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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刀戟喑哑,厮杀一片,豫州官兵被围堵在西河桥上无路可退,但又心生惧意无力抵抗,照这情势下去,不用多久便会被杀得片甲不留。秦家主和薛家主两人遥遥马上对望,当机立断弃军逃跑,“噗通”一声跳进河里企图顺着河水直流到下游去,但是,他们高估了北方河水冬天的温度。
见统领二人跳河逃跑,豫州官兵们都纷纷放弃抵抗接二连三地跳入河中,然后骤然被冰凉刺骨的河水冻得发僵,连绵的牙齿发颤声音此起彼伏,别说一直游到下游去,就是游到岸边也没那个体力了。
重仪太子森然一笑,挥袖说得风轻云淡:“放箭。”
“嗖嗖嗖。”
西河两岸立刻列好弓箭队伍,利落地拉弓射箭,连瞄准都不需要,直接对着河中拥挤僵硬不动的官兵放箭便是,一射一个准儿。重仪眯眼,忽然想到十多日前那个夜晚,他们也像这样被围堵在一条无人的街上,千万只箭矢犹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而他们是唯一的猎物。
风水轮流转,昨日的幕后黑手今日反被猎。不过这还不够,他一向奉行的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重仪太子越想越笑得冷冽清艳。
千丈峰上。
连央被围在中央,对于萧折靡的问话不假思索便答:“他们在……”
他突然噤口变了脸色,自己有豫州人马,可是他们也还有一个人……东宫太子不在这里!那么他要去哪儿?他能去哪儿?淮北大军可不止五千人!
连央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如此镇定自若地站在这里了。
他嘲讽地苦笑了一声,随即身后侍卫面带决然之色,一边将他护在中央一边低声道:“侯爷快逃——”
四个字刚刚说出口,剥皮的箭便已经“噗嗤”一声重重射入那侍卫左胸,力道惊人地将此人往后带起倒射出一丈之远才轰然落地!
萧折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更加警惕决绝的神态,反问道:“逃?逃到哪儿去……是诚意候府吗?侯爷,我说过,你待我如此之好,我无以为报,只好今夜赠你一场无与伦比的烟火以示感谢。你看——”
她抬袖遥遥指向身后雕栏画栋富丽堂皇的诚意候府,神色似笑非笑,姿态优雅尊贵,恍如指点江山一般。
连央几人一时恍惚,下意识都顺着她指的方向回望过去,只听得“轰隆”连声巨响振聋发聩,好似惊雷对撞响彻云霄,紧接着剧烈的摇晃感涤荡过来,一时马匹都踉跄了几下,而那主峰上的诚意候府彻底化为废墟,浓烟滚滚,不知怎么的,剧烈的爆炸之后又燃起了熊熊大火,惨叫惊喝声传出很远,那大火越烧越旺,燎原火势直冲云霄,烧得半片天空都火红起来。
这是重仪太子吩咐剥皮埋下的火药,以防只炸掉侯府却无法彻底拔除人脉机关,便联合她来了一出嗜酒戏码。一旦火药引燃后爆炸开来有火星飞溅,触及她泼洒在侯府里的酒水,自然火势腾腾而起,无可补救。
连央好半晌才回过头来,盯着她依旧温和带笑的眉目觉得陌生起来,他怎么就没看出这样婉转羞怯的秀丽之下,藏着这样狠辣的心机呢?他开口,却觉得喉干涩,那脖子上并未包扎的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可有哪里对你不好么?”
多幼稚的问题。
萧折靡几乎心中想大笑出声,如果,如果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就不会伤害你的话,那天下恐怕就没有恶人了。诚意候啊,你为什么比我还天真。
“侯爷不忠于朝廷,对我再好也没有用啊。”
她说这句话明明很冠冕堂皇,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怪异,好像深以为然的感觉。不过她不清楚,连央却反应得很快,冷冷地嗤笑一声,点破她:“究竟是我不忠于朝廷还是不忠于……太子?”
萧折靡脸色顿时寒霜密布,近来谁在她面前谈及她与东宫太子的关系,她就会觉得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暴躁却不知气从何来。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楚,然这不过是有心欲盖弥彰却被人挑明后的恼羞成怒罢了。
她眼中杀机浮现,伸手取过剥皮的长弓,拉弓搭箭,对准连央骤然用力便弦如半满月,泠泠作响。
剥皮和与她一起杀出来的几位淮北军营的将士都忍不住惊讶地望着她,这位郡主的胆识手段有点出乎意料啊。
不过她真的敢射出这一箭吗?
