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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的日子过得有些稀里糊涂。白伶儿说过以上宾之礼待她,果然不仅是客气话。流苏堂而皇之地迁入西厢一间精美的客房,衣食取用一应俱全,样样品质不凡,连自由也恢复了一小部分——她被准许在这府里任意走动,当然大门是出不去的。
日常的生活实在很舒适,睡觉喝茶,闲来弹弹小曲,赏赏小院里未开的梅花。白伶儿本来要为她安排一名丫鬟,被流苏大力谢绝了——她才不会傻到弄个燕飞宇的耳目在身边。这些天来,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种绣楼深闺、悠闲懒散的日子,消逝的时光重温起来,尤觉珍贵。
开始她还会想想乐坊怎样、岑先生怎样、蔚成霁怎样,到了后来,她已经把这些统统抛诸脑后。她被无声无息地掳到这里,这些事再怎么烦恼都毫无意义,忘掉才是正确的做法。有的时候,虽然明知是错觉,但流苏都会有一种被奉若上宾般的感觉。她现在常常想到的人,是燕飞宇和白怜儿。
燕飞宇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想忽略都难。如果这里的生活没有燕飞宇,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流苏如此确信。并不是因为燕飞宇作为主人有什么问题,而是
很奇怪的,燕飞宇这家伙的眼睛也未必有那么锐利,相反,他大半时间都是一副悠然的样子,但是,在他的面前,流苏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好像时时会被人揭穿底细、随时都有灭顶之灾似的。可能因为见过他变脸的样子吧,流苏想。受过教训的人,日后总难免存着三分小心。
燕飞宇当然没有流苏那样的顾虑,他常常把她叫来陪他下棋。
“我为什么要同你下棋?凭什么你想我就得奉陪”流苏嘀咕的声音很小,燕飞宇的耳朵却很尖。
“你在王府里白吃白喝,就算是食客也要逗主人开心吧。或者还有其他更适合你的事”燕飞宇不咸不淡地说。
“下棋。”她不冷不热地回答。相识不久,了解亦有限,但当这个人讲出这种话时,傻瓜才会接着问“什么事?”这叫常识。
由于心中或多或少存在的怒气转化为求胜心,这一局她非常之专心。相形之下,燕飞宇就闲散多了。他看看棋局又看看美人,左手拿玉杯,右手执棋子,醉翁之意,未必在酒。
这一局,她以绝对优势胜出。“吁”果然,上一次他只是侥幸地言和。流苏抬起头“怎么样?”
她的眼中焕发的神采令燕飞宇顿觉眼前一亮。他见过专心致志地弹奏琵琶的流苏,秀丽夺人,也见过她扮成男人可笑又丑陋的模样,还有受到惊吓和愤怒时的反应,但现在这个因为获胜而单纯地得意与喜悦的蔚流苏,整个人仿佛充满了生气,眼睛灵动、神采飞扬,还兼有孩童的稚真和少女的妩媚。
饶是燕飞宇见惯美女,此刻依然大有惊艳之感。回过神,他双眉一挑,嘴角勾起笑意的弧度“没有彩头.赢了也没趣。”
“彩头?”流苏眼中的光亮闪了一下“等等。这一局是我赢了,下一局的彩头应该由我来决定。”
“说来听听。”
“我要是侥幸胜出,你把我身上带的那块玉还给我。你若赢了我弹琵琶给你听,如何?”
“好像不太公平。”
那块玉本来就是我的!我才委屈呢!她很想大叫,但是“王爷是皇室贵胄,身份尊贵无比,小女子怎能比?况且王爷心胸宽阔宽宏大量”
“流苏,不是真心的话不要讲出来。”
她噎住,王爷这种身份还想听别人讲真心话?笑话!燕飞宇动了动,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样东西,无视流苏有些僵住的脸色,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说的是这块玉吗?”
她盯着他掌中的玉,手痒痒的真想一把抢回来“是。”
“你似乎一心想把它拿回去的样子。这块玉,对你很重要吗?”
