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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外面还没有进来的时候,孔南生就已经叮嘱过若是进得屋里来万不能出声儿,他上面的那位不喜家里来人,也不喜家里吵闹,今儿能多带两个人还是因为他没料到送来的孩子年龄这么小,也没料到送来的孩子真个是被大家族保护过头的娇嫩孩子。
其实孔南生这会儿是有些忐忑的,即便他知道家里这位爷是晓得今儿晚上南洋的人要来,可他今晚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些,而且他带了不该带来的人,最重要的是,今晚来的孩子真的是太娇嫩了,超出了他的想象。
家里的这位并不是个喜欢娇嫩东西的人。
果然,进得屋里来看见只有父亲趴在桌上打瞌睡他就知道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要见的人果真失了耐心。
进来的一行人扰了稍稍困倦的孔伯,见南生进来,连忙迎上去。
“回来了?”
“嗯。”
“这几位是?”
“…………”
于是孔伯就不再问了,自己的儿子就是这样的,能用一个字的绝对不用两个字和他说话,这点让孔伯格外生气,遂老人家就总是喜欢温和的时常能笑着和他说些话的青年,家里年龄上是小辈儿的就泽瞿和南生两个,前者总是独得老人所有的喜爱。
“孔老睡了?”
“睡了。”
孔伯依旧在打量还站着的三位,对于儿子的称呼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也很不习惯。外人甚少见家里青年的面貌,只是凭着些风言风语和两三个字亦或一两个照面就叫了青年“孔老”,南生是半路跟着青年的,遂和外人一起叫了这个称呼。
对于青年平白无故被叫了个“老”字孔伯也很是恼火,好好儿的一个小伙儿,为什么要叫个“老”,被叫做某某老的那些人,不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朽么。
孔伯不知,能被叫做张老李老王老的那些人,不是谁都能被叫上的,当然南生对于父亲的这些个恼火是不愿意去解释的,老人家总是很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边厢父子两个对话,边儿上站着的三个人就那么站了半天,也没敢发出声音,也未见有什么动作,就那么站着。这些都是教养极好的人,见主人家睡了,他们又是半夜来的,遂就由着孔家父子两说话。
南生很是担心明日他如何同已经睡了的这位交代,孔伯则是不知道如何安排这些人。老人家不知道这一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进得家里定然是不一般的人,但是大晚上的进来是要安排住下么还是怎个样。
“咳咳……”
就在两父子都在思索的当口儿,突然的,安静厅里有了响声儿,包了头巾围了脸的瘦小的那个想是憋得久了,一串咳嗽又急又猛还一直没能停住。待孔伯急急倒了温水端过去的时候边儿上候着的那两位已经拍背的拍背,顺胸口儿的顺胸口儿,离得近了,孔伯才看清楚头巾下的脸蛋,这是个孩子的脸,一个女孩儿的脸蛋,女孩儿的脸还未长开,可的确能看得出这是个女娃娃。
女孩儿包着的头巾已经撒开了,撒开的头巾下露出长长卷发来,浓密的乌发挲曳了一片,在灯光下竟像是能发光。
孔伯被这一片乌发惊到了,可孩子还在咳嗽,甚至有些个愈演愈烈的架势,一同来的那一男一女脸上也显出了些急色,女的早就将孩子揽在怀里了,可两人知道今次他们来的目的,遂也没有出声,只管顺着孩子前胸后背。
北地的秋风不若南洋,北地的秋风劲急,燥凉,孩子初来,遭罪了。
连同孔南生一起都围在女孩儿身边,因了这些个动静儿,不知何时,楼上栏杆处站了人。
着急灌了些温水,慢慢儿孩子的咳嗽也止住了。脸上的通红还未散去,眼睛里也还带了泪花,像是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倚在别人怀里的女孩儿抬头,这一抬头,就那么的,冷不丁的一下跌进了个丰腴的殷红世界里,经了一个长世,也未能醒来。
当然,女孩儿现在也才九岁,压根不知什么,带着些好奇,只是盯着楼上某一处,没能低头。
察觉了女孩儿的动作,底下一干还未放心的人抬头,俱是看见了楼上栏杆处的人。
孔南生一惊,不知孔泽瞿是何时出来的,睡觉时候被扰了,即便上层站着的那位没言语,可没言语才叫人惊惧。
孔泽瞿站在二楼,二楼的灯光是灭掉的,只有一楼的灯光将那栏杆稍稍照亮了一点,这人就站在栏杆处,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没有言声,光与影交界的地方是这人的唇。
脸的上半儿在暗里,连同唇以下的身子在亮处,交界的地方,这人的唇丰盈红嫩欲滴。
“孔老。”
硬着头皮,孔南生开口唤了一声。
孔泽瞿没有应声,只是依旧就那么站着,过了好半晌,就在孔南生屏息的时候,站着的那位开口了,声音清悦动听“是个女孩儿?”
