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青衣楼楼主

郁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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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河道曲折,尤以荆江为最,素称“九曲回肠”在此处,流速缓慢,泥沙淤积,汛期来临,每每造成溃堤泛滥灾害“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这句话就由此而来。

    “长江帮”是长江流域诸多海盗中最著名的一个帮派,帮主水无浪身高七尺九寸,一身钢筋铁骨十三太保横练功底,外门功夫之强,天下无人能及。水无浪生性凶残霸道,大小通吃,凡是经过他管辖之地的船只,无论是官船还是商船,都必须交纳“买路钱”稍有违抗,轻则劫财掠色,重则杀人毁船;事先打点通关者,从“轻”处置,遇到不识趣的人,就随便来个狮子大开口,逼得事主怨恨父母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那一年初秋的清晨,艳丽的阳光,正照在水无浪卧房里精美的雕花窗户上。他正在享受着他精美丰富的早餐——他喜欢吃生鱼活虾,这是他纵横长江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种食物总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他吃完了用生虾片夹着的饭团,转身走向那张宽大,柔软,非常华丽舒服的床,床上蜷缩着一个完全赤裸的女孩。看着她细弱的腰肢,柔软修长的腿,他身体里忽然又勃起了欲望。但就在这时,他的欲望忽然被另一种渴望取代。他得到一条绝对准确的消息,三天之后,将有一批运载八十万黄金的官船经过他的管辖地域。

    据说他的财富若铸成金砖,至少已经可以堆积成山,但他并不满足。对于金钱的需求,他一向贪得无厌。比起女人,金钱实在可爱多了。他认为,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女人,她们随时都会出卖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但金钱却可以买到世界上的一切。

    三天后,满载黄金的官船果然如期而至。水无浪早已运筹帷幄,布下了天罗地网,自以为这批黄金如探囊取物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乘风破浪驶来许多船只,几百个蒙面黑衣人如神兵天降,与他的手下展开了厮杀。“长江帮”虽已纵横长江十几年,帮中高手更是如云密布,但这些来路不明的蒙面人个个身手矫健,竟势不可挡,不过片刻“长江帮”就被杀的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水无浪眼见兵败如山倒,知道大势已去,正欲借水而遁,谁知又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蒙面人,仅凭一双白嫩、纤弱的肉掌,十招之间就将他制住。

    水无浪急怒攻心,口中狂喷鲜血不止,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是什么人?”

    那蒙面人微一迟疑,缓缓说出了三个字:“青衣楼。”

    青衣楼?青衣楼水无浪死的时候,始终不知道那个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此役之后“长江帮”就从江湖上消失了“青衣楼”这个神秘的组织却像午夜兰花,突然绽放,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江湖。

    欧阳情眼波平静如水,笑了笑,道:“我喜欢听故事,这个故事就很不错,为什么不说下去?”

    “你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任我杀沉声道。

    欧阳情又笑了笑,没有回答。

    “关于‘青衣楼’的第二个故事,欧阳姑娘一定听说过,因为它就发生在金陵。”米珏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长江帮’覆灭后不久,金陵城里的‘太平镖局’保的一趟镖,途经杭州之时,被一彪人马劫了镖,总镖头杨大力也遭受重创。”

    欧阳情点点头,淡淡道:“‘太平镖局’创业多年,从未失过镖银,是金陵信誉最好的镖局。据说他们这一次接下的镖是一批红货,价值不下白银一百万两,镖主一气之下,几乎砸了‘太平镖局’的牌匾。”

    “杨大力行镖多年,本也小有积蓄,但如此巨大的数目,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的,他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官府,但官府追查了三天三夜,也是无计可施,毫无头绪。就在杨大力绝望之际,那些镖银却奇迹般失而复得。那天早晨,他刚刚睡醒,就看见房中竟多了十口箱子,正是被劫的镖银。”

    欧阳情轻笑道:“这件事的确很神秘,除了那些传说中法力高强的神仙,只怕没有人可以做到。”

    米珏悠悠道:“‘青衣楼’的确是人们心目中的神仙,既神秘又飘渺,来去无踪。”

    “这件事也是‘青衣楼’做的?”

