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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山东的冰天雪地不同,此刻的河南阳光明媚。暖暖的阳光从天上照下,满地白雪耀眼欲花,整个世界仿佛都沐浴在着透彻的亮光之中。看得久了,眼前居然一阵阵发黑,忙将头转到一边,阴影处却是隐约的幽蓝。
这里是河南汝宁府北面的确山县境内。
一支衣衫破烂的军队正在官道上飞奔,大量的战马和骡、驴长声咆哮,踢声如雷,将一片洁白的雪原从寂静中惊醒。
“跟上,跟上!”
竹筒水壶同长匕首轻轻撞击,发出“丁冬”的脆响,长长的白气在士兵们头顶蒸腾而上。
路边,伙夫们架起一排大锅,手中拿着木勺,见一个士兵就将一大勺米饭舀起,往他们手中一倒。
士兵们也不停留,一边跑一边有手挖着糙米饭往口中塞。他们一个个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已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连续十天的急行军让他们累得双目赤红,但随着离家的道路越来越近,精神却越发显得旺健。
这就是高原所带领的高、曹联军。在拿下平靖关之后,他们休整了一天。然后甩开双脚朝陈留老家狂奔而去。在离开的时候,他们还留下了一支疑兵在关口中拖延了李岩两天。等李岩发觉,高原的大军已去得远了。但高原并没就此放慢行军速度。大军一翻过桐柏山之后,眼前就是豫南平原,这样的地形最利骑兵追击,断断不可马虎。又得赶在李自成反应过来之后逃回去。因此,大军还是保持着极快的速度。
高原的陈留军还好些,毕竟以前曾经过严格的训练,又有良好的饮食。但就这样。他们一个个还是累得半死,身上的衣服全破了,脚上漂亮地牛皮靴也都磨破了。
至于曹军,更是跑得几乎要散了。几乎所有的曹军都变成了活鬼,头发脏得沾成年糕,手、脸都冻出了大口子。脚上的布鞋也都破得露出脚指头。鞋子里面也积满了雪水和污泥。
陈留军这一路跑下来,倒没有减员,只死了五个伤员。曹军就惨了些。出发时的五千人马,到现在只剩两千六百多。
即便如此,所有的人都在坚持。只有坚持下去才有活路。这里还是李自成的势力范围,如果掉队,别说被人擒杀,这样的冬季。落单之后。只怕也只有冻、饿而死的命。
要活,所有人心中都只想着这么两个字。
步行跑上去,从伙夫手里接过一瓢米饭,高原香甜地吃着,笑着对旁边马上地红娘子说:“这信阳城的米虽然糙了些,可吃到肚子里却长力气,红娘子,如果你吃不惯,我叫人替你另做。”
红娘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原,笑道:“那个守信阳的大将好象叫韩华美吧,真有够笨地,居然被你骗了。高原也够大胆的,居然在他的府邸住了一夜。也不怕人家把你捆了。”
一说起这事。高原就觉得好笑。韩华美是汝宁卫的守卫大将,职位同自己一样也是威武将军。不过。韩将军这个威武将军却只守备汝宁一城。手中士兵不过一千,又因为紧邻湖北,事事都要受襄阳约束。比起自己这个坐拥两府,辖两万精锐地宣武卫威武将军可惨了许多。
高原他们出桐柏山后,正大光明地走进汝宁府,说自己奉命追剿吉圭叛军,希望韩将军能够提供后勤补给。
可怜地汝宁在李自成主力南下时城钱粮已尽数运走,现在突然又要供应这只大军的粮草,顿觉紧张起来。可剿灭大军的任务压倒一切,由不得韩将军不答应。
于是,高原军几千人,几千头大牲口,几乎将汝宁府现存的粮食搬了个精光。又在武库中借了一些兵器,简单地将手下武装起来。
依靠着汝宁府的粮食,高、曹联军才不至于在急行军中饿死。
高原刚一走,李岩的军队也到了汝宁,又是一千人和一千头战马。看着空荡荡的库房,又看了看李岩手下那些骄悍蛮横的骑兵,韩华美几乎要崩溃了。李岩虽然知道依自己现在这支军队,根本没法子同高原交手,也打不下去。可红娘子还在高原手中,由不得他不追。
说起来也奇怪,两军一前一后,保持着六十里的距离,如影随形,你快我就快,你慢我也慢,倒又点阴魂不散地味道。s
听红娘子这么一说,高原心中有些得意,笑道:“怕什么怕,我还是闯军的大将呀。再说,就韩华美那一千人,弹指间就将他灭了。”
红娘子一抿嘴,她当然知道高原这是在自己面前炫耀,却故意装出一副非常敬佩的模样,调侃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这个人是个贼胆大。”
“那是,我们都是闯贼嘛!”
