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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些并不重要。你刚才劝我不要太担心。
其实我并不担心。程宗扬舒了口气,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人生就像做梦一样,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实。事情来的的时候,你不觉得有多高兴,消失了,你也没有太伤心。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谢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庄子曾经说过,他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醒来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变成了自己。
谢兄读过庄子?谢艺微微摇头,我是听一个人说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也常常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好奇身边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只有进入她们的身体,他才确定自己是真实的存在。程宗扬讶道:这是哪位先贤?谢艺笑了笑,一位故人。他的女人很多吗?
比你想像的更多。谢艺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死亡是公平的。众人各自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我没有恶意。谢艺抬起眼,直视程宗扬的眼睛。
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静而又坦荡。程宗扬不确定地说:也许吧。谢艺像和熙的春风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改变了话题。我看过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没有藏私,但他不是个好老师。
以你的实力,那个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对手。谢艺折下一根树枝,作势虚劈一记,当真气透过手掌的时候,不要刻意去引导它。只要将心神和意识放在你要去击破的地方,它就会自行运转。
是吗?程宗扬将信将疑地接过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虚劈一记,枝叶间隐隐传来风雷之声。刚开始的时候,风声会越来越响,当真气足够纯熟,风声会越来越弱,而力量会更加集中。
谢艺抬手轻轻一击,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卵石轻易击成两半。程宗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还强?谢艺摇头道:我是取巧了。击开卵石并不难。如果是武二,这块卵石都会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扬用树枝砍着断开的卵石,我要练到你的程度,要多长时间?我练了二十年,才到现在的地步。程宗扬泄了气,要二十年啊。谢艺笑道:我资质平常。资质好的,十年就够了。
还有的人资质超群,不足二十岁就能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你看我的资质呢?谢艺看了他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你修练的根基应该是玄门正宗,但又颇为不同。
她和鬼王峒武士正面交手的时候受到反震,真气逆行,然后一路都没有休息,造成气血郁积。阿夕侧耳听着帐内的声音,鹦鹉学舌一样说道:这会儿服了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让你放心。
这几天不要让她劳累。药物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有十几天时间就能痊愈。程宗扬连连点头。还有!阿夕道:以后不能同房!
呃?程宗扬忽然想起凝羽体内那股寒意,她们不会以为自己干的吧?阿夕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听到了吗?程宗扬连忙道:好好。我知道了。帐幕一动,那个戴着面纱的新娘起身出来。她低头的刹那,面纱飘起一角,露出红嫩的唇瓣。
她下巴白皙而又莹润,娇嫩的唇瓣几乎看不到唇纹,彷佛精致的宝石,在面纱下闪动着娇艳的光泽。阿夕扶住新娘的手臂,那些花苗女子随即围过来,遮断了程宗扬的视线。
短短的一瞬,给程宗扬留下强烈的印象--这位新娘的容貌,似乎不是花苗女子。走了走了!一头瘦驴踪出来,朱老头骑在驴背上嚷道:都起来!都起来!咱们该赶路了!
程宗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路?没想到吧?朱老头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老人家领着,你们就算走上几百趟,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条路。
祁远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人走的路吗?遇上山洪,躲都没地方躲!他们浸在齐腰深的水中,像当日过黑石滩一样,在水里艰难地行进着。朱老头说的路,竟然就是那条山涧。
他领着众人顺着一道缓坡下到涧中,然后涉着水往上游走。这一段水势倒还平缓,但涧底的岩石极滑,一不小心就有人马滑倒,溅起一片水花。朱老头盘着膝,稳稳坐在驴背上,半眯着眼道:富贵险中求。
走南荒,本来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求食的勾当。走条山涧算什么?别担心,再往前走,水就浅了。走起来比大路还轻省。
这一次云氏商会走在最前面,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手是最完整的,这一路只损失了三人,不算云苍峰,还剩了十三人。
商馆的吴战威和小魏在后面压阵,最初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下他们和石刚三人,以及四名奴隶,就算加上程宗扬他们四个,也只有十一人。
花苗人走在中间,他们伤亡最重,九名男子只剩下四人,十余名女子却无一受伤。这时受伤的花苗汉子在前横成一排,后面的女子手挽手将新娘和阿夕护在里面。
凝羽脸色好了许多,程宗扬让她侧身坐在黑珍珠背上,自己在旁牵着马缰,顺着山涧前行。在山涧中走了七八里,随着地势的升高,水位渐渐变浅,从及腰深浅,一直降到小腿处,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朱老头没有说错,涧底的岩石虽然湿滑,但没有山林中那么多蕨叶藤蔓要砍,一路涉着溪水走来,倒比山路更加轻松。浓雾已经消散,两岸浓绿的枝叶显露出来。程宗扬道:老四,这条路你没走过吧?