这算什么问题!如果回答“不是”明明在撒谎;如果回答“是”以此人恶劣的个性,恐怕“还好,”她含糊地说“这玉我很喜爱。”
燕飞宇点点头,笑容扩大“好,我同意,不过附加一点条件:你若是输了,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要求拿回它。”不等她回答,他径直在棋盘中央放下一颗白于,笃定她会答应。
只犹豫了一下下,她便跟着落子。她对自己的棋艺一向极有信心。
这一局,双方都慎重起来。她每落一于用的时间几乎比燕飞宇多一倍,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远没有上一盘下得得心应手。而认真起来的燕飞宇,实力远比她预计中的要强。
到了中盘,两人厮杀得难解难分。在最紧要的关头上,燕飞宇随手将那块玉搁在了棋盘边上,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输了,这玉,我就随便赏人了。”
蔚流苏执棋子的手一颤。攻城之计,攻心为上。这一着,过了很久才落下,不幸却是败笔。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燕飞宇的狠辣此刻起开始完全展现,对七零八落的黑子围截堵杀,毫不留情。
卑、鄙、小、人!她的汗涔涔而下,那块玉就在自己右手边一尺处,偏偏又仿佛在天边般遥不可及。先失望,后绝望,再愤怒,继而斗志油然而生。小人!凭什么让你以为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从前也有不少次起死回生,从濒临绝境而转为柳暗花明的对局,此时的流苏反而冷静下来收拾残局,一边应付白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一边还能适时设下圈套,冀望找到一线生机。
看着蔚流苏的挣扎,燕飞宇倒真对面前的小女人产生了一点点敬意。和他对奕的人当中,还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够像她一样,有着如此顽强的求生精神的。所谓棋品如人品,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这样的女人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出色的乐伎了。她的美貌、才气、聪慧、见识都极其罕见,但如此的顽强更令他刮目相看。当然,敬意归敬意,他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燕飞宇的字典里没有“胜之不武”只有“兵不厌诈”
棋局渐渐收尾。即使顽强如蔚流苏也知大势已去,在她力挽狂澜的努力下,从“惨败”变成“惜败”但是对她而言,这两者一点区别也没有。可是,这块玉,她一定要拿回来!那里,有她的前半生,一个叫“初晴”的人的全部。
哗啦!轮到燕飞宇走棋的这一刻,他信手拂乱棋局,用上半分内力,一阵响动之后,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混成一片整整齐齐的方阵,再没有方才模样“这一局,就算和棋。”
她愣在椅上,纵然看见他的作为,脑子里一时还转不过来。这算什么?明明自己已经输了,他干什么和棋就是她没输,他也没赢。她没输的话,这块玉就不会随便落到某个陌生人手上,她还有机会取回它。太好了!她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她的玉还在!流苏的心情放松下来后,才有空想到对手。奇怪,下棋的时候那么奸诈狡猾心狠手辣的人,千吗偏偏在最后关头放水?而且手法还那么拙劣,竟然拂乱棋面她可以一子不差地整个复出来给他瞧瞧!哼!她才不稀罕他的假慈悲。
燕飞宇垂下眼,看着自己乱棋的右手,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这算什么?他拿她当一个有趣的游戏,但游戏中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符合控制者身份的事?他可一点儿也没打算让她的。这女人被他看破身份、“掳掠囚禁”虽然她看起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实际上却未必将他这个洛王放在眼里,否则她怎会如此优哉游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控制着她的自由,她甚至可以将他完全忽略!一旦想到这一点,即使谈不上多么生气,燕飞宇也会觉得周身不爽。她不是很重视那块玉吗?发现这一点的他也决定要加以利用。他要看看她真正惊慌失措的样子,那种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的良好感觉应该可以稍稍抚平他的闷气。
但是,他居然在最后一刻放手了!看到她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但却仍不肯放弃的坚持和最后关头那黯然却仍固执的眼神,虽然他在心里得意地想“快求饶吧!”但右手却不知怎地脱离了控制,做出了如此白痴的事.紧接着又说出那样白痴的话这算什么嘛!
而且,自己莫名其妙发作的善心完全没得到应有的回报看看蔚流苏那副表情就知道了,除了一瞬间起死回生的惊喜之外,看向他的眼神根本就写着“不屑”两个大字!燕飞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了解她,但明白就是明白,实在让他觉得怄气。
“你还要下棋吗?”流苏尽量制止自己的眼睛瞄向棋盘边的玉,但看到燕飞宇迟迟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一局她一定要赢,绝不会再落人这家伙的圈套!
