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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需要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你需要一个出身显赫的名门之后。”菲兹威廉上校的目光悠悠地投向海德公园的大路旁,一颗古树倏然飘落的叶子上。他骑着马,慢悠悠地前行,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真该把你认识的那位新任伯爵小姐介绍给我,我认为她简直就像是上帝为我量身打造的。”
菲兹威廉上校出身贵族,是这一代菲兹威廉伯爵的次子,也是达西先生的表兄,目前在军中服役。
同样骑在马上缓行的达西面色不变,将视线从远处被绿意围绕的长湖那露出的一抹水色当中收了回来,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位小姐今年才十二岁,我认为她并不适合你。”
事实上,菲兹威廉上校与那位小姐的年龄差,甚至比她本人来到这个世界的岁月更加长久一些,但达西担心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达西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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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之前。
伊迪丝.科特无言地望着面前缠绵病榻的科特夫人,眼中的泪水像是失去了知觉地肆意流淌着。
这里是1806年的英国伦敦,一间破旧的小旅馆最便宜的房间,她和她的母亲不久前一贫如洗地从法国巴黎来到了这里。
而她面前躺在这个房间唯一的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女人,就是她相依为命的母亲。
这个曾经有望成为上流社会贵妇人之一的女人,此刻却缩在远离伦敦市中心、汇聚三教九流的街区,一个与贵族生活半点搭不上边的小旅馆里,在她相依相偎的爱人缠绵病榻多年终于撒手人寰之后以惊人的速度衰弱了下来,连尚未成人的女儿都无法阻挡其无畏赴死的决心。
一个千娇万宠长大的贵族小姐,看起来却枯瘦苍老得可怜可叹,将死时连那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都为了治好丈夫的病而被粗鲁地剪下当了人,连年轻时候的半分美丽鲜妍也无,只有虚无缥缈的爱情伴她永眠,也不知是种悲哀,还是种满足。
“伊迪丝……”她以微弱的气息呼唤道,并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抚摸女儿在贫穷的掩映下,瘦弱却仍清秀的面容。
她几乎是感觉到了一丝不舍。
几乎是。
对伊迪丝,以及这个自爱人离去后就褪去了色彩的世界。
伊迪丝的头脑一片空白,她只是下意识地将母亲熟悉而又陌生的手掌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流着泪喃喃道:“妈妈……妈妈……”
心已随爱而去,空留麻木的躯壳又能苟活多久呢?
必然是不能的。
即使她自重生以来尽力挽救,却仍然停止不了一个女人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地奔向死神的脚步。
科特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就在此刻焕发出动人的神彩,她一边在口中不住地低唤着月前去世的丈夫的名,一边无限爱怜地望着近在眼前的伊迪丝,目光恍如梦境。
站在门口的旅馆老板看到科特夫人这幅快死了的模样,暗骂一声倒霉,却还是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有位十分体面的绅士想要见你,科特夫人,他说他来自剑桥。”
老板说着让开了半边身子,弓着腰,谄媚非常,露出了尚站在门口的一位穿着考究、五十来岁的绅士来。
跪在床边的伊迪丝感应到科特夫人突然激动起来的神情,温顺而乖巧地退到了一边,心中却默默叹道:终于来了。
“天啊,玛格丽特!是你吗?”那位绅士看清了昏暗光线下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连高高的礼帽都忘记脱下,将考究的手杖就地一扔,又急又快地走到了床前,颤抖着握住了科特夫人那双布满生活艰辛、不再细嫩的手。
科特夫人虚弱地微笑。
“我曾想象过千万次与你再见的情景,却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样的。”这位绅士眼眶濡湿,声音略带哽咽,“玛格丽特,我可怜的小雏菊,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这世上最狠心的小姐一面。”
狠心到直接离开从小长大的故国,去往了另一个国家,连亲生父亲的葬礼也未能在远远驻足一眼,十二年没有再踏进家门一步。
“噢,我想我是的,大人,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到地狱去的吧。”她的泪水顺着早已不再饱满的脸颊流了下来,蜿蜒成了无解的遗憾,“只可惜即使当我死去,也无法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了。”
当年的那场为爱出逃的‘事故’,不仅令科特夫人并不被承认的娘家在很长时间内对于家庭教师的招牌要求严苛得令人发指,也令她本应正当壮年的父亲惊怒下一病不起,几乎一夜之间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那位绅士此刻只是紧紧握住科特夫人的手,两道浓密的眉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不发一语。
科特夫人将视线艰难地投向正站在床尾的自己的女儿身上:她不过是十二岁的年纪,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看起来更像是十岁左右的孩童,这个小可怜儿眼神懵懂而怯懦,像是到现在还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mylord……”科特夫人望向眼前距离慈祥或者和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老人,断断续续地说,“我尊敬的伯爵大人,我可否最后一次诚挚地恳求您,在我贪婪而自私地撒手不顾长眠地下之后,代为照拂我唯一的女儿,伊迪丝,将她纳入您的羽翼之下?”
