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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烦恼的问题就这样被抛到了面前,叶佐兰愣愣地反问道:“瑞郎希不希望我去?”
唐瑞郎呵呵一笑,竟然摇头:“很遗憾,我不能邀请你。”
叶佐兰心头一怔,只觉得又酸又闷,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难过了?”唐瑞郎竟还促狭他:“难过了就说出来,也许我还会改变主意。”
“……不难过。”叶佐兰的倔强劲儿也上来了:“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哼哼,不和你开玩笑了。”唐瑞郎摆弄着指间的兰花,收敛起了戏谑的表情:“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因为那天的宾客里面,不仅有当朝的高官命妇,还有内侍省的宦官,我不知道那些人见了你的容貌,会有什么反应。”
“就因为我长得像宣王赵阳?”叶佐兰冷不丁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唐瑞郎顿时支起脑袋看着他。
这下轮到叶佐兰得意洋洋:“很简单呐——既然是内侍省宦官认识的人,必然是皇朝宗室中人。若要容貌相似,那年岁想必也应该相近,宣王赵阳与我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除了他,还能有谁?”
“同年同月同日,容貌又如此酷似……”唐瑞郎愕然。“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蹊跷之事?!”
叶佐兰却摇头:“容貌应该只是一时的巧合。等过几年再看,也许就不一样了。要不然的话,将来我可怎么顶着这张脸入宫殿试?”
“要是真被皇上看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怕就怕先被宣王看见,会喊着要扒下你的这层皮!”
唐瑞郎啧啧了两声,开始历数宣王赵阳的种种“事迹”——从虐杀禁苑走兽、苛责宫女,到放火焚烧掖庭女官居处,大闹弘文馆,真可谓五毒俱全。奈何如此的一个小魔星,却是皇上和萧后的手心肉、掌上珠,谁都动不得。
与他相比,彬彬有礼的叶佐兰,俨然就是仙童下凡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衣袍翻飞的轻响。紧接着房门被敲了三下,有个稳重的声音在外头说道:“请公子回屋歇息。”
唐瑞郎的侍卫们终于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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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唐瑞郎的这番解释,叶佐兰总算是定下心来,不再纠结唐府筵席之事。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件事的波澜还远远没有结束。
两天后的旬假,叶佐兰一回到家中,就被父亲叫进了书房。父子二人对面而坐。屋外春雨霏霏,天如莲实一般颜色,浸染着青苔的淡淡腥味。
叶锴全首先开口问了几句学业,随后冷不丁地问道:“那天,我让你带给那位小友的东西,你给了人家没有?”
叶佐兰吓了一跳,他不敢说出实情,唯有点头:“给了。”
“真的给了?”
“真的给了。”
“……”
叶锴全眉心微皱,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最终却又问道:“听说那位唐家公子,下旬就要过生日了,你可想过准备些什么?”
叶佐兰垂着眼皮回答:“君子之交淡如水,孩儿并没有想过要准备。”
叶锴全冷不丁地被儿子噎了一句,当即沉下脸来。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只看见淡水澄清而甜酒浑浊,却不明白是淡是甜都无伤大雅,唯有清浊才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孔子尚且束脩而教,你若心无浑浊恶念,以清正君子自居,自然就不会以送人厚礼为耻。”
叶佐兰不敢与父亲顶嘴,便乖乖点头:“爹爹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叶锴全又问:“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受邀去参加唐府的筵席?”
叶佐兰似乎被骂得心虚,不敢直接回答。
叶锴全眼皮跳了一跳:“怎么不说话了?”
叶佐兰这才慢吞吞地反问道:“那么隆重的场合,不止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有好多朝廷中的长辈也都到场。孩儿恐怕会闹出笑话来,让爹爹蒙羞。”
“畏惧礼法,将来如何成大器?”
叶锴全显然不满儿子的胆怯,皱眉道:“其实为父也担心你会露怯,你若受邀,自然会陪你前往。”
叶佐兰没有立刻回答,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紧复又松开,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终于抬起头来与父亲对视。
“那爹爹也不必担心了。因为……瑞郎他并没有邀请我。”
“没有?”
失望的表情在叶锴全的脸上一闪而过,但在儿子面前,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的叶佐兰,却已经被自己酝酿出的情绪所蛊惑,并没有觉察到父亲的失落。
“爹爹,想要参加筵席的……其实是您自己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
“虽然您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同不同’的问题……明明是因为您得不到朝廷重臣的关注,得不到朝廷的重视,所以才想出了这样借口来安慰自己啊……”
叶锴全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愠怒道:“佐兰?!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孩儿……孩儿当然知道。”
牙齿的颤抖开始蔓延到叶佐兰全身,可是他依旧要说。
“可孩儿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您一边教导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一边却又让我去给瑞郎送礼,还暗示我应该带您前去唐府……这难道不是截然相反、背道而驰的吗?”
“住口!”
叶锴全勃然大怒,一手狠狠拍打在书案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上了几天的太学,就敢在为父面前卖弄了?”
“孩儿不敢卖弄!只是子曰:‘勿欺也,而犯之’。孩儿因此斗胆向父亲进言,请父亲不要忘记昔日对孩儿的教诲!”
叶佐兰的这番辩解,俨然如火上浇油,愈发令叶锴全恼羞成怒。
“都说欲速则不达,我平日把你当做神童,谁知却连长幼尊卑、人情世故都分不清楚!满口子曰师说,那你可知‘直而无礼则绞’,又可知‘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都怪我平日宠你太过,竟连礼仪都疏失了!”
“不,孩儿并没有疏于礼仪!”
叶佐兰还想要辩解,然而盛怒之下,叶锴全却已经不想再费口舌。
“还不给我跪下!”
“可是爹爹……”
“跪下!!”
短暂的僵持最后以叶佐兰的放弃而告终。而这时候,他看见父亲转身,打开了多宝格上一个狭长的沉重木匣。
那里面的家法棍,已经许久、许久不曾使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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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暂歇。
母亲领着姐姐出去挑选胭脂水粉了,两个仆役也各自在厨房里忙活。趁着四下无人,叶佐兰跌跌撞撞地从书房里出来,扶着走廊的栏杆朝着门口走去。
脸上的眼泪干了又湿,绷着脸颊紧得难受;然而比这更加难受的,是他身体和内心的疼痛。
不能继续待在家里了,没必要再让母亲和姐姐担心。
叶佐兰没有带上小厮,就这样静悄悄地出了门,独自朝着国子监的方向走去。
从颁政坊到务本坊,徒步原本需要半个时辰。然而因为受了伤,他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好不容易回到号舍,两脚已经软得快要站不住了。
叶佐兰回来之后没过多久,负责照顾他的那名小厮也拿着伤药从家里跑了回来。然而号舍的门扉紧闭着,任凭他如何拍打呼唤,里面的叶佐兰就是一声不吭。
眼看天色逐渐黑沉,如此僵持显然不是办法。那小厮倒也心思灵活,转身就往国子学的号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