“够了。”燕飞宇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复杂“既然你还那么有精神,正好让我欣赏欣赏流苏姑娘名满京城的琵琶技艺。”
“我又不是你买下的戏子,凭什么叫我弹我就弹”
“蔚流苏,不要那么快就忘恩负义。去拿琶琶前先把棋子收一收。”
我的不甘不愿表现得石那么明显吗?她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想,正要混水摸鱼地拿走玉佩,另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拾起,并顺手塞进衣襟。
燕飞宇斜睨她一眼,他是不在乎这块玉啦,但她既然如此宝贝它,他当然不会让她轻易拿回去!
流苏可没有上台献艺的心情,她就像平日练习一样,弹弹这个,换换那个,调一调音,试一试弦。但是不知为何,旁边这位听众的存在感却强烈到让她难以忽视。奇怪,往日不要说表演,就是在乐坊练习的时候,身旁总有为数不少的人,但她可从来没觉得不自在,也许是基于对技艺的自信吧——面对琵琶的时候,她的样子可以用目中无人来形容——而就是一个缺乏欣赏水平的燕飞宇,她却没办法忽略他,一定是因为太担心他又会用什么诡计,所以才心神不宁的。流苏为自己辩解。还好只是随手弹弹,就算分神也不会影响什么,即使有差错谅他也听不出来。
燕飞宇的确不太专心,对于音乐这类东西,他的兴趣从未超出常人的水准。她的技艺虽然很好,在他看来还远不如同她下棋来得有趣。不过,这样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悠悠扬扬的乐声,懒懒淡淡的气氛,先前他糟糕的心情渐渐平和了。看向她时,也觉得这女人比方才可爱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一个随随便便弹着,一个漫不经心听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整个下午的时光就这么慢慢逝去了。当白伶儿敲门进来请示晚膳时,两人才注意到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真是难得平和的一段相处时光呢。
然而,白伶儿却另有一番感受。当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惊讶于屋子里两个人之间那种融洽却无拘无束的奇异气氛,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突如其来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离开时,她的面孔一如往常的冷淡,但是受到震动的心底却很难平静。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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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白天那盘棋劳神过度,这天晚上流苏总觉得诸事无心,睡觉偏又太早。想到燕飞宇时,流苏的心情比较复杂,很难用简单的好恶来形容;但对于白伶儿,她的感受就单纯得多,那是一种忍不住想退缩的冲动。
即使是别馆,也难免有多嘴的仆人佣妇,下人们津津乐道的是白伶儿与洛王之间非同一般的亲近。无论公务私务,白伶儿对于燕飞宇都是类似“机要文书”一样的存在。这样的关系,在当今权贵中极为罕见。
“白姑娘又聪明,又是个美人儿,就是性子太冷淡了些。除了面对王爷,其余的人十天半月也不见她笑一笑。”
“可惜是养女,要是白大人的亲女,现在怕早已经是王妃了。唉,侧妃的命哟”
“什么呀!养女又怎么样?只要王爷喜欢,立为正妃也没人敢说半个字!”
“说得也是,正经京城里这些名门小姐,可没有几个及得上白姑娘的。”
自伶儿在王府里特殊的地位由此可知,然而令流苏感到畏缩的并不是这个,那种感觉就像是曾经被火烫伤的人,再看见火焰会下意识地躲闪似的。
幸好,她与白伶儿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她虽然闲到发慌,白伶儿可是王府一等一的大忙人。而且她觉得白伶儿同样不愿意见到自己,至于原因就非她能够猜度了。偶尔穷极无聊时,她会想:如果她真要对燕飞宇有什么不轨,燕飞宇倒未必会杀她,更有可能是想出种种恶毒的法子折磨得她求生求死的。当然,前提是白伶儿没有把她一刀了结。
流苏披衣而起,走出房间。片刻后发现自己无意间逛到了书房附近的一间侧厅处。里面人声隐隐,火光透了出来,甚至能够闻到一丝丝酒香。她轻轻走到雕花窗格旁,小心翼翼地往里瞧,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只搁在红泥火炉上的银制小酒吊,旁边的燕飞宇倚在地炕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白伶儿正坐在燕飞宇旁边小声说话,她听到的低语声大概就是这个。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难得有这种偷听他底细的机会,流苏当然不会放过。
“这样不妥。”白伶儿的声音断续地传来。
不妥?什么不妥?燕飞宇为何没说话?
