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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林中亦属罕见。若非十年前那场牵动武林的妖刀之乱,奇宫折损大量无字辈菁英,往后二三十年内,指不定还是这辈人的天下,也不致沦落到眼下这般,由一名无字辈领着十几二十个色字辈小娃娃出门的窘境。
东海乃天下武道滥觞,指剑奇宫卓尔立于东海武道之巅,位列“三铸四剑”正道七大派,份属四大剑门,源远流长,门户既深,外人难知根柢,然而即使是梁燕贞,也知“无”字辈主宰奇宫逾三十年,从五六十岁的隐逸高手,到二十啷当的年轻小伙子都有可能是无字辈,本领却有云泥之别。
“奚无筌”这个万儿梁燕贞闻所未闻,但她本就喊不出几个奇宫的高手来,此人既腰系紫绶,肯定是惊震谷一脉的头人,威仪气度亦非泛泛,断不是傅晴章之流可比。
“老子呢,是‘其他朋友’。”谁知独孤寂懒惫一笑,依序指来。“这是‘其他朋友’的女人、‘其他朋友’的小孩,还有路上随便捡来的丑新娘,在此多多拜上尊驾啊。”连拱手都毫无诚意可言。这种程度的敷衍,本身就是针对。
梁燕贞几欲晕厥,奚无筌身后的弟子们无不色变,几个血气方刚的手按剑柄,怒喝道:“你说什么!”余桌的奇宫弟子也怒目而视。龙方飓色本欲上前打圆场,却被应风色拉住。
白衣少年神色凝肃,冲师弟摇了摇头,细细打量出言不逊的落拓侯爷,全神戒备。“不得无礼。”奚无筌举掌制止,面不改色,朝独孤寂一拱手:“打扰了,请。”从容走到应风色那桌落座,众人才跟着坐下。
奚无筌目光挪远,冲不远处挤满了嫡系惊震谷弟子、不住嘻笑打闹的一桌扬声道:“无碧,过来坐。”
一名十六七岁的大男孩浑身剧震,白着脸踅过来,垂头丧气如赴刑场,夹着尾巴坐在他身侧。
奚无筌翻过茶盏,搁在他面前,龙方飓色见机极快,赶紧为面色煞白的年轻人斟满,笑道:“喝茶,平师叔。”
其实平日里厮混戏耍,他们都管这没大几岁、内向害羞的年轻人叫“小师叔”不无促狭奚落之意。龙大方料奚师伯对这个“小”字定然不喜,巧妙避过了这坎。
平无碧是元太师叔生前收的关门弟子,也是整个龙庭山上最后一位无字辈。元太师叔坐化后,奇宫里就再没有寒字辈了,按理也不能再出无字辈,毕竟“代师收徒”份属非常,若非遇上存亡绝续的关头。
等闲不得轻用。于是乎,明明该是色字辈的“小师叔”倒楣地成了无字辈,在龙大方看来,奚师伯是真拿小师叔当平辈,不让他和他们玩在一块,以免乱了规矩,督导他的日课也特别严格,平无碧畏如猛虎,成天嚷着想死。
“你都不知道风色多羡慕你。”有一回他实在听不下去。把平无碧拉到一旁,皮笑肉不笑的,故意用阴阳怪气的口吻吓唬他。
“刀头舔血,生死顷刻,你以为走江湖是过家家?武功多高都不嫌高。挨不了辛苦你就回家种地去!少在这儿唧唧歪歪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你跟师叔这样说话,我告师兄去。”惊震谷一贯没出息。但这小师叔在里头也算奇葩了,就没谁能讲出这等孬词来。龙大方在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掌撮拳,笑眯眯搁他脸上。
“对不住啊,小师叔。要不我同小师叔道个歉?保证啪啪地响,又热又爽。”风云峡打架都来真的,绝不掺水。
平无碧登时缩卵,没敢再摆师叔派头,见应风色上前将龙大方拉开,料想应不致挨揍,大着胆子嚅嗫道:“同是山上人,你们风云峡最爽了。
上头也没人管,爱怎的便怎的不是只有我说,大伙都羡慕你们哩。”应风色停下脚步,原本被他推着走的龙大方面色丕变,要拉已然不及。应风色霍然转身“喀喇!”
