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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真是假,一只白蛾子果真落在他的头上。他心里一急,挥手往头上一拍,白蛾掉在地上死了。回头,另一只也无影无踪了。下山朝回走时,一个身穿黑袍褂的道士在许俊岭前面摇摇晃晃地走着。他忽然想到了算卦,便喊了声“道长”
“施主有何吩咐”道长回转身,打量他一番又道“一切随缘前生定。”“我要离开红鱼岭,到北京去闯荡,你给我算算,是凶还是吉。”说着,一百元就递了过去。
道士看到一百元,明明激动不已,却硬装做波澜不惊地样儿,从肩下挎着的布袋里取出竹签和竹筒,要他摇着自己抽。
许俊岭接住竹筒就是一阵摇,见一个签冒出来了,便抽出递给道士。道士看了签说“离下震上为丰卦。施主但去勿忧,小心谦顺可以享通,监守正道必然吉祥。功成业就,衣锦还乡。”
“谢谢。谢谢。”道士的吉卦,坚定了他去北京的信心,赶回住处,就打理起行装来。在整理复习资料中,许俊岭发现了一张旧照片。那是他当学习委员时班委会的合影。文体委员杜雨霏笑嘻嘻地蹲在他的前面,脸上两个酒窝十分地讨人喜欢。
对,去北京,有机会一定要进北京大学去深造。听说高考制度改革了,不受年龄限制了,只是没有准确的信儿。
这几年,赚钱就跟捡活人烧给亡人的冥币一样方便,但大部分时间跟死人、棺材打着交道。有时候,竞怀疑自己跟死人活人没有多大区别,就介于死人和活人之间,就像阳间通往地府的邮差。
要不是跟矿产收购站的瓦刀脸打这一架,这半死半活的邮差还真不知要当到什么时候。太阳衔住西山,仿佛全身都在鼓劲。许俊岭活动了活动疼痛的臂膀,开着送尸的车进了矿产收购站。
“想通了是走,还是练。”上了年纪的继任站长,没有被矿洞洞主砸死的前任那么张扬跋扈。
他的前任曾在红鱼饭馆吃罢饭,老板凑过去满脸陪笑着要钱时,扬手掴了老板一耳光,骂咧咧地指挥手下砸了桌椅和门窗玻璃。有一回,许俊岭花四百多元买双皮鞋被那家伙看上了,只说了句“这双鞋很好,归哥了。”
不等许俊岭发话,手下的人抬的抬,抱的抱,脱下鞋子穿他脚上去了。眼下见对方还客气,许俊岭就陪笑说“这几年咱哥们很友好。这回冒犯了收购站,我愿离开码头,另寻世界,不过,大哥说有条件可以提。”
许俊岭给对方一根金条说“翠翠是个死心眼子的人,两个男人都死在了红鱼岭,她卖引魂鸡只是糊口而已,咱们的兄弟往后不要讨扰总行吧。”“这个好说。”
见许俊岭让出了码头,他自是欢喜,甩过一支香烟说“吃啥饭说啥话,我坐着红鱼岭的龙头,就敢斩立绝。你兄弟去吧,往后谁敢动你那婶一手指头,我拧下他的头做球踢。”
“江湖最讲个义字,有你龙头老大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许俊岭点上烟拧身要走,他在身后喊“俊岭,喝了酒再走。”转过身,就见挨了拳头的瓦刀脸,一只眼睛乌紫乌紫地出来,怀里抱着三个景德镇白瓷碗,好像哭似地朝他笑笑。
龙头老大拿出一瓶茅台酒,用牙咬掉瓶盖,分别倒进三个碗里说“俊岭让了码头,那叫多大的损失,往后的差就是你的了。他妈的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瓦刀脸点头如捣蒜。三人刺破中指,往酒碗里滴了血,一声“喝”字出口,三个白瓷碗“当”地碰在一块。
接着咕咕地分别灌下,又“啪、啪、啪”地摔掉了碗。许俊岭跟瓦刀脸击掌言和了。出矿产收购站,许俊岭开车一气上了红鱼岭。
有了暖意的春风,把傍晚的红鱼岭吹得洋洋自得。跳下车,撒完尿,他就势卧进路旁蒿草里,欣赏起出黄金的红鱼岭的沟沟岔岔。
多少年了,他几乎没有像今天这样长久而深切地感受过山区的傍晚,山风徐徐,野香漫漫,夕阳血色的光茫笼罩着山野。