“现下朝廷局势一触即发,王爷身关大局,众矢所向,一定要加倍当心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燕飞宇好像答了一句什么,流苏却听不见。
“前几次都出了些差错,一定是被泄露出去”
流苏听得一头雾水,本来也就只有些言语片段能听清而已。耳边听着支离破碎的言语,流苏的注意力不由被白伶儿吸引过去。只见白伶儿站起身拿下火上的酒吊子,又取出一个小酒壶,慢慢将吊子里的酒倾倒进酒壶里去。空气中的酒香因此更浓。流苏虽不善饮,也能闻出这酒绝对是上上之品。
白伶儿将小酒壶递给燕飞宇,嫣然一笑,说了句话。此时她的脸孔正朝着蔚流苏的方向,流苏心中一动,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奇怪,她似乎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副面孔。火光闪烁不定,那股熟悉的感觉越发浓厚,但是,她的确不认识这位白姑娘啊“那位流苏姑娘”
这样的字眼突然飘人她耳中,流苏的精神一下于又被拉了回来。关乎己身,她的耳朵又贴近了些,努力想听清楚。
“嫌疑极大并末审问王爷将她放在身边殊为冒险”
燕飞宇慢慢抿着酒,目光投在火炉上,并未回答。
“依我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流苏吓了一跳!白伶儿声音略提高了些,这八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杀人灭口”四个字迅速闪过她的脑际。你就算忠心为主,也没必要这样滥杀无辜吧。祈祷燕飞宇不要被她说动
燕飞宇微微摇头,动作极小。但是,毕竟是摇头了。流苏心下稍安。
“这两年间那么多前例,难道这一次王爷迷恋上她了?”
流苏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后面说了什么全没入耳。迷恋真的吗?燕飞宇会迷恋她吗?他把她抓起来,怀疑她是细作但他也并来真的伤害到她。流苏注视着火炉旁的他,他的眼睛深处闪烁着火光,轮廓如同刀削,仪态虽然悠闲,整个人却如豹一般散发着剽悍的气息。
流苏觉得双颊火烧一般,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屋里,燕飞宇挥挥手,似乎不愿再听下去,手上的书又捧了起来,大约打算专心研读。白伶儿不再多言,盈盈起立,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然后绕至他身后,温柔地为他按摩。
以往的白伶儿聪明精干,却令人有阴沉之感,而流苏现在看到的白伶儿却完全像另一个人,她妩媚细心,眼神专注温柔。燕飞宇专心看书,白伶儿为他按摩,厅里非常安静。
蔚流苏的心仿佛被猛撞了一下,心头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重。她本来觉得脸有些热的,现在却整个人都冰冷下来,连那火光都让她觉得有些刺目。
流苏不愿多想,也不敢深想,轻轻回房躺下,指望快快睡着,最好一觉到天明。但事与愿违,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没再睡去。
从此,蔚流苏便常不自觉地注意燕飞宇与白伶儿两人。白伶儿对燕飞宇总是恭敬而又显得亲密,而燕飞宇则不自觉地接受。流苏下意识地想离他们远一些。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滋味,但一想起那个晚上,她总觉得是经历了一场奇怪而不真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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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石最近的心情比较糟糕。他前天被迫去应付老太后,足足两个时辰才得脱身,昨天则是皇帝密旨召见,又是一大堆废话。朝政混乱,刑部自然也不得清闲,五天之内送来三位外省大员,问罪的、求情的络绎不绝,缠得他连逛逛青楼、喝喝花酒的兴致都没了。还有他准备赚进的那百金横财连影子都没摸到,想到这里就觉得奇怪,以他的耳目,居然连半点消息也无,这蔚流苏凭空蒸发了不成?
拿着属下送来的卷宗回府,这是他叫人为燕飞宇准备的蔚氏资料大全。真是,做商人有那么赚钱吗?蔚成霁一入京城就作此惊人之举,有机会倒真要会会此人。
一目十行地翻阅完资料,慕容石“啪”地合上卷宗,长身而起“来人,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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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王别馆-午前
相较于慕容石的繁忙,燕飞宇就非常从容了,没有公务又不需应酬。用完午膳,想起前段日子收藏的一幅名画,心念一动,遣人去唤蔚流苏。
流苏自幼习惯午后小睡,所以当佣仆来敲门时她已经爬上卧榻,听完传话只得认命地重新穿好衣裳,乖乖跟去书房,心中却已不知骂了多少声无聊纨绔子。
进门之后,第一眼看见的是白伶儿,书桌上放着一只锦盒。燕飞宇舒舒服服坐在一张大椅中,见她进来,扬声道:“我听人说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那么这一幅画就送给你好了。”
画?她来了兴致,走近桌前。白伶儿将锦盒递给她,两人目光一触,随即分开。流苏的目光落在锦盒的标志上,上面写着“江行初雪图”流苏不由得一震。
“你怎么了?”燕飞字见她脸色古怪又不说话,便主动发问。流苏拿出盒中的画轴轻轻展开,细心研究画上的藏家印鉴、纸质和裱工后,她微微皱眉“这是仿临真本的摹画,几可乱真,的确是极有价值的摹本,随便可卖数百两银子,你真的要送给我吗?”
