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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鸿王十七年春二月,有虹贯于牛斗。
鹏王的玄戈,据说是天畏传下来的神器,锋锐无比。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挡住血剑的武器,大概就只有玄戈了吧。鸿王攻入天邑,灭亡畏王朝,玄戈落在他手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确实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把玄戈释放出来。
可是,有玄戈又如何呢?手持玄戈的不是鹏王,而是栾荡啊。若鹏王在世,我也许还畏惧他三分,栾荡算什么东西!我冷笑一声,挥动血剑,一剑刺向栾荡的小腹。
栾荡横戈来挡,却被我晃个虚招,血剑又指向他的胸口。他踉跄后退,胸口的皮甲已被划破,吓得面如土色。哼,这就是威族最著名的勇士吗?若无玄戈在手,他根本挡不住我三剑!
我瞥了躬立在帐门口的有一眼,示意他注意鸿王施用的法术。然而,我同时也看到七八名威族的战士,挺着武器向我扑了过来。怎么回事?我的部下没能拦住他们吗?心中正感疑惑,栾荡不知死活,又是一戈啄来。
我横剑相拦。本来想得很清楚,这一招挡住玄戈,把剑一拧,反刺栾荡的腰部,迫使他撤戈回防,而自己趁这个机会,连环三剑,就可以取他的性命——要防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干掉此人,拿住鸿王为好。可是想得很好,两般兵器相撞,我的右臂却突然脱了力,血剑向内一收,几乎是引导着玄戈,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虽然我及时醒觉,向后一跤跌倒,虽然万分难看,总算是免了胸洞腹裂之灾。我倒在地上,瞥眼望到了鸿王,他正缩在帐篷角落里冷笑——这一定是他的阴谋!我的右臂怎么会突然脱力呢?是他施用了什么法术吗?有为什么没能拦住他?
正这样想着,突然一个声音蓦然在脑海中响起:“不,主人,鸿王没有施用任何法术”那正是有的声音。我就地一滚,躲开了栾荡的狠狠一戈,然后翻身站起来,一抖右臂,依然筋肉虚麻,使不出力气来。
这不是鸿王的法术吗?那我的力气到哪里去了?心中正在惊恐,脑中听到有的声音继续说道:“不是鸿王的法术,是我的法术啊。我在医治你右臂的创口的时候,添加了一种神秘的药材,经过我诅咒的药材,只要我希望,你就会丧失右臂的力量!”
这句话给我的打击更大,我眼前一黑,愤恨得几乎晕去。我打败鸿王的计划中有两个关键,一是儿子届,一是有,突然听闻其中一个关键全然实效了,不但如此,竟然毒蛇反噬,心中怎不惊恐万状!就这样一惊之际,觉得左臀上一凉,一柄长剑直刺了进去。
我暴叫一声,转过身来,抬起仍有力气的左臂,一拳把那名执剑的鸿王卫士打出一丈多远。臀部剧痛,牵动左腿也失去了力量,我一个趔趄,半跪到地上。
栾荡狞笑着一戈啄来。我百忙中把血剑交到左手,用力上举“当”的一声,玄戈被远远荡开,栾荡一个立足不稳,往后连退了五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我在心中大叫。还没听到有的回答,缩在一旁的鸿王却掸掸衣服,笑了起来:“灭亡奴人的终究是你啊——虽然是我下的命令。你以为他们真的如此天真,如此愚蠢,会只把复仇之剑指向我一个人吗?你以为,他们真的会相信你取得天下后,便还他们以自由的承诺吗?”