在凿洞的炮声中,太阳隐去了,也收回了灿烂的光束,天空墨蓝地高着,星星只在十分认真细心地审视中亮一下脸庞。
在苍茫的山坳里,薄雾如同炊烟般地升起来了,隐露在山林深处的灯光,星星点点,使许俊岭想起生他养他的泥岗沟。
那里一家一户一个庄子的炊烟,也一定如同薄雾似地升上树梢,有的飘进山谷,有的飘上天空,还有的干脆沉淀下来,将山坡上的田地庄稼朦朦胧胧地罩起来,使人觉着里面藏着神灵或是某一个梦想。
朦朦胧胧的薄雾里,他看见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堂,仿佛是小学课本里的北京天安门,又仿佛是杜雨霏读的北京大学。北京大学没见过什么样儿,但肯定比县中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他便在县中的基础上极度地发挥想象和遐想。
杜雨霏还是几年前的杜雨霏,只是谈吐更文气了,示爱也更含蓄了。她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替他借了所要的刊物,还替他占了位子。
有了钱的他,买了她爱吃的冰淇淋,高高兴兴刚要坐进座位,讨好他的梦中情人时,被高喉咙大噪门的说话声化为乌有。“妈妈爷,一回捂进去七、八个呢。”几个扛着铁镐,戴着安全帽的民工,手里提着矿灯顺着车路下山去了。
职业的敏感使许俊岭迅速坐起,刚要问是谁的洞子塌了,便听另一个声音道“你说的是几年前的事嘛,叫黄金彪骡日的狠赚了一笔。哼,骡日的一车拉四个棺材,往返一回就是个万元户哩。”
“听说后来,黄金彪跟俊岭做了买卖。”“啥买卖”“把俊岭没过门的老婆领走了。”“嘻,山里啥稀奇古怪的事都出哩。没听说,卖引魂鸡的翠翠是俊岭他婶娘,可那娃长的咋恁像俊岭嘛。”
“那本来就是俊岭的。百忍咱不是不知道,只怕日晃一黑夜,连一滴都射不出来哩。”“嗨嗨嗨,你说,娃咋叫俊岭哩”
“哥哥大嘛。还能叫啥跟你扒灰头一样,孙子把你叫大大爷哩。”一阵哄笑像不息的河水,哗哗着,越笑越远了。
许俊岭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管他妈的,反正明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看看黑夜里黑乎乎的运尸车,许俊岭断然作出一个决定。他跳上驾驶室,打开所有灯光,往后退了二十多米,猛踩一脚油门跳下车来。卡车像只脱离轨道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悬崖而下,在崖底的山谷里轰然作响,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十四次列车开动的那一刻,许俊岭再一次感悟到人生的又一转折开始了。过去的,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消失。未来的,已经从这一刻开始。三张全国能通兑的交通卡,殷实而富有地分别装在三个口袋里,从而不再使他产生当初离开泥岗沟时的心境。
火车穿山岭、过平原、跨桥梁,朝北、朝北、一直朝北驰骋。他从卖饭的列车乘务员手里买只河南道口烧鸡,又买了瓶兵马俑白酒,靠在窗口大嚼大咽起来。
第一次乘坐火车的新鲜使他激动不已。望着窗外不断置换的城市、乡村和小镇,他琢磨着到北京如何发展。
是不是上大学放开年龄了要真放开年龄,他就先租房住下复习,等考上北京大学后,再跟小说选刊里说的那样,开办一个公司当老板。火车开过两站,乘客便开始往热水炉跑,往随身携带的各种茶杯、玻璃杯、保温杯里蓄满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