其他两人一愣,燕飞宇坐直身体,白伶儿已忍不住发问:“你说这是伪作?”
“是摹本。”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能逼真到这个程度,一定是高手所为。”
白伶儿瞄了燕飞字一眼,冷冷说:“你凭什么随便看看就断定这是临摹之作?”
因为真本就收藏在蔚家,她从小已不知临摹饼多少次。“因为,”她郑重地说“我熟知赵干的画风和运笔用墨,这幅画用的是赵干惯用的厚麻绢,独在印鉴和笔力上出现问题,一般人该注意不到这些破绽。”
“但这是皇上所赐”白伶儿将信将疑,脸上又青又白。很少看见白姑娘脸上会有这么人性化的表情,流苏有点想笑。
忍住想笑的冲动,流苏点点头“皇恩浩荡。既然如此,这幅江行初雪图就是真迹,天下独一无二的真迹。白姑娘不必挂心。”
“哈哈哈哈!”燕飞宇大笑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恼怒,反而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果然见识不凡.你喜欢便拿去玩好了。”
“王爷!”白伶儿沉声说“无论真假,这毕竟是皇上的赏赐。日后追究起来会很难交代的。”
“没有关系。”燕飞宇一弹指“不过是幅画,御史大人想参就让他参去。”
“我不要。”蔚流苏不屑。她自己都可以画一幅出来给他。燕飞宇的眼光随即扫过来,面色不善。“是不敢要。”她识相地改口“王爷当然不怕小人谗言,但流苏身份卑微,实在配不起这般名画。万一被人发现,便有十条命也赔进去。”
“是啊。”难得白伶儿同她意见一致“王爷的赏赐,对流苏姑娘未必是福。”
燕飞宇淡淡道:“本王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白伶儿闭口不言。蔚流苏看看她,只好噤声。算了!拿回去再还给白伶儿就是,这种麻烦东西她才不要沾染。
正思量间,外面有人高声通报:慕容侯爷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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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石看起来和早朝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精神奕奕,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手上拿着一卷卷宗。燕飞宇眼尖,看到上面一个小小的“蔚”字。知慕容石者莫过于他,他随口问:“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难道又捉住别人什么把柄?居然自己亲自送过来。”
慕容石不以为忤,笑眯眯地说:“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一听?”他摊开一幅二尺见方的小像“这一幅秀像,你认不认得?”
这是去年皇宫选秀时统一规格的画像,上面的女子端然凝坐,纯粹是一副肖像画。“这是内廷的画工。”燕飞宇凝视着画中的女子。
“你不要跟我装傻!”慕容石哼一声“这可是非同小可的,至少她现在身上就有百金的悬红呢!”
“蔚流苏。”
慕容石没注意到他太过沉静的语气,打了一个响指“画这幅像的时候,她可不叫这个名字。”两人的目光一致落在画的左上角四个小小的楷书上——蔚氏初晴。
“世上这等的美人怎会有两个?”慕容兴致勃勃“每次我见到蔚流苏,都觉得以她的气质才貌,很难叫人相信只是个乐伎。当知道她的来历时,我就疑心她原来是哪家的闺阁千金,我果然是料事如神!”
“去年选秀蔚初晴排在第一,不过因为太后知道她是昔年湘妃的亲侄女,心中不喜才降到第九,这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历久弥坚。”他面不改色地评点当今国母“后来讣报传来,太后连着高兴了好几天。我看她要真到了宫里,不管能否得宠,太后恐怕先会要她半条命。”
“欺君诈死,不要说半条命,九族都是抄斩。”
“有其父必有其女。”藕容石笑言“蔚初晴之父蔚慎思,宠女儿在江南几乎成了笑话,此事定是他一手造成。都说商人无胆,看来未必。”
“蔚初晴怎么会成为蔚流苏?”燕飞宇不理会他长篇大论的废话。
“这中间想必出了什么变故。蔚慎思既然为女儿甘冒抄家灭族之险,当然不会让她流落京城去做乐伎。蔚流苏到乐坊的时候,的确身带刀伤奄奄一息,莫不是被强盗打劫?”