我从来也没有尝试过这样惊怒交集的感情,我脸颊发热发涨,额头筋迸,心脏也狂跳不止。我知道我快要失败了,而失败的结果就只有死亡。我会被人杀死吗?堂堂彭族的英雄彭刚,就这样被他人杀死吗?被几个无名小卒杀死吗?!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右腿又中了一剑,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了,向前跌倒在地。几名威族的士兵蜂涌过来,向我身上乱剑砍下。我用左手挥舞着血剑拼命遮挡,劈倒了两人,但自己的右臂和左肋也各中了深深的一剑。
如果就这样被几个无名小卒杀死,我还不如死在鸿王的法术下呢是的,鸿王,我眼前猛然一亮。反正自己是没有活路了,若能和他同归于尽,临死前还算有点安慰。想到这里,我把残余的力气都凝聚在左臂上,抡起胳臂,抖动手腕,把血剑直向鸿王胸前掷去。
这一剑迅疾无伦,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躲得过,没有人能挡得住!眼看一道红光射向我的敌人,突然栾荡纵身一跃,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血剑。血剑透胸而过,栾荡瞪大了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猝然停止了呼吸。穿过他身体的血剑,略微偏移了方向,鸿王再也顾不得天子的威严,猛然伏倒在地。血剑从他头顶飞过,穿透帐幕,射到外面去了。
后心又中了一剑,而到这时候,栾荡的尸体才硬生生地栽倒在地“嘭”的一声。
鸿王从地上爬起来,摆了摆手。我侧倒在地上,好几个伤口都在往外冒血,不仅右臂,现在全身都失去了力量。我挣扎着向鸿王爬过去,慢慢地爬过去。鸿王也向我走过来,突然抬起脚,踩在我的脸上:
“这就是号称天下武勇无双的彭刚吗?”被靴底遮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听到他的冷笑“你不肯臣服于我脚下,现在只好死在我脚下了,嘿嘿嘿嘿~~你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吗?其实就算你不死在这里,也根本无法动摇我的基业呀。来,给你看样东西”随即,一片竹简被扔在我的脸颊旁边。
侧过眼去,我看到竹简上写着一行字:“彭侯北上献俘,欲要劫天子,我王其慎。臣在西陲,唯王是听。”虽然没有署名,但我立刻就猜到了这是谁写给鸿王的。那一定是届啊!是那个我曾经期以重望的苹届呀!我的儿子,竟然也背叛了我!
“所谓父子之情,若无礼法的约束,都是虚假的呀,”我听到鸿王的声音继续说道“何况,你当初诬陷并害死了他的母亲。他现在为苹氏之主,就算帮助你篡夺朕的天下,也不可能有更高的地位了——你难道真会把天下传给他吗?他和你分离十多年了,你又另有了两个年轻的儿子,他怎能轻易得到储君的位置?你以为苹届很年轻,很单纯吧,其实他想得相当长远呀。”
我心痛如绞,相比之下,肉体上的伤痛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道:“这个逆子!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怎么不放过他?”鸿王笑了起来“变成厉鬼去作祟吗?随便你吧,我正想封他做下一任彭侯,接替你的位置,你就放心作祟,把自己的儿子和彭族都毁掉吧。哈哈哈哈哈~~”
我羞愤难当,同时又怒不可遏,虽然知道毫无作用,依旧伸出手去牢牢抓住鸿王的靴子,想要把他扳倒在地。然而,我向来引以为傲的膂力,现在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我就象一只蚂蚁想要撼动巨树一样,完全无法对鸿王造成任何影响。“恶贼!”我破口大骂“我要诅咒你,诅咒你的子孙!”
“我是天子,”鸿王哈哈大笑“天最在保佑着我,也保佑我的子孙。你诅咒吧,随便你诅咒吧,一条赖皮狗的诅咒,怎可能影响高贵的王室呢?”天最对啊,鸿王并不知道,天最其实并不存在,我要不要喊破这一点,以伤害他的自尊,打击他的信心呢?要不要做最后的也是唯一可能的报复呢?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脑海中又响起了有的声音:“放心去吧,曾经是我的主人。我杀死了你,为我的族人报了仇,我同样还会杀死鸿王,为你报仇的”
我闻言一愣,才到嘴边的话就此咽了回去。有继续用无声之语的法术说道:“杀死你以后,鸿王定会取走你怀里那块黄色宝玉的。你曾经给我看过这块宝玉,我也在上面施加了诅咒,鸿王将因为得到它而死不会超过半年,他也会死的!”