涉水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但没敢这么走过。祁远道:一来南荒走的都是熟路,没人领,谁也不敢走生路。万一陷到泥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来山涧不好走,水急不说,底下是漩涡还是坑洞,谁也说不准。再一个就是怕遇到山洪。南荒雨多,山洪下来,平常一条小溪都能变成一条大河。
咱们有时候宁愿绕远路,也轻易不过山涧,求的就是一个平安。程宗扬扭过头,云老哥,你呢?云苍峰眉头紧锁,良久道:山涧太险,我也未曾走过。
除了我老人家,谁敢走山涧?朱老头不知何时骑着他的瘦驴挤了过来,也就是我这老南荒,才有瞻量、有见识这么走!到了前面咱们就上岸,下午再赶一段山路。
运气好,今晚能宿在蕈子林。祁远没走过白夷族的路线,更未听说过蕈子林,也没什么反应。
云苍峰的眉毛却动了一下。从熊耳铺到白夷族,途中会经过蕈子林边缘,但那足有两日的路程。没想到沿山涧溯流而行,只要一天就能赶到。
不过正如祁远说的,山涧太过危险,平常过条山涧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涧里面行走?就是南荒土著,也未必敢不要性命地这样走。
这山涧支流极多,朱老头领着众人七绕八拐,不知道过了多少水岔。越往上走水流越细,最后变成潺潺小溪,溪底洁白的岩石被水冲刷成光滑的形状,清澈的泉水绕石而过,不时有细小的游鱼被他们惊动,飞快地从石隙间钻出。
溪水刚没过脚背,走起来更加容易,连一直担心的祁远也露出笑容。但没走多久,朱老头却离开溪水,带头钻进一片蕨林。石刚追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朱老头,这路刚好走些,走一段再上岸吧。
再走,前面就进沼泽了。朱老头吓唬道:那儿的蚊子比老鹰还大,就你这匹马,一晚上血就被吸干,光剩一张皮了。石刚吐了吐舌头,老实跟着朱老头进了蕨丛。
眼前是一条山谷,谷中生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肥厚的蕨叶下,不时挂着几串果实。有的青涩,有的通体鲜红,还有的熟透了,呈现琥珀般的蜜黄色。石刚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朱老头道:别碰,这些果子都是有毒的。
石刚咽了口唾沫,闻起来味道不错,怎么会有毒呢?朱老头沉着脸道:没毒的早让山里的猴子吃完了,还能留给你?小心拿着烂手!石刚连忙把果子扔开。
朱老头骑在驴上,顺手接住,然后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啃得满口生津。喂!朱老头,石刚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有毒吗?朱老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老头我运气好啊,检的这颗没毒。
石刚气得直翻白眼。他是头一次走南荒,祁远反覆交待过,南荒的东西不能乱吃。这会儿看朱老头吃得这么香甜,石刚按捺不住,他不敢乱摘,还在那裸蕨树下,挑了颗熟透变成朱红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用力一咬。朱老头拿着吃剩一半的果子,从驴背上低头看着他,关心地说:辣吧?
石刚张着嘴,咬着半个果子,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丝丝地吸着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朱老头教训道:俺老人家刚说过,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这果子叫荔果,青的时候是甜的,等熟透变红,就辣得入不了口。
瞧瞧,小伙儿舌头都肿了还不赶紧吐了!石刚口中像含了团火,舌头带嘴巴都辣得没有知觉,用手才把咬下的半个果子掏出来。祁远赶紧拿来水囊,石刚伸着舌头嗽了半天口,才泪水涟涟地合上嘴巴。
那些花苗女子从旁边路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个都掩口而笑。最后那个与石刚有过一夕之缘的花苗女子过来,从旁边的蕨树下摘了颗青木瓜一样的果子,用短刀切开,取出果肉让他含住,一边笑着说了几句。程宗扬没有听懂,祁远却嗤的笑了出来。
石刚含着果肉呃呃几声,问祁远她说的什么。祁远忍着笑道:她说,你吃了最辣的荔果,不让你再亲她。石刚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不留神把果肉吞了下去。
那花苗女子却对旁人的笑声毫不在意,只笑咪咪看着石刚,又取了块果肉喂给他。鬼王峒武士突然来袭,使众人耽误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朱老头带着队伍紧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一道山谷。
进入谷中,眼前地势忽然一低,两侧山峰合拢过来,围成一个狭长的盆地。从山脊上看去,盆地中盛开着无数硕大的蘑菇,彷佛无数五彩缤纷的巨伞。
程宗扬见过最大的蘑菇也不过十几厘米高,而眼前这些蘑菇像树木一样林立着,最大的菇柄直径就超过两米,菌盖更巨大无比,彷佛一座高耸的楼宇。
菌盖形态各异,有的像伞,有的是半球形,还有钟形、笠形、漏斗形颜色有白、黄、褐、灰、红、绿深浅淡浓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极为庞大。
吃惊的不止是程宗扬,除了队伍中寥寥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样巨大的蘑菇,如果说当初走的藤桥只是一个特异例子,眼前这些巨蕈,才使他们真切感受到南荒的异样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