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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幽如此恳切与急迫的要求,竟然遭到了拒绝。
天梁星的理由也并非无稽——惠明帝的病情目前不稳定,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才正四品的黄门侍郎而擅离御前。即便这黄门侍郎,是他看着长大的唐瑞郎。
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安危,更可能会影响到整座天吴宫的福祉。
当然,面对陆幽的恳求,天梁星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你所说的那种食锦虫,的确是鬼戎常见的蛊虫。瑞郎沾到了毒液并未立刻清洗,导致毒素入体。究其后果,一则侵蚀身体,导致肢体失能;二则侵蚀心智,令人昏迷不醒。若想禳解,就得赶在中毒的十二个时辰之内,服下中和毒性的药剂,同时以天吴宫的秘术清洗血液中的余毒。”
听他说到这里,陆幽顿时不知是喜是忧。
“可这天吴宫的秘术,除了您之外,诏京城里还有谁懂得?总不可能由您这边口述,叫我回去执行罢?!”
“自然不能如此儿戏。”
天梁星缓缓摇头:“但据我所知,在这诏京城里,的确有一个人比我更懂这门秘术……事实上,我的医术也全部承袭自她手中。”
“师父和老尚宫……”
陆幽马上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可是她们已经不在紫宸宫,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知道,可她们却不肯见我。”天梁星徐徐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领你过去,你替我叫她们出来。如何?”
“这……”
焦急归焦急,但陆幽还是有些纠结:“若是你要对她们不利?”
天梁星叹道:“这话倒过来说恐怕还现实一些……你去是不去,给个准信儿,等天亮了我还得进宫。”
想起瑞郎那只逐渐冰冷的手,再想想自家那位张牙舞爪、武功高强的师父,陆幽不再犹豫。
两个人赶在天色半明半昧之时出了鸿胪客馆,一路往西到了西市北部的醴泉坊,找到一座看起来破败荒凉的火祆教废寺,走进院子里。
天梁星点头表示就是此处,陆幽便开始一遍遍地呼喊。
“师父,师父!”
大约喊了十四五遍,只见那破庙右边的盛开的红石榴花丛动了一动,闪出一抹火红色的娇小人影儿。
“唉!都说徒弟都是前世的讨债鬼,我当初就不该听了戚云初那个小子的话,收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弄得现在这么许多的麻烦!”
陆幽正想辩解,却听那天梁星抢在前面说道:“师叔,不关他的事。是我想过来拜见您和师父。一别多年,不知师父她老人家一切可好?”
厉红蕖挖了挖耳朵,打断他:“我说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怎么越老越烦人了?没见着我们为了躲你,都从宫里头帮到这儿来了。你要是真孝敬我们,那就别让我们再管天吴宫里那些破事情!”
天梁星叹道:“其实天吴宫里,也并非人人都沆瀣一气。再说,您要是真的对天吴毫无留恋,又何必要叫陆幽将种子撒回到药园里……还有……”
“叫你闭嘴了怎么还有完没完的……”厉红蕖嘟囔着堵着耳朵,又冲着陆幽挤眉弄眼。
看出这两个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陆幽一颗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他赶紧想要重提搭救唐瑞郎之事,这时只见老尚宫也从石榴花树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雪禄,怎么又在跟你师叔顶嘴。”
“……徒儿拜见师父!”
天梁星赶紧跪倒在老尚宫面前,礼毕之后又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过去搀扶。
老尚宫缓缓走到陆幽面前,用慈爱沉静的目光打量着他。
“孩子,别急。先说说出了什么事?”
陆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刚想回答。突然间,一股难以描述的情感抢在言语之前涌上心头。
从昨天午后开始,他就疲于四处奔波、精神高度紧张、身上受伤流血……所有这种种苦痛和委屈他一直来不及去顾及,却居然全在老尚宫这温柔的注视之下苏醒过来。
“我……”
陆幽一时语塞,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滑出眼眶。
他又觉得丢脸,急忙扭过头去擦拭,却感觉到老尚宫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歇一歇再说?”