一拳陷入平无碧颊畔的树干,碎片渣刺混着迸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脸温黏。平无碧顿觉满眼赤红,以为脑袋开了花,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平日总以贵胄自居、端着一副大人架子的应风色,恶狠狠地俯视他,仿佛用眼神就能将他碎尸万段。平无碧从未见他如此狰狞,更不明白何以如此。
本来人就少的风云峡,如今只剩应风色和龙大方,龙大方还是山下来的记名弟子,就算没学会半点武功,也不算个事,反正迟早要离开。大家都羡慕死他们了,真的。
俩小孩占着一脉的据地资源,镇日吃好喝好,任意使唤仆役,上头还没有烦人的师长,想干嘛就干嘛,做神仙都没他们俩逍遥。
应风色干嘛为了这种好事大发雷霆?翌日,手上包着绷带的应风色,若无其事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那拳的恐惧从此深植平无碧心中。被奚师兄抓来这一桌,给他平生最怕的三位煞星围在中间,简直是活生生的恶梦。
“别忘了你的身份。”奚无筌垂眸饮茶,并未看他,刻意压低声音,不想让他在两名色字辈的“后辈”面前,被训斥得太过明显。
“你是他们的师叔,莫行惹人非议之举。”“我没明白了,师兄。”奚无筌一眼就将他无力的辩驳瞪回去,忍住了冷哼的冲动,他年轻时的性子远远称不上雷厉风行,硬要说的话,也就是疏放一些、贪爱自由,否则也不会得到“酒颠诗魔”的浑号。
经过渔阳的惨痛教训,现在他总是时时提醒自己“不走极端便是福”无碧这孩子是软弱了些,但本性还是好的,就慢慢教起罢。如果能多像风色一些,就好了。
奚无筌心想。只不知其他各脉的老家伙们,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的想法。中年男子瞥了瞥端坐如恒的白衣少年,这敏锐的孩子却未像往常那样,夷然无惧、甚至跃跃欲试地转过目光,迎接挑战,而是垂敛眼眸,啜饮着淡薄的粗茶。这已说明许多事。
他不想谈。关于师长,关于偶遇,关于风云峡的未来他通通不想谈,就算是如此出色的孩子,也有闹脾气的时候啊。
奚无筌暗叹着,提声道:“小二哥,拿点吃食来可好?咱们一路行旅辛苦,想在此歇歇腿脚。”
杨三回过神来,砰的一声,阖上最后一条门板,嘶嘎粗哑的声音从门隙间传出:“不卖不卖!本店打烊啦,太阳下山前要封庄,喝完茶快走罢!”
众人面面相觑。距离舖门最近的一桌四人霍然起身,其中三人按住剑柄,一人便要上前卸开门板,将这无礼至极的乡人拖将出来。
狠狠教训,却遭奚无筌制止。乌浓须鬓间夹着缕缕银丝的中年人望了龙大方一眼,身形矮壮的少年难得不见嘻皮笑脸的模样,只是欲言又止。
奚无筌看在眼里,藉举杯掩口,道:“原来这就是你带我等来此的目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有异的?”“弟子也不好说。”龙大方露出一丝愧色,低道:“就是今年罢?
往年只有过年才回,待三两天便走,也不觉怎的。今年除了过年,小婶婶过门时回来几天,小叔叔过世时又待了大半个月,才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
一直缩在凳上的平无碧会过意来,瞠目结舌:“你你是故意赚大伙来此?绕了一大圈还兼程赶路,根本没有什么风味小吃?龙大方!你连我师兄都敢”
声调不觉扬起。奚无筌冷冷一睨,按桌低喝:“噤声!”内力贯通竹简,如蛇窜过桌板,一瞬间透胸闭穴,平无碧最末一个“骗”字尚不及出口,忽垂首不动,张嘴冒汗,眦目垂涎,状甚狼狈。这趟白城山之行虽不赶时间。
但回程绕道章尾确是兜了大圈,换成别的长老,肯定嫌麻烦,非但不允,少不得要教训龙大方一顿。
但奚无筌在所有披绶长老中,最不拘门户之见,对各脉弟子一视同仁,绝不徇私。龙大方从得知奚长老领队起,便有了假道借兵的心思,沿途力陈家乡的风味小吃、人情风土,说得众人食指大动。
奚无筌一向鼓励弟子们增广见闻,才带了忒多年轻人下山,遂应龙大方之请,来到始兴庄。应风色虽觉有异,但以为只是师弟想家罢了,此际才知有这等内情,不禁蹙眉转头。
“你怎么不跟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龙大方苦笑:“就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村里的人有些奇怪,但又不是个个都怪总之就是很不对劲,况且光咱俩来瞧,万一真有什么事,也派不上用场”见师兄神色一黯,惊觉此说伤人,小声道:“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恼我。”
“不,你说得对。”应风色沮丧不过一霎,随即正色道:“始兴庄处处透着古怪,必有蹊跷。”转对奚无筌。“长老,龙大方假公济私,诓骗长老来此,的确是大大的不应该。
我风云峡如今人寡力弱,不能为门下解难,弟子忝为代理,亦有责任,回山之后任凭长老处置,绝无怨言。今日之事还望长老不弃,为弟子们一探究竟。”
“师兄!”龙大方心中感动。应风色伸出食指,示意他“别说些恶心巴啦的”锦衣少年面露微笑,举拳与他拳面轻触,一切尽在不言中。
“村里的不对劲”奚无筌朝丑新娘和落拓贵人那桌一瞟:“是从外头来的么?”龙大方摇头。“那三人我是头一回见。小婶婶我不是很熟。
但她待人挺好的。小叔叔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庄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我看得出她其实很悲伤,不会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