二人又笑。
红娘子道:“对了,你好歹也是一军主帅,有马不骑偏偏要步行,将马让给走不动的士兵。还同普通士兵吃一样的东西,住一样地屋子。可没你这么当将军地。”
高原已经吃完手中的白饭,他捏起一颗沾在胡须上地米粒子放进嘴中“为将者,当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下一道命令是很简单的事情,可作为一个主将,如果你自己都做不到,还拿什么来要求你的士兵呢?我们陈留军,无论作战还是吃苦,都是将军先上。”他突然严肃地说;“你随我军走了这么多天,也同我交过手。我问你,凡战,我冲在最前面的是不是军官;到现在,我军伤亡的人中是不是都是军官?”
红娘子默然不语言,半天才才从马上跳下来,柔声道:“好,高原,我就同你一起走好了。你不骑马,我也不骑马。”
“别。你是我的俘虏。”高原一眨眼睛“我命令你,马上骑到马上去,否则杀无赦。”
“遵命!”红娘子和高原都同时笑了起来。
正笑着,刘满囤过来“将军,吉圭先生病得厉害。他说想见你一面。”
吉圭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又连日急行。受了风寒,现在还躺在担架上。听刘满囤这么一说,高原心中着急。忙道:“子玉在哪里,快带我去。”
“是,将军随我来。”
红娘子:“我也去。”虽然刘满囤不住翻白眼,可红娘子根本不予理睬。
刘满囤现在对红娘子这个坏女人是恨到极点。他认为。像这样的女人就该一刀杀了干净。可不知道高将军迷上了她哪一点,居然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红颜祸水,刘满囤非常忧虑,如果红娘子不走了,甚至将来做了自己的主母,那才是一件可怕地事情呢!
好在,自从那晚之后,高原同红娘子再没钻在一起,让刘满囤暗暗松了一口气。
吉圭气色非常不好。面色苍白,躺在担架上像一具尸体。看到他的情形,高原将德喜和尚拉到一边:“和尚,吉军师怎么样了?”
德喜手下的和尚和李方西的泰西人因为都是专业人才,受到重点照顾。都有马骑。还有卫兵服侍。这一路走下来,虽然有些累。可都还支撑得住。
德喜和尚还是那副白胖模样,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将军放心好了,吉先生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又累着了。等回陈留,修养几天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高原才安下心来。
听卫兵说高原来了,吉圭勉强睁开双目,用虚弱的声音道:“坦之来了,吉圭这回是不成了,只怕要先走一步。”
高原安慰道:“子玉不过是普通风寒,没那么严重。”
“不,你听我说。”吉圭一把抓住高原的手“如果我死了,请坦之立即砍下我的头颅送给李自成交差,如此,坦之和李自成还不至于翻脸。我死不要紧,但请你看在曹帅地面子上收留这支军队吧。高原摇头;“我说了,你会好起来的,别想那么多。”
吉圭叹息一声:“坦之,我知道你是瞧不上曹帅这支军队。不过,经过这一路行军,我能看得出来,在你部军官的调教下,这两千来人已经有点强军地模样了,只需调教一番,便是一支威武之师。请坦之收留他们吧。”说到这里,吉圭的手微微用力,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高原摇头:“子玉,我这个人你还不明白。曹帅对我有大恩,我若收编他的军队,还是人吗?无论如何,曹军地大旗不能倒。这样吧,你先安心养病。等到了陈留,我将归德府地水城、夏邑两县划给你养兵。”
吉圭身体一颤,双眼赤红,泪水若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哽咽着说:“坦之呀坦之,让我说什么好,你傻呀,让一支客军呆在你的领地,难道不怕日久生变吗?陶徐州收容刘备、刘备收容吕布的故事你就没听说过?”