“可是瑞郎他中了毒,蛊毒,必须赶快……”
“什么蛊?”厉红蕖也插嘴进来,“我说你们这两个小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是食锦虫。”天梁星代为回答,“沾到了蛊虫的汁液,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所以应该还不算迟。”
听到这里,老尚宫心里便有了主张,再度将目光转回陆幽身上。
“我对这种蛊还算了解。你且喝口水歇一歇,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再启程上路不迟。”
陆幽这才勉强定了定神,跟着老尚宫往里走。
厉红蕖瞪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天梁星:“等回头再来和你算账!”
谁知老尚宫走了老远,听见这句话却忽然回头道:“既然雪禄这么急着要见我们,那你就留在这里陪他聊聊。”
“哈?我也想去柳泉城啊……”
厉红蕖顿时一副沮丧的表情,却又无可奈何。
由于老尚宫年事已高,陆幽就近在车马坊租了一驾马车,载着她上路。
又花去一个多时辰,两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柳泉离宫。
入得院中,那些药王院的医官依旧盘踞在唐瑞郎身旁。陆幽统统挥手赶开,只留下几个药童给老尚宫打下手。
这也是自从昨夜以来,陆幽第一次再见到唐瑞郎。
令他牵肠挂肚的男人,此刻就安静地躺在他面前的那顶帷帐之内。污脏的外袍已经被脱去,身上的外伤也包扎妥帖。只是双目紧闭,静得让人心生恐惧。
“瑞郎、瑞郎……”
趁着老尚宫吩咐药童去做准备的当口,陆幽凑到床边,贴着瑞郎的脸颊轻轻呼唤,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瑞郎,你醒醒,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是说过,还要听我亲口原谅你的吗?”
陆幽轻轻摇晃着唐瑞郎的肩膀,又伸进被子里去捏他的手。
“如果你现在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恨你弃我而去,恨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阴暗凶险的世上。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唐瑞郎的手,虽然比昨夜马背上时温暖一些,但是依旧凉得不像常人。
陆幽在被子底下摸索了一阵,又将手拽出来握在掌心里温暖。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唐瑞郎左手手指到掌心的位置,郁积着一团黑色的瘢痕。再仔细看,还有一道黑线从手腕一路向上蔓延,探入衣袖深处。
莫非这就是蛊毒?
这般痛苦,原本并不应该由瑞郎来承受!
想到这里,陆幽愈发心痛如绞,久久压抑住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床沿边上。
倒也没哭多久,身后又传来推门的声响。他赶紧用袖子抹干净脸颊,起身立在床边。
老尚宫其实早就听见了屋子里的啜泣声,却也好心没有拆穿他。
“你先回去休息,等到无事了,我再让他们叫你过来。”
陆幽自是不肯:“我想留在这里……再不行,院子里总可以罢?”
“现在没有你能够帮得上忙的事,又何必自寻烦恼?瑞郎这伤势,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调养得好的。你先去休息,养精蓄锐,若是用得到你的时候,才好出力。”
她这样说,陆幽总算勉强服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落,由内侍领着往别处院子里去歇息。
沐浴更衣,重新包扎伤口,当脊背终于接触到床榻的一瞬间,陆幽浑身上下竟然同时酸软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手指头都抬不起一根来。
沉重而甘美的睡意袭来,一阵比一阵强烈,即便心头依旧牵挂着瑞郎,他还是很快就陷入了久违的黑暗世界。
其实陆幽并没有休息多久——他睡下的时候是晌午,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接近黄昏。
屋外的大树上满是归鸟彼此寒暄的啁啾声。他不满地翻滚了几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夜的惊魂,赶紧一个挺身坐起来。
“嘶——!”
浑身的酸软让他毫无防备,四肢百骸好像被马车反复碾压过似的。可他顾不上这些,飞快地披衣起身。
老尚宫的天吴秘术进行得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叫醒他?唐瑞郎究竟……
他不敢再仔细思索下去,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趿着鞋往院外急走。拐了几道弯儿,终于到了唐瑞郎的院前。
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儿人声,死寂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