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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隆隆响起,璟叡从床上弹身坐起,快步冲到帐门前,一把掀开帘帐。
看见将军,两个守在营账外的年轻小兵,瞬间站直身子,扬声道:“韩将军早!”
呼松口气,璟叡这才想起,他已经离开战场近一个月了。
天刚蒙蒙亮起,翻起一抹鱼肚白的天际上,月亮还斜挂西方,一声鸡鸣从远方传来。
他揉揉胀痛的双鬓,凝声问:“赵威回来没有?”
“禀将军,赵威还没回来。”
“他一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是。”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大金想与大齐开战的消息,是真是假?
才从北疆回来不久,根据他的判断,大金不至于在这时候对大齐宣战,可是京城里外却对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为什么?
凝眉,薄薄的双唇抿成直线,除非双眼倏地瞠开,心头猛然一惊!
除非想开战的不是大金,而是皇上?
他想起襄译从江南传来的消息,心头一阵急跳,他闭上眼缓和呼吸后,自问:会吗?皇帝会想下这么大一盘棋?
六年了,皇帝已经登基整整六年,这六年当中他不断提携青年才俊,虽没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狠劲,但他有意无意地让有功老臣退出朝廷。
在朝廷肃清之后,紧接着是藩王?
如果皇帝想下这盘棋,朝中持重的大臣绝对不会赞成的,那他呢?他该不该陪着下?下了,一旦成功,他将会封侯拜相,不下?
想起父亲眉头蹙紧。
走回帐篷,璟叡捧起木盆里的水往脸上冲洗,冰凉的水让他精神一振,他缓缓吐气,拿布巾将脸上的水渍擦干。
深吸口气走到案前,他看见桌上的玫瑰。
不是真的花,是前几日画的,他的画功不佳,但那朵玫瑰栩栩如生,因为它,总是出现在梦境中。
是,他又作梦了。
梦中的自己紧紧抱住一名白衣女子,梦中的自己在心里不断说着:不哭。却阻止不了泪水崩落,一滴滴落在她发间。
她死去了,身体变得冰冷,但淡淡玫瑰香萦绕在鼻间,他的视线落在那本册子上头,风一吹,册子翻到画着身穿着盔甲的自己。
他对着女子一再重复说着:我会幸福,你也要让自己幸福!
他不知道那女子还听不听得见?但她的嘴角慢慢地弯成一道弧线。
已经大半年了,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梦见那个女子对他微笑,总是梦见他与她之间的片段场景,可惜清醒后,他再努力也想不起那女子的容貌。
只能记得那朵含苞玫瑰,记得那个奇怪瓶子上面的奇怪符号。
emily,那是什么东西?
他觉得这个梦很困扰人,可是昨晚,这个女子死了,他的心却像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很痛,他不明白自己,无法理解梦境。
若有所思间,他换好衣服,将佩刀系上,预备到校武场看看,门外的小兵却掀开帐门禀报——
“将军,赵威回来了!”
接到圣旨,璟叡立刻从京畿大营往京城赶去。
身着盔甲,飞身上马,但狂奔近一个时辰之后,他松开缰绳,放慢速度。
是啊,他怎么能够回得这么快,皇上脑袋精明、性子多疑,若是跑太快,岂不是在向皇上透露自己已经猜出什么?
身为臣子,可以揣摩上意,但怎么能揣摩得太明了清楚?
想通后,他放慢马速,摸摸黑色马驹的鬃毛,心中却臆测着,那些“狂妄”之语不知道传至皇上耳中了没?
应该没那么快,离赵威回来不过短短数日,从放话至今,只有三、五天,京畿大营离京城还有段路呢,除非除非自己身边有皇帝的耳目
有吗?他不确定,所以放话试探,试探皇帝的消息有多灵通?也试探自己所想的与皇帝想的是否一致?
大金伐齐的消息像野火燎原,传遍京城上下。
百姓人心惶惶,都说战事即将开打,在这个时候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自己那位“忠于朝廷”、“乐意牺牲”的父亲,会不会想方设法的到处托人,替他争取出征机会?
不过,连皇帝都见不到的父亲,能怎么争取这个“好机会”?是联合百姓举贤,还是让他的老友袁开出面?
在父亲积极地蹿上跳下后,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清楚靖国公有多痛恨他这个亲生儿子。过去父亲说他是妖孽,这些年他声势渐长,妖孽这种话不能再随意出口,他是怎么说自己的?
对,比较新鲜的说法是孤星降世,命中克妻。那这次回京,不晓得还有没有更新的说词?讽刺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他眼底透出淡淡的悲凉。
“璟叡!”
