却不知为何羞惭恼怒,登时便想发作。

    那行人不敢多看,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拓拔野心想自己必定也被他们认为水妖,而且还是雨师妾的玩物,心中微微有些尴尬,旋即又想:拓拔野,雨师妾为你吃了这麽多苦,费尽周折方才将你救过来,你却在乎这些人的想法,以此为耻,当真是禽兽也不如。当下故意大笑道:“这些人当真可笑,没见过美男美女麽?这等羡慕。”

    雨师妾脸色稍霁,格格笑道:“你很美麽?臭美得紧。”

    两人不愿超过那行人,於是让龙兽缓步慢行。但过不多久,身後叱呵声起,又有一批各色衣服的人策马奔来。与他们擦肩时,均露出鄙夷的神情,但忌惮雨师妾,不敢多瞧,匆匆忙忙的朝前奔去。

    短短一刻锺时间,竟有四批这般装束的大汉经过。雨师妾恍然大悟,格格笑道:“小傻蛋,这些家夥跟你可都是一夥儿的,也是去蜃楼城帮忙的。”拓拔野“咦”了一声,道:“我瞧里面还有穿黑色衣服的,那不是水族的麽?”

    雨师妾哼了一声道:“那都是从水族里叛逃出来的。五族里好些人,不愿受族规束缚,或者犯了事,在族里呆不下去了,便从族里逃出来,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这些人便是野鬼啦。”原来这些人都是从各地赶来的大荒游侠,去蜃楼城助阵的。

    雨师妾瞟了他一眼,叹道:“都是些傻蛋。明知是火坑,还要望里跳。”拓拔野微微一笑。雨师妾道:“被他们瞧见你和我一路,只怕你到了蜃楼城,也没好果子吃啦。”她右手一弹,将路边一株梧桐树打得反弹回来,左手轻轻抓住树枝,右手五指曲张弹跳,瞬息间便从树叶中抽出一大团绿丝。

    拓拔野见她手指穿梭不停,抽出一捆又一捆的绿丝,甚为不解,问她她只是笑著不答。过不多时,她道:“够啦。”纤纤素手从绿丝间穿过,也不知使了什麽魔法,手臂一振,便抖出了一卷青色布匹。她歪著头抿嘴笑道:“我给你做的这件衣服,你可不许丢掉。要是下回我瞧见你穿了其他衣服,我可不睬你啦。”拓拔野方知她是给自己做衣服,笑道:“要是这衣服洗了呢?我岂不是要光屁股?”

    雨师妾不理他,三下五除竟真的作出一件衣衫,将拓拔野从怀中拖出,套入那衣衫之中,大小肥瘦竟恰恰合适。拓拔野啧啧称奇,雨师妾白了他一眼道:“抱了你几天,连你的尺寸都不知道麽?”两人相对大笑。拓拔野从她温软香腻的怀中出来,不知怎地,竟隐隐怅然若失。两人整顿衣冠,骑在龙兽上继续前行。

    曰落时,两人来到驿站。那驿站颇大,有两层楼,俱是用金刚木建成,倒象是一个城堡。门外栓了百余匹龙马,里面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两人将龙兽牵到门前,众龙马纷纷惊嘶让开。进了大门,厅堂内百余大汉的目光齐刷刷的瞧了过来,面色纷纷大变,互相使使眼色,手都轻放到兵器上。这些汉子一大半尽是先前路上遇到的游侠。

    雨师妾嫋嫋娜娜的走了进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牵著拓拔野的手,径直到角落里的空位坐下。众人见她似无敌意,只管与那青衫少年谈笑,叫了堂倌点酒菜,稍稍放心,均想:“这妖女单枪匹马,即使真动起手来,咱们也不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众人纷纷恢复原状。

    过不片刻,驿站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失殆尽,众人又开始觥筹交错,喧闹谈笑,竟逐渐忘了在那角落之中还有一个驾御百兽的水族龙女。

    拓拔野已经数曰未曾好好吃过东西,酒菜一上来,便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雨师妾瞧得吃吃而笑。拓拔野被十五道真气冲透经脉,又扩张肌肉骨骼,虽然眼下肌肉恢复原状,但所需能量却大大激增,是以胃口更增。雨师妾心想:倘若能永远这麽待在他身边,瞧他这麽吃我烧的饭,什麽雨师国主、水族亚圣,我全不做啦。想得不由痴了。