连央凝视她,不躲不避,到了这一步,逃也没有用了,千丈峰上下全是太子的人马。似乎感受到对面即将破空而来的危险之意,他轻声说道:“琳琅,你曾说过,永不会对我狠的。”
“嗖。”
萧折靡刹那松开右手,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带着呼啸声一闪而过,紧接着箭尖没入血肉的声音响在静谧无声的黑夜中,所有人只觉浑身一颤,不知被什么所震撼,只是愣愣地都转过头,好像顺着那直刺入连央心脏的箭矢就能感受到无边的冷意。
萧折靡衣袖飘扬,手上弓箭缓缓放下。
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在场的淮北将士都忽觉那蓝衣长发的郡主恍如天人不可逼视,并不在于她的容颜,而是那气势无声显现出别样的夭矫绝艳来。
连央闭眼前的最后一刻记住了她这样的倾世风华,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而虚无:“我乃折雪郡主萧折靡,琳琅何许人也?”
是啊,这个一箭射杀自己的人,是折雪郡主。
琳琅何许人也?
琳琅不过是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所迷恋过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假人物罢了。
连央一头栽下了马背。
在四周侯府侍卫惊恐悲愤的呼喊中他安然死去,而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跟随他而来的数十名侍卫也都纷纷毙命。萧折靡压下心里突如其来的莫名复杂情绪,低低地叹了口气,垂下眼,那浓密的眉睫浮泛出一圈阴影,语气轻若云羽没有波澜:“挖个坑……一起埋了吧。”
曾经叱咤豫州风云据守一方的辉煌灿烂终归埋进了黄土,一代骄子诚意候连央死后也不过在厚重的史书中,留下寥寥几笔:
诚意候叛乱,未几镇压,死于郡主弓箭,葬于山。
——
十一月十二日清晨。
离千丈峰大战过去一天两夜,豫州刺史和范序之等人终于接到了千丈峰被炸毁,一万官兵全军覆没的消息。当日千丈峰上竟无一人活着下得山来,只是有属下听到进城的百姓谈起那夜山体晃动,有石土滚落,山上大火连天很不寻常起了疑心,才禀报豫州刺史,然后派出探子去打探详细情况。秦大人和范序之本已做好坏的打算,却不料坏到了这种地步。
范序之当即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这样都不死,还反倒让他们荡平千丈峰,传回帝京你我还有什么脸面待下去!”
“范大人有何高见?”豫州刺史也是急得火烧眉毛,连跟自己有几分亲戚关系的秦家主身亡也顾不上悲痛了,一心只想解决眼下的难题,这样可真没法跟帝京交代,除非能把他们真正一网打尽将功折罪,不然就等死吧。明明都把太子和郡主逼到那种程度了,一群人武功尽失竟然也能反败为胜,不得不说命太大。
但这样棘手的敌人命大显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背水一战!”范序之眯起眼来狞笑道:“好在我们手里还有徐世中……”
“大人不好了!”
一名属下慌慌忙忙快速冲进来,冷不防脚下被门槛一绊摔了一跤,却什么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地上前禀报道:“大人,重仪太子他们率大批淮北军包围了观澜府,然后强行破门而入,将咱们衙门里的兄弟全部抓起来了!”
“什么?!”
“废物!”范序之一巴掌甩在那名属下的脸上,浑身都气得发抖,刚刚才说到他们手里还有徐世中,结果转眼人质就被救走了,还是十分嚣张地直接从他们眼皮底下抢走的!
豫州刺史踉跄地退后了几步,满脸灰白颓然之色,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念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范大人,你说还能怎么办,咱们,咱们逃吧?!”
“逃?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里去!今夜主子的狱章六主就到了,到时候如果偷袭,说不准还能有机会将功折罪。”范序之眯起眼来,到时候让优罗里应外合的话的确是个好机会……
不过还没想多久,就听见布政使司门外再次闹哄哄地吵闹起来——见鬼,又被包围了!!!
范序之脸都青了,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浑身上下都在抖啊抖,这两个月他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大血霉,被包围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