高原正色道:“子玉,我们是朋友,我信得过你。”
“你呀,你这个烂好人!”吉圭放声大哭起来“坦之,夺天下者无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你这样是要吃大亏的。”
高原斩钉截铁道:“子玉别说了,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
“算了,也只有一种办法了。”吉圭无力地说“把你的军官借点给我,让他们带这支军队,名义上是我吉圭的兵,实际上受陈留的调遣。坦之,就让我暂时替你看住这支军队。帮你把守住归德的东大门好了。”
“这个主意好!”那边传来笑声,徐以显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将军,你就答应了子玉先生吧。”
“不行。”高原还是摇头。
红娘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地一幕,心中有些混乱。她在闯军也算是一员大将军,日常经历的事情也多。平日只看到军中诸将军为地盘、为军队、为个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可今天的这两人,一个急着将自己手头的部队交出去,一个却抵死不要。
这就有些怪了。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感动。不禁暗暗叫好:“高原这家伙还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豪杰呀!”
吉圭见高原不答应,立即怒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高原,你这个笨蛋,孺子不可教也,我我我我立即死在你面前。”
高原这才慌了,忙按住吉圭:“子玉。不要说了。”
吉圭;“你不答应,我马上死在你面前。我死了,你总不会看着这两千多曹帅地最后一点心血不管吧。”
“怕你啦!”高原叹息一声。“行,我答应你。到陈留后我就给你派军官。”
“多谢主公。”吉圭一声欢呼,猛地从担架上生龙活虎地跳了下来,跪在高原身前。
“啊。你你不是病了吗?”高原吃惊地指着吉圭。
徐以显呵呵笑着:“恭喜将军又添一位谋士。”
“啊。原来是你们设计赚我!”高原醒悟过来。他又指着德喜“和尚,你怎么也与他们同流合污了呢?”
德喜垂目入定;“阿弥陀佛!”
徐以显和吉圭同时大笑。
红娘子也不觉宛尔。
笑完,吉圭深深地看了高原一眼:“吉圭自认有识人之明,以前跟了曹帅,是为了还曹帅地恩情。现在跟了主公,纯粹是想看看你这个烂好人能够在这个乱世走多远,走到哪一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高原严肃地说;“高原自领宣武卫,手握几十万人的前程和身家。自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怠慢。”
“好,有你这句好我就放心了。”吉圭大笑一声:“夺取天下者,兵强马壮者也!当今天下,还有谁是将军对手。看到陈留军。我就知道。张、李二人在将军面前不过如土鸡瓦狗一般。当今天下,农民军中我看并没有什么人才。之所以搞出这么大局面,靠地不过是时势和朝廷的软弱。若真碰到一支强军,立即就崩溃了。“
吉圭这话让高原陷入了深思。
现在的朝廷,收入虽然平衡,实际已陷入了财政危机,财政危机的结局是一场历史的大倒退。万历末年以后,财政危机进入恶性循环状态:辽东冲突和农民起义逼迫国家日益扩大军事开支,扩支必须增税,增税则破坏经济生产加剧社会矛盾从而扩大农民起义。崇祯时期力求整顿,可事情却是越整顿越坏。到朱仙镇大战时,皇帝已经拿不出军费,只得变卖皇宫用具,连皇帝用的铜马桶都卖了。等到大战结束,皇帝更是穷得厉害。到十六年底,兵部甚至连派出一名“侦骑”地款子也拿不出来。
在真实的历史上,李自成进北京,打开国库和皇帝的内库,也不过区区十万两白银子。堂堂一个大明朝至此,也算是山穷水尽了。
朝廷已经穷成这样了,可北京城里地王公贵族,各部公卿却富得流油。李自成一抄,就轻易地抄出一千多万两白银,在逃出北京时装了几百车。