然而我并不因为听到这消息而感到丝毫的欣慰,我在心里大叫:“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样死去!你能够给鸿王更为屈辱的死法吗?”“你太高傲了,主人,”我听到有的声音似乎在笑“因此我故意践踏你的骄傲。而鸿王并不骄傲,所以没必要让他屈辱地死去呀”而同时,鸿王的声音也最后在耳边响起:
“可惜啊,你看不到了,看不到我所制定的礼法规矩的作用,在某些情况下,它们比你彭族的战车更为有用。我所建立的这个政权,将是真正强大的,将是最完善的权威,许多年以后,即便它会衰败,会被灭亡,我的权威也将永存人心,万年不替。你不明白这一点,刚啊,你怎么可能斗得过我呢?”
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伤口中,随着鲜血涌流出来,我觉得鸿王踩在自己脸上的靴子,越来越是沉重。我感觉到从来也未曾感觉到的无尽的屈辱,还有遭到背叛的愤怒!有,还有届,他们都背叛了我,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但我在心中诅咒他们,诅咒总有一天,他们要死得更加屈辱,更加惨不堪言!
睁开眼睛,大化之珠仍在身前,月亮仍在天边。我没有料到彭刚会这样死去,但对于他的死,我却丝毫也无法产生同情和怜悯之心。他错了,他确实错了,鸿王所创建的礼法,不管它是否合理,是否正当,却确实延传了整整一千两百年,成为士族行为的最高准则,深入人心,恐怕真的会万年不替吧。
但更重要的是,如此骄傲的彭刚,竟然死得如此屈辱,也许还能博取一些同情,但他愤恨被有和苹届背叛,甚至在心中诅咒对方,可就只能换来嘲笑了。他真的信任有吗?他真的愿意夺取天下后,解放茹人,还给他们自由吗?他真的信任苹届吗?他真的愿意把自己的位置传给苹届,而不是长年留在自己身边的别的儿子吗?他并不真正信任和爱护他们,又怎能责怪对方的背叛?
然而当年,苹妍是真正爱着他的,却遭到他的背叛,被他冷血地杀死了,那时候,苹妍心中的悲伤、愤怒,将会比此时的彭刚强烈千倍、万倍!今天彭刚之死,只是咎由自取,而相对于苹妍被杀,更象是报应啊,是所种谬种,终于结出了恶果。若非想通过与苹妍结婚而控制西方诸侯,彭刚就不会诬陷并最终害死结发的妻子,也就是苹届的生母。而他在抱有如此强烈的功利心的情况下,娶了独立而骄傲的苹妍,其实就已经注定苹妍被杀的命运了。世事,果然都经纬交织,紧密联系在一起。
古籍上记载:“鸿王十七年春二月,有虹贯于牛斗。”那正是彭刚被杀的月份,贯穿牛斗的“虹”不会是指血剑吧。血剑穿帐而去,此后就失去了踪影,我怀疑它本就是上人之王蒙沌下赐给彭刚的,彭刚既死,自然就收回了。
鸿王竟然能够如此牢固地隐藏彭刚的真正死因,还真是不简单哪。不过他也在半年后就莫名其妙地死去了,临终前,还说中央黄色之宝玉,是不祥之物——想必是有在其上施加的诅咒,终于要了他的命吧。一千两百年前的种种谜团,终于在我的冥想中,逐一被解开了,但对应宇宙间无穷的谜团,下愚的争权夺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彭刚死了,他的经历结束了,对于我来说,似乎自己生命的一半已经终结。那么这另一半,还有存在的必要吗?突然间,我觉得有些百无聊赖,觉得漫长的人生,是该划上终止符的时候了。
天一亮,我就向山下走去。不是循原路返回,而是一直往南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离开了萦,来到了萦南方的那条神秘的河边——这条河,似乎是叫做“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