后方传来呼叫声,他转头,看见远方一个小黑点,朝他猛挥手。
他扯住缰绳让马匹速度放慢,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短短一声叫唤,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是平王世子吕襄译,和璟叡一样,都是不受府里待见的世子爷。
不过比璟叡更惨的是,平王是宠妾灭妻,疼爱两个庶子胜过嫡子,而靖国公家的后院只有一个嫡妻,两个嫡子,两者相较,璟叡家的后院简单得多。
吕襄译的亲娘杨氏是平王嫡妻,但平王吕铎喜欢的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远房表妹苗氏,嫡子尚未出世,吕铎已让苗氏生下庶长子、庶次子,吕襄译这个嫡子的排行还得往后靠,一路排到老三去。
吕太夫人过世后,吕铎更加离谱,竟把府里中馈交给苗氏。
侍妾把持后院,尊卑不分,吕家后宅一团混乱。
吕襄译打小就聪颖机敏,他明白吕家是皇太后及皇后娘娘的娘家,这外戚身分是跑不掉的,外戚若再加上“功高震主”惹得皇帝不安心,一点布置就能把吕家给摘下。
眼下皇太后还在,无论皇帝有什么心结,看在孝道分上,皇上不想忍也得忍,但万一皇太后离世,皇帝算总账,吕家肯定要倒大楣,所以韬光养晦为吕家眼前要务。
因此考上举子之后,吕襄译便无心仕途,转为行商,接管府里的庶务。
而吕铎虽在女人身上转不过脑筋,确实颇有才干,也屡屡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劳,朝廷不能不封,只是越是封赏,皇帝心情越差,照这情势继续发展下去,吕家是否能全身而退?实在很难估计。
再加上当年,皇帝对吕铎不安好心,一纸赐婚圣旨,把平庸软弱的杨氏嫁给平王当嫡妻,再赐下两个傻不隆咚的女子做侧妃,让原本打算嫁进平王府当正室的苗氏降了位。
苗氏心高气傲,她好歹是四品文官的女儿,却连个侧妃都捞不着,教人如何心平气和?更别说她与表哥情投意合,眼底只看得见彼此,十年爱恋换得这样一个下场,情何以堪?
想她美貌无双、琴棋书画样样能,是当时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人家上门求娶,若非一心恋着表哥,怎么也能成为正室夫人。
年轻时不懂事,不听爹娘劝告,一心栽进爱情里,委身为妾,受尽委屈,方才看清楚这辈子自己是没指望了,但儿子不能埋没。
于是她争强好胜,争丈夫的专宠,争后院的位置,也争儿子的出头,她悉心教养两个儿子,让他们能与嫡子一争。
二十年下来,庶子果然比嫡子长进,不但考上进士,还与他们的爹一样,手段圆融,善于钻营,将仕途经营得有声有色。
反观吕襄译,不思举业,只喜爱那金银物。他接手府里的几间铺子,成天在外头瞎忙,自掉身价,把自己当成掌柜的,哪有半点平王世子的风范,言行举止和行商的下等人一样。
吕铎本想请封庶子为世子,弥补对苗氏多年的亏欠,但两个庶子太优秀,勤于政事也罢,还私底下结党,替太子笼络朝臣的手段简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皇帝何等精明,他把一切看在眼底,因此请封折子被扣下大半年,留中不发。
最后旨意下来,皇上竟立一事无成的吕襄译为世子?
苗氏知道此事后大怒,当年吕铎承诺娶自己为妻却失约,后来承诺让自己的儿子承爵,再度失约。她自己就算了,但儿子难道她忍辱负重多年,落得竟是这样一个下场?
是老天作对,还是丈夫薄幸?为此,她恨上王妃,更恨吕襄译。
过去她弄死两个侧妃,却不动杨氏和吕襄译,理由是两个侧妃张扬、与自己争宠,而杨氏懦弱、吕襄译无能,她根本没把这对母子看在眼底。
同时,她也担心要是杨氏死掉,皇太后又往平王府里送一个精明的王妃,岂不是要疲于应付。
现在情况不同,她不容许任何人挡在儿子前面。
“璟叡,刚从营里回来?”吕襄译策马追上。
吕襄译长得朱面丹唇,面目温柔可亲,他穿着一身银白绸衫,腰束锦带,头戴纱帻,足登粉靴,人才如玉,气质翩翩,若非对仕途不上心,恐怕官媒早已踩破平王府门坎。
“皇上召见,你呢?盐引拿到手没?”璟叡反问。
璟叡长相与吕镶译大不相同。
他一对眉毛浓如墨染,显得十分精神,黧黑的脸庞如生硬的古铜,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他的体格高大健壮,性格坚毅沉稳,英气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锐张扬模样。
两人站在一起,好男风的人,就可以联想到许多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猜猜。”吕襄译目光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看你这副得意样儿,肯定是到手了。”璟叡用脚指头都猜得到。
吕襄译掌理平王府庶务,把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可打理得再好,还不是为他人作嫁?无论赚多少全是公中的。
府里由苗氏主持中馈,襄译赚的辛苦钱全落入人家的钱袋子里,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因此有了足够的人脉与能力后,吕襄译开始力邀璟叡合作。
璟叡老打胜仗,战利品及赏赐不少,再加上皇帝偏宠,他总能得到不少内线消息。
一个有钱、一个有闲,又是脾气相投的好友,于是从合开几间皮货铺子开始,几年合作下来,他们买地、买铺子、攒金条,生意一年年扩大。
现在他们的私产比平王府和靖国公府家业加起来,不知道多了几倍。
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家,他们也不欲旁人知晓,往后吶,日子还长得很。
“是拿到了。”吕襄译得意地扬扬眉头。
“等我见过皇上,陪你去找云侯。”倘若估料无误,自己恐怕得在京里待上几个月,与皇帝“合力筹谋”
“云侯?那可太好啦。”吕襄译一击掌,乐歪了。
买盐、卖盐得和盐帮打交道,目标太明显,眼下他们实力不足,只适合眉来眼去,不适合大手大脚、显摆嚣张。
因此盐引虽然到自己手上,却不能大张旗鼓地买卖,最好的方法是让云侯出头,替他们赚银子去。
当然,云侯非要吃独食也不是不可,那就得敲他个两、三万两银子,反正日后云侯赚的远远不只这些。
“回京后,你打算待在靖国公府还是叡园?”吕襄译问。
祖父过世后,璟叡搬出靖国公府,在平王府附近买下一处三进宅子,置办几个下人,由李忠、王信掌事,他们都是祖父用的老人了,能力普通,但好在对自己忠心耿耿。
“当然是叡园,不过得回靖国公府一趟,看看母亲。”
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若能把娘接出来,再好不过,只是娘挂念着弟弟,不