那位绅士将双眉皱得更紧了,目光深邃而哀怜,过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艰涩地答道:“我会的,玛格丽特,我会的。”
科特夫人像是卸下了全身心最后的重担,灰败的面容都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她不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靠在那里,微笑着流着泪。
“伊迪丝,你要听话,妈妈去找爸爸了,我不舍得让他等待太久了……尽管我知道他对我的耐心总是那么好……”她喃喃着,目光变得如同少女般梦幻迷离,“维克……”
她细弱的手腕无力地垂下,安详地闭上了眼,颊边带着自己留存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泪。
伊迪丝愣在了那里,如同石化。
再一次面临相同的情景,令她本该哀痛的心连一丝力气也无。
她是伊迪丝,却又不只是十二岁稚嫩而贫穷的伊迪丝。
她走过伦敦浮华喧嚣的上流社会,她走过巴黎靡丽颓唐的凡尔赛宫。
她曾是某人的妻子,却幸运而又不幸地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她曾是某些贵族追逐迷恋的娇客,社交圈正娇艳怒放的鲜花之一。
她是经历过精心设计的爱情骗局的,沦落欢场浮沉的,正渐渐走向枯萎的,被称为赫瑞斯夫人的,很多年之后的伊迪丝.科特。
上一刻她还站在一生当中最绚烂的火焰当中,任浓烟遮蔽了她的视线、夺去了她的感知,再睁开眼睛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快,火光仿佛一瞬间灰飞烟灭,而当她稍微回过神,就发现眼前正是很多年之前,她的命运还没有发生改变的那一天。
伊迪丝无神地盯着病床上失去了呼吸的母亲以及该用悲痛来形容的那位老绅士。
年少时相同的场景与眼前的一切渐渐重叠在了一起,接下来该发生什么呢?
噢,她被送到了她名义上的舅舅当家作主的默里家抚养,有人定期送来足够多的钱,可舅妈即使拿了这笔钱也对她好不到哪里去,背地里总是说她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而伊迪丝明明该是个表小姐,过得却连表姐玛丽安身边受宠的贴身女仆还不如。
如果仅仅是这样,伊迪丝尚且还能忍受。
四年之后,一位曾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士特地前来怜悯地告知,原本资助她的绅士——曼斯菲尔德伯爵,在米迦勒节前巡查产业时不慎坠马而亡,恐怕以后她的开支没有人支付了。
默里夫人当即附和并暗示她今后也该自食其力、自求多福,总之默里家上上下下花费一年比一年大,养不起她这么一个吃闲饭的人了。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伊迪丝那张脸全然继承了她那位法国父亲的风流艳丽,逐渐长开后即使衣着寒酸也掩不住,倒让玛丽安私底下偷偷哭了好几回。
总不能一直把伊迪丝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社交吧?
于是扮黑脸的默里夫人明里暗里地冷嘲热讽,伊迪丝没几天就被扮白脸的“好心人”默里爵士介绍了一份友人家中的家庭教师工作,还自以为逃过了默里夫人想要安排给她的一门极糟糕的婚事。
于是遇上了她一生的劫难。
一个外表光鲜、英俊潇洒的军官,实则是彻头彻尾的恶棍、赌鬼。
她那自以为是的肤浅的所谓‘爱情’,她那沾沾自喜的幸运的所谓‘婚姻’,带来的不过是未知的苦痛的开端。
为了彻底摆脱那个噩梦般如影随形的男人,她付出了一个女人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一步步逐渐成为了混迹欢场的带刺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