“是个女孩儿。”
得了肯定的答复,楼上又没了声儿。孔伯进去叫了自己老太婆给孩子熬点热烫,厅里剩下的人一时间没人出声,整个厅里安静的不得了。
“换个男孩儿来。”二层的人说完这句话竟是转身就要进屋。
同孔南生一道来的男人急道“没有男孩儿,族里这一代没有男孩儿。”
孔泽瞿止步,复又道“换个男孩儿来。”
这回连刚从屋里出来的孔伯都察觉出一向温声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冷,正诧异间,女孩儿又开始咳嗽,这回像是续了先头那咳嗽的势头,简直就咳的撕心裂肺了。
孔南生还僵在地上,他原以为孔泽瞿看过资料知道今晚他是要带一个女孩儿来的,可眼下看来,他是不知道。
一声声的咳嗽里,二楼栏杆处的人早已不见,只有一道轻而又轻的关门声响起,已经到半夜了,该是睡觉的点儿了。
上面无声,下面一层又开始乱了起来。
折腾半天,夜也深了,二层小楼是在山里的,且出进手续繁多,都这个时候了,总不能将人撵出去,遂孔伯就安排人住了下来。
二日,青年照旧那个点儿起床。
在收拾洗漱的时候孔泽瞿稍稍困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事实上即便看了自己脸这么多年,他还是对自己的相貌不很满意。当然,这也就是他每天早上的惯例,困惑也就是那么一下。
孔泽瞿下楼的时候孔南生已经坐在餐桌上了,早餐是熟悉的清淡粥香和包子的热腾气儿。南生见下来的人神色如常,夹了口腌黄瓜放嘴里,揣度了半天,没敢开口,只是大口喝了一口粥然后借着端碗的动作悄悄看了坐在他身边一同吃早饭的女孩儿。
女孩儿有些蔫蔫的,脸上还带着些微将将起床的红晕,小口小口抿了粥吞咽着,可是脸蛋上的那点红晕在看见从楼上走下来的人的时候慢慢儿的就不见了。孔南生看女孩儿的时候就看见女孩儿苍白着脸怔怔看着斜对面的人。
即便昨夜那人连楼都没有下来,可到底不同以往女孩儿见到的人。
下楼梯的时候孔泽瞿就看见坐在南生旁边的孩子了,真的是个小孩儿,小小的一团缩在椅子上,软糯的仿佛一把就能捏碎。当然他也看见了女孩儿的一头长发,那团头发实在长得太好了,好到孔泽瞿从刚一看见到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注意力泰半都在上面。
厅里的家人和往常一样道了早,只有女孩儿嗫喏着不知如何是好,昨晚和她一道照顾她的两人今日已经不见了,处在陌生环境里的女孩儿不安到极点。
孔泽瞿理所当然的认为他都说了不要女孩儿,那这顿早餐之后他应该是看不到女孩儿的了,遂他也理所当然的没有问孔南生后面的事情如何,甚至他还在女孩儿身上多投了些注意力。
总的来说,早餐的气氛无比平和,这种平和直到家里的电话响起才骤然有了改变。
孔南生将电话递给孔泽瞿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隔了这么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刚刚接电话的时候单听了声音他就知道送来的女孩儿是要留在这里了。
执着电话,孔泽瞿下意识的将视线放在还坐在餐桌旁的小东西身上,现在他对于女孩儿的任何称呼都没有了,只余个小东西。
小东西长得太像南边儿的那位了,眉眼都长得极像,甚至连眼角的泪痔都在同一个位置,先前那泪痔长在男人身上孔泽瞿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长在一个女孩儿脸上他却是有百万个觉得不满意了,连同女孩儿娇嫩的皮肤乌亮的长发他都觉得不满意至极,其中他最不满意的是女孩儿的眼睛,过于清澈透亮。
“知道的。”
半晌过后,孔泽瞿简短的应了上面这三个字之后就将电话递给了一直沉默站着的下属,在递电话的时候这人瞥了孔南生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隔空睨了这么一眼,后重将视线放到餐桌旁。
孔南生知道这一眼的意思,那位是嫌他惊了山下,可若是他不请出山下的人,这孩子只怕真的要送回去。
“叫什么?”
孔泽瞿是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还坐在餐桌旁,两个位置是有点距离的,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孔泽瞿开口。
“玉玦。”女孩儿开口,不自觉的将两手放在桌面上呈恭顺状,开口是字正腔圆的北腔。
“玉珏。”
孔泽瞿重复,两眼看着女孩儿不知在想什么,从女孩儿的方向看过去,这人的眼睫真是极长。
等后面孔泽瞿拿到女孩儿资料时才发现女孩儿的名字不若他想的那样,看着资料上的“许玉玦”三字,这人玩味,女子起了男子名。
珏者女,玦者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