    “‘青衣楼’所做之事当然不止这些。一年之前,我刚刚来到金陵,就听说金陵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所有五到八岁的男女儿童,几乎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神不知鬼不觉地失了踪。多年来,金陵城一直是风调雨顺,居民安泰,突然发生了这种事,立即引起了官府的重视。官府竭尽所能,倾巢而出,但寻找多日,一切努力还是付诸流水。不料在第四天的深夜,县太爷的衙门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儿童啼哭之声,那些失踪的儿童居然又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孩子怎么会去而复返?几经询问,这些孩子却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是一群姐姐把他们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第二天,有人发现距离金陵城两百八十里的一座山中,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原来这些人生前都是强盗,将这些小孩掳去,本是为了把他们贩卖到海外,从中牟利。”

    任我杀笑了笑:“不用说,这些人当然还是‘青衣楼’杀的。”

    “‘青衣楼’的故事不胜枚举,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的,可是江湖上至今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总舵在哪里,更没有人见过‘青衣楼’楼主的真面目。”

    “‘青衣楼’楼主是个年轻的女人,这早已不再是秘密。”任我杀看了欧阳情一眼“也许她就在我们的身边。”

    米珏也看了欧阳情一眼,微笑道:“你认为她会是谁?”

    任我杀缓缓道:“她就是欧阳情。”

    “青衣楼”楼主居然是欧阳情!米珏脸上依然浮着笑意,竟似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完全同意任我杀的猜测。欧阳情看来并不像是个身怀绝技的女孩子,谁能想象得到,她那嫩如春笋的手指,居然可以轻描淡写地折断青钢铸成的剑尖?“青衣楼”是江湖帮派“天涯海阁”是生意场所,两者之间,似乎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但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女人,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我?”欧阳情居然也没有感到意外,淡淡道。

    “就是你。”任我杀凝视着她的眼睛。

    欧阳情没有逃避他的目光,轻笑道:“你看我像吗?”

    “你以为这只是我的猜测?”任我杀目光灼灼,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一些秘密。

    “你有证据?”欧阳情眼波流动,如一泓秋水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你还要骗我吗?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对我说实话?”任我杀叹道。

    欧阳情倏然怔住,默默无语。

    “我想在你房里的那幅画就是一种证据。”

    “画?什么画?”米珏问道。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衣袂飘飘的青衣女子,站在一座青色的宫殿之巅翘首而望,那时候,我就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某种秘密。”

    欧阳情忽然笑了笑,眼中露出一种赞许之色。

    “在那短笺之上,也画着一座同样的青色宫殿,这就更证实了我的怀疑是正确的。青衣女子,青色的宫殿,这岂非就是‘青衣楼’的标志?”

    “你是什么时候才想到的?”欧阳情轻叹道。

    “你终于承认了?”任我杀沉声道。

    欧阳情嫣然一笑,悠悠道:“我本来就是‘青衣楼’楼主,又何必否认?”

    任我杀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笑容,反而不再说话。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任我杀微一沉吟,缓缓道:“你当然也知道‘大少爷’韩彻这个人,是吗?”

    “大少爷”韩彻,这是一个绝对令人震撼的名字,二十年之前的江湖,就是他一个人的江湖。韩大少一直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他的一生,始终多姿多彩,浪漫而丰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数十年来,江湖上一致认为,武功最好的就是他,人品最好的也是他。他的侠义,他的成就,和对江湖作出的贡献,就连他平生唯一的知己——素以“一剑穿喉”而闻名江湖的“白衣杀手”冷落也难免为之折服。遗憾的是,就在他声名鹊起、如日中天的时候,却突然选择了急流勇退,从此不知所踪。数年后,人们终于从一个少年身上打听到了关于他的一点点消息。

    “神捕”龙七少年成名,屡破奇案,人们发现,他的刀法居然和韩大少有几分相似,龙七虽然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韩大少的弟子,却没有否认见过韩大少这个人。但自此以后,人们就彻底失去了韩大少的消息。

    任我杀此刻突然提起他,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聋子和瞎子,都应该知道韩大少这个人的。”欧阳情眼里充满了笑意,悠悠道。

    任我杀眼里也充满了崇拜之色,缓缓道:“韩大少的事迹在民间、在江湖一直都广为流传,据说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终生未娶,韩家到了他这一代,便绝了香火。他决意退出江湖,这家产如何处理就成为难题。”

    米珏道:“听说他把家产一分为二,一半分给了乡亲、灾民,另一半送给了他的好朋友,却无人知道,这好朋友究竟是谁。”

    欧阳情目光闪动:“他的好朋友岂非就是‘白衣杀手’冷落?”

    “冷落因为韩大少的隐退,也无心再恋江湖。”任我杀摇头道。

    “嗯!韩大少平生交游广阔,快意江湖,朋友遍布天下,知己自然也不少。”

    “他的朋友虽多,但他真正信任的除了冷落就只有两个人。”

    “是谁?”

    “‘铁狼银狐’。”

    欧阳情眼睛分明有些异样,却只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是说韩大少把那一半财产都送给了他们夫妇?”米珏沉吟着道。

    “如果没有这笔意外之财,他们怎么有能力建造‘天涯海阁’?”

