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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月珊第一次遇见赵暻,还是在柳泉城里,舅舅秦易昭的家中。当时的她身边还有些盘缠,尚未沦落成为秦家婢女。
正如之前陆幽收到的书信上所写得那样,康王赵暻化名为王家大公子进出秦家,名义上是为给弟弟赵晴治病寻找药材,实则正是要让秦家西去鬼戎寻找巫医。
叶月珊为赵暻奉过几次茶,自此有了数面之缘。赵暻正是在那时看上了叶月珊,时不时地送些礼物拉拢她,便于暗中掌握秦家的动向。至于叶月珊的心情,也早已在当年的那几封家书里写得清清楚楚。
正所谓郎情妾意,只不过彼此都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直到柳泉城发生变故的那一天。
叶月珊曾经告诉过陆幽,那天,她想要跟着舅父舅母一起去山上的别业避难,却遭到了拒绝。后来是王公子上门,将她接走。
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她是被赵暻从秦家的枯井里救出来的。
在此之前,她已经被秦家人推进井里一天一夜,所幸井底长着一丛柔软的凤尾竹,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一天一夜的绝望惊恐,绝处逢生的感激喜悦,两者混杂在一起,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强烈感情。从这一天开始,叶月珊彻底沦陷在了赵暻的掌握之中。
她爱上了赵暻,向他坦诚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而作为交换,赵暻也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向她提出一个问题。
“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有没有觉得委屈?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站立在大宁朝的最高处?”
大宁朝的最高处,那是连她的父亲叶锴全都不曾企及的地方,那是权利集中的巅峰。
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够收获失去的一切,就能够保护住想要保住的人,就能够摆脱一直以来、不由自主的悲惨命运。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类似的选择……其实你已经经历过了。”
叶月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悲伤。
“回头想想,我和你走的路是多么的相似啊。可笑刚入宫的时候,我还曾经那样朝着你大发脾气……也许我真正憎恶的是我自己,明明知道有危险,却还是禁不住诱惑,飞蛾扑火。”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陆幽直视着她的双眼:“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赵暻打算怎么办。”
“你会帮助我们吗?”
叶月珊也与他对视:“太子如今只是派人跟踪你,可一旦他继承大统,就必定会对你和内侍省不利。到那时候,玉石俱焚,我也未必能够护你周全。”
陆幽迟疑道:“太子的确生性多疑,但是夺嫡这种事,必然动摇国之根本。岂是你我今日三言两句就能够决定下来的?”
“自然不是你我二人来决定。”
叶月珊点头:“就算你不帮助我们,康王也会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到时候,我会选择与他共进退。”
陆幽脸色一凛:“你……这是在拿自己要挟我?”
“我是在帮助你做出选择。”
叶月珊纠正他,以无比严肃的表情。
“佐兰,虽然这些年来,你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依我看,你还没有坚强到能够独自做出这种选择。”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吗……”陆幽最终无奈一笑:“给我一些时间来思考一下这些事,还有,我会告诉瑞郎知道,这样可以吗?”
叶月珊点头:“只要你信得过他。他是康王妻弟,唐家必然也将会站在我们这边。”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感慨起来。
“真是难以想象……当年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唐家,如今却要与之并肩协行。佐兰,你说我们两个人这样做,是不是数典忘祖了呢?”
陆幽安静了片刻,方才平淡地回答她:“看过海上的恶涛,才知道涟漪的渺小。姐姐,报仇也并非只有除之后快这一种选择。叶家已经不复存在,而你我现在的家,是这一整个大宁朝。我们不如先看顾好现在,再提过去和未来。”
言罢,他便也不再多话,匆匆离开了临霜殿。
这一夜,他反复回味着与叶月珊的那番对谈,心中五味杂陈,转转反侧了几回,窗外不觉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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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后,陆幽难得主动将唐瑞郎约到药园见面。两人屏退左右,躲进书房,陆幽便将昨天叶月珊所说的话转述给唐瑞郎听。
与陆幽的举棋不定截然相反,唐瑞郎刚听完就将大腿一拍,做出了决定。
“这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就是反了他赵昀,又能怎么样?”
陆幽瞪着他:“你能装作想过之后再做回答吗?”
“想过,我当然早就仔仔细细地想过了。”
唐瑞郎让他稍安勿躁:“你姐姐说过的话,我也不再多嘴重复了。现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就算我们置身事外,你真以为赵昀能够顺利即位?”
他这一启发,陆幽顿时醒悟道:“你是说,萧家那边?”
“正是。”
唐瑞郎随手从腰间接下钱袋,要为陆幽仔细说明。
“春蒐围猎太子遇袭,平康坊夜宴萧家大公子被杀——这都不是寻常的龃龉。太子登基,萧家势必大难临头,他们当然会拼命地想办法阻挠。这些日子以来,诏京城里的各种流言蜚语。甚至还有夹城里头,从天而降的禁军尸体,恐怕都与萧家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他便取出几块碎银,丢进桌上的笔洗里。
笔洗里原本就盛了水,如此一来,水位更是上升不少。
唐瑞郎又道:“再说萧皇后——虽然赵昀已是她的独子,但是母子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淡。假若有朝一日,赵阳的死因传进萧后耳中,再加上萧家被打压的事实,很难说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是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太子也不会去折腾她。”陆幽提出异议:“她若是足够聪明理智,应该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聪明理智,也禁不住身边的人煽风点火啊。”
说着,唐瑞郎又往笔洗里投入一小块碎银,“咱们折衷一下,意思意思。”
只听当啷一声,水位又高了一点。
陆幽问他:“接下来说谁?”
“接下来再说说我的那个好姐夫……呃,现在看起来他也是你的姐夫了。”
唐瑞郎冲着陆幽尴尬一笑:“赵暻这个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陆幽十分赞同这一点:“记得当年我第一次代替赵阳出席射礼,就被他给识破,顺便还戏弄了我一把。”
“他是不是还轻薄过你?!”不提则以,一提这茬,唐瑞郎的眼睛顿时阴沉下来。
“他当时只是为了试探虚实。”陆幽试着说服他,同时也说服自己:“别扯开了,继续说正经事。”
唐瑞郎却不肯,反而缠着陆幽,硬生生地在他唇上讨走一个吻,这才觉得满意。
“赵暻乃是惠明帝庶子,如果赵阳和赵昀不失格,他是断然没有资格即位的。然而此人狡黠圆滑,先是讨得我姐姐曼华为妻,拉拢与我家的关系。后又暗中勾结巫医,也不知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依我看啊,这阵子他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陆幽沉吟道:“内侍省的探子有消息来报,说最近赵暻与萧家走得很近。”
“他肯定是在争取萧家的支持。”
受他启发,唐瑞郎也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还记不记得那个太仆寺少卿江启光?”
“记得。太子派他去祸害赵阳,现如今更是东宫的座上宾。怎么了?”
“但这恐怕还不是他的真面目。”
唐瑞郎有些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我爹最近一直在让人调查这个人,你猜怎么着?当年栽培江启光的那个县官,曾经是赵暻外公的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