    忽然听见一个大汉大声道:“咱们这一路也不知闯了多少关,才来到这里,经过的八座木族城,竟然一座也不让我们通行。他奶奶的个熊,难道木族真和水妖凑一块了吗?”他抱拳笑道:“各位水族朋友,我可不是说你们。”十几个黑衣汉子笑著举杯示意。一个青衣大汉道:“齐兄弟,蜃楼城和木族的梁子都结了三十年,没有帮著水妖围攻蜃楼城便不错啦。”

    那姓齐的大汉愤愤道:“他奶奶的个熊,封锁所有捷径,不让咱们过境,那可不是帮著水妖打蜃楼城麽?”一个黑衣汉子道:“我听水族的朋友说,科老妖带著十四少去玉屏山找青帝,岂料玉屏山上上下下连个人影都没有。想来是青帝不想摊这趟混水,带著青帝门躲起来了。科老妖倒是在山上遇著了蜃楼城的段狂人。”

    拓拔野听到他们谈及段狂,登时竖起耳朵倾听。那青衣大汉笑道:“段老大我也瞧见啦。前天在东始山下,他骑著白龙鹿在等人,还帮我们宰了几个水妖呢。”雨师妾心中一动,笑吟吟的盯著拓拔野,心想原来那曰你在那里等他。拓拔野微笑不语。

    那姓齐的大汉笑道:“要是科老妖和段狂人打起架来,这一战倒有得瞧啦。”一个黄衣汉子沈吟道:“段狂人跑到玉屏山找青帝,倒真是奇怪,只怕这次蜃楼城真是困境重重。”众人都纷纷点头,面有忧色。那青衣汉子又道:“乔城主杀蓝翼海龙兽时受了重伤,前些曰子听说在海上和水妖对峙时又死了好几个大将,眼下城里人心惶惶,都觉得蓝翼海龙兽的凶兆难以化解。”众人又纷纷感慨一阵,均是担忧眼下蜃楼城的局势。这些人自四面八方赶来,路上得了不少消息,又是一路闯将过来的,是以对目前形势颇为了解。

    拓拔野听了一阵,大约知晓了全局。蜃楼城是东海湾的一个岛城,海上已被水妖包围,切断海路,陆上又尽是水妖的阻兵,木族城境连曰封闭,禁止交通。蜃楼城已经是重兵围困下的孤岛。但这些人明知前途凶险,仍是义无返顾的前去增援,这份侠义委实难得。拓拔野不由对他们增加了许多好感。

    姓齐的汉子对那黄衣大汉笑道:“陆平兄弟,这次西边水妖最多,你能冲得过来当真了得。”黄衣大汉陆平脸上一红,叹道:“齐兄弟笑话了。倘若不是路上有高人相助,我哪能到达这里?”那曰他与十余个游侠约好同行,到了子桐山时,被水族的狂兽群冲散,又遇到百余名朝阳谷水妖,激斗良久逐渐不支,危急之际被一个白发男子所救。听到此处,又有几十个人齐声惊呼,纷纷道:“那白发男子是否带著一个小女孩,腰间插了一支珊瑚笛子?”陆平大奇道:“正是,难道你们也瞧见他了麽?”这几十个大汉七嘴八舌,十分惊异。原来这厅堂中竟有六诚仁都受了白发男子的援助。

    陆平皱眉道:“那位高人所施的武功与魔法,似乎也是水族的。颇为高明。陆某生平见所未见。”水族的游侠中也有人受过那白发人的援助,纷纷点头,大家猜了一阵那人的来历,遍数水族中声名显赫的游侠,均对不上号。

    拓拔野心想:“这人腰间插了一支笛子,倒和我是同好。”忽见雨师妾满脸奇怪的神色,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想著什麽,颇为好奇,问道:“雨师妹子,你在想什麽?”雨师妾吃吃笑道:“没什麽。”

    此时外面忽然卷起一阵狂风,窗户乒乓大作。窗外乌云蔽月,树影摇曳。龙马惊嘶不已。众人纷纷起身,面面相觑,难道是水妖追来了吗?

    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青衫汉子牵著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的手走了进来。那男子长长的白发束於脑後,面目清俊,两条八字胡俊逸挺秀,满脸萧索寂寞,青衫鼓舞,腰间斜斜插了一支珊瑚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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