“蔚成霁在找她。”
“所以才有悬赏百金这种事。”慕容石接下去“看来不仅是好父亲,她还有位好兄长呢。偏偏她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失踪,看来今年最有意思的事就数这一桩了!”
“你打算怎么办,对这位蔚流苏或者说蔚初晴?”
“上报朝廷。”见燕飞宇僵住,慕容石挑眉笑了起来“我慕容石怎会做出如此杀风景的事!这样独特的美女,宁可放过不可错杀。总而言之,先找到她再说。”
燕飞宇的肩膀放松下来“这秀像是不是惟一一幅?”见他点头,燕飞宇伸手将它拿起来,转头问他:“卷宗留下,你还不去找人吗?”
慕容石目瞪口呆“你这是在赶人?就算是过河拆桥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改日再谢。”燕飞宇拍拍他的肩“尚书大人,你公务繁忙、私事又杂,小王不敢相留,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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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初冬时分,一到夜晚便寒气逼人,书房仅有的一盆炭火渐渐熄灭,一点灯烛的微光轻轻摇曳。白伶儿进来的时候,不由连打了几个寒噤。“王爷还不歇息吗?三更已经过了。”她轻柔地问。自从慕容石来访之后,燕飞宇便陷人一种奇怪的情绪中,似乎接近于沉思和迷失,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公事断不至于这样,但说是私事,她从未离开过他一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难道是因为那位蔚流苏?她不自觉皱眉。
“你去唾吧,”燕飞宇头也不抬“不用管我。”
“蔚姑娘”
“她怎么了?”蒸飞宇猛然抬头。
“她把江行初雪图还给我了,说承受不起,请王爷收回。”
“那就算了。”
白伶儿垂下眼,默默退出。
燕飞宇不能理解此时的自己。蔚流苏就是蔚初晴,犯下欺君重罪的蔚初晴。几日之前隐隐约约的猜度已被证实,然而他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非常高兴,而且不是那种终于捉住她的把柄、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的高兴。蔚流苏身份不明,他一度怀疑她是朝廷某方派来对己不利的细作,而现在她既然原本是蔚初晴,这种怀疑已被完全推翻。他发觉自己居然是为这个而心花怒放,至于欺君之罪则根本不是问题。证实这女子对自己没有威胁当然好,但会为这一点而欣喜则很不妙。
坐在冰冷昏暗的书房,他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起流苏美丽的面孔,弹琵琶的她,下棋的她,开心的她,愤怒的她,绝望的她,还有口是心非的她想到最后一样,他不觉微笑起来。短短几日工夫,她在他心中已然变得如此鲜明,如此生动,连他自己都为之震惊。
他今年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从十五岁初涉花丛,虽然有着风流虚名,却从未真正沉迷其中。对他而言,美人远不如美酒,后者可以沉溺,前者连投入亦很难。他的过往情事,大半可用“逢场作戏”四字来定论。蔚流苏的美貌令人屏息,然而美色于他,俯拾皆是,各式各样的美女一一流过,他一向浮扁掠影笑看春风,但是这一次却再不像以往一样淡然处之。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喜爱与她相伴,就像美酒从不离身一般。
美人如醇酒,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而这位美人却似乎没有同样的心情。世事之讽刺,莫过于此。
他松开掌心,那块玉赫然在其中,光华流转,整间书房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烛火下那光芒竟让他觉得炫目。
这是一块蓝田玉。此种美玉,乃玉中王者。冬则温润,夏则清凉,质地洁净坚脆,击之清澈嘹亮,纹理艳绝无伦。
人同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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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能人睡的还有白伶儿。她非常厌恶蔚流苏,那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叹。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很美,但总有一点点的阴冷,就像她十七年的人生。人们看她的,感叹的不是她的美,而是她的冷。遇上燕飞宇的五年,是她最快乐也是最悲伤的日子,他就像耀眼夺目的火焰。她曾经想,只要能永远伴着这火焰就好,然而她的命运却永远不为自己所掌握。她明白这一点,但总会心存奢望,而蔚流苏的出现,却让她有了一种即将失去的预兆。虽然迟早要失去,但到了那一刻,她真的能够放手吗?
下意识握紧拳头,坚硬的感觉抵在手心。那是一块她从小带在身上的玉,不离不弃的生母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