到这种地步,农民军席卷天下也算是顺理成章。严格地说,起义军中并没有哪一个领袖称得上是接触的军事战略家。他们的战绩其实建立在明朝大军的无能上面。到李自成进北京之后既没实行任何有政治远见地政策,也没进行有军事远见地部署。
所以,北京是拿下了,明朝也灭亡了,但混乱而短视的农民军却收拾不了这一片残局。
后金兵一来,总数一百多万的农民军竟然一败涂地。后金军队的长驱直入,横扫天下,也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先进,他们之所以夺取天下,靠的也是农民军的无能。
这个道理也是高原依靠三百重骑兵轻松打败任光荣两万人马后才突然醒悟过来的。
看来,这夺取天下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在此之前,高原还有一件事要做:同入寇的阿巴泰八旗精锐交交手。只要打败他,就可以肯定,这个世界已经在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是他地对手了。
想到这里,高原将头转向北方。
仿佛与他有心灵感应,徐以显和吉祥也同时望向北方。
高原喃喃道:“建州后金,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要面对。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
正在这个时候,林小满的斥候队飞快地跑回来“将军,前方发现一支大军,总数约五千,正朝我军靠来。”
号角“呜呜!”响起,高、曹联军同时组成一个密实的方阵。
前排是一千火枪手,后面是浑身破烂的步兵。
再最后,是三百手持马刀的轻骑兵。
所有地人都静默不语,等待着即将到来地战斗。
地片开始颤,路边草木“沙沙!”颤抖,积雪纷纷坠落。
红娘子和吉圭同时色变。
“来了,应该是了。”徐以显并不紧张,微笑着问高原“将军,这河南哪里还有这么一支大军吗?”
高原大笑:“自然是我陈留铁军!”
话音刚落,远方一片闪亮,无数身着板甲的士兵如金属地洪流一样出现在远方。无边无际,无休无止。满世界都是钢铁的铿锵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凉幽幽的铁味。
两面黑色大旗在风中翻卷,一面是飞熊,一面是苍鹰。
无畏营和长胜营来了。
太阳已经升高,满眼都是光芒。整个世界都在这片金属的怪兽脚下颤抖、雌伏!
“五千重甲!”红娘子张大嘴巴,只感觉无法呼吸,在这如泰山压顶一样的威势面前,一个人是如此地渺小。
她手中的鞭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到地上。
到处都是欢呼:“万岁!”“万岁!”
刘满囤狠狠地瞪了林小满一眼:“你是瞎子吗,这可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制造恐慌,就算杀你也不冤。”
林小满不以为意,只一脸激动地看着前方。
两支军队终于汇合了,激动中的高、曹联军一时控制不住情绪,都疯狂地向无畏营和长胜营冲去,试图抱住这些救苦救难的兄弟。
可刚一冲到跟前,眼前却是一片如林的枪尖,一片大喝:“不许靠近,冲阵这,杀无赦!”
曹军都呆住了,而远征湖北的陈留军则笑笑停下脚步。高原军纪严明,若真不顾一切冲过去,没准还真被战友们给杀了。
而两营的士兵则同时停了下来,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须臾,两骑兵冲出,奔到高原面前。正是王涛和黄镇,二人同时跳下马来,行了一个军礼:“见过将军。”
“稍息!”高原回礼,笑道:“你们总算来了。”
王滔和黄镇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末将来迟,请将军责罚。”
“是要罚,等回了陈留,我灌醉你们。”高原一人给了他们一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