    米珏怔了怔,看了欧阳情一眼,皱眉道:“‘天涯海阁’的老板明明就是欧阳姑娘,和‘铁狼银狐’有什么关系?”

    任我杀的目光缓缓落在欧阳情脸上,缓缓道:“因为她就是‘铁狼银狐’的女儿。”

    米珏这一次是真正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欧阳情怔怔道:“欧阳姑娘居然是‘铁狼银狐’的女儿?”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任我杀轻叹一声,缓缓抬起左手,目光盯着那枚奇特的指环“本来我就一直在怀疑,这枚指环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什么‘天残地缺’夫妇见到它,竟好像见到了鬼魅?非但对我手下留情,还把‘万劫重生’交还给了龙七先生。”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欧阳情的眼睛:“我曾经问过你,‘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你一直不肯说,现在,我想已经不用你来解释了。”

    欧阳情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道:“你已经猜到了吗?”

    “据说‘银狐’天生一头银发,貌似天仙,所以便得了个‘银狐’的绰号;‘铁狼’一身古铜之色,身世苍凉,所以自号‘铁狼’。这枚指环白色的一半刻着一只狐狸,黑色的一半刻着一匹狼,显然这就是他们的标记。这两句诗的首字,一个是‘银’,一个是‘铁’,岂非正暗隐着他们的名号?”任我杀又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曾经说过,这枚指环是你的家传之宝,就算我再如何愚笨,也能猜到你的身世来历。”

    “这枚指环,其实是我爹当年赠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说到这里,欧阳情忽然住口不语,只是垂下了螓首,手指不住地折弄着衣角,眸子里却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看着她娇羞无限的摸样,任我杀忍不住心神一荡,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缓缓移开目光,轻叹道:“为什么,你一直不肯说?你你瞒的我好苦。”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又不敢我害怕说出来反而会伤害你。”

    任我杀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伤害?你凭什么认为这对我是一种伤害?”

    欧阳情一怔,抬头望着他,幽幽道:“我”

    任我杀脸上明显有一种很受伤的表情,冷笑道:“因为我是杀手,你却是一代女侠?”

    “你又误会我了”阳情幽幽叹道。

    “不错,你的确是人中之凤,是花中之魁,而我却是远离芬芳的淤泥,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手”任我杀凄然一笑,惨声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许,相遇根本就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

    欧阳情眼神已变了,变得忧伤而难过,颤声道:“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在作践自己。”

    任我杀脸色惨白,痛苦地甩甩头,沉声道:“对,是我自甘堕落,像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为我付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你本不该来”

    欧阳情眼中已有泪光,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小兄弟,欧阳姑娘这么做,自然有她的苦衷,她只是只是”米珏目光一瞥,看到欧阳情泫然欲泣的摸样,有些于心不忍,苦笑道“她的良苦用心,你怎会不明白?这时候你还在逃避什么?”

    我是在逃避吗?她的心事,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任我杀脸色一变再变,默然不语。

    “你是不是一直都无法忘记过去?无法忘记那个女孩?”

    任我杀目光一冷,颤声道:“为什么要忘记?”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若是惦记着一辈子,就变成了一道枷锁,越挣扎,就越痛。”

    任我杀缓缓垂下了头,心又一次痛了起来。活着,的确是一种痛苦。他的心已经死了,这痛为什么还在延续?

    “我想,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女孩。”米珏脸色严肃,目光无比的真诚“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任我杀咬了咬牙,缓缓道:“我已经没有将来,唯一拥有的,就是过去。”

    “她既然是你的过去,难道我就不能成为你的将来?”欧阳情忽然大声道。

    任我杀没有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欧阳情的心就像是被千百万枚锋利的针不停地刺着、刺着,一阵又一阵的痛很快就淹没了她,让她迷失,让她彷徨

    任我杀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发白,过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欧阳情黯然轻叹,缓缓别过了头,一转头间,泪水却已似晶莹剔透的珍珠,断了线一样掉了下来,染湿了面纱。

    还?怎么还?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还,让她一辈子都在等待?等待总是遥遥无期,当它变得和死亡一样只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又何必再还?更何况,感情的债,是永远也还不清的。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拿来等待?红颜老去,美人迟暮,是一种悲哀的结局。

    曾经的倾国倾城,曾经的沉鱼落雁,到最后变成一头白发、满脸沧桑,却只能独守孤灯,长伴寂寞,终是不能与心上人双栖双飞,岂非就是一种莫大的讥讽?

    高处不胜寒。有时候,寂寞的不止是英雄,不止是王侯,美丽的女人,同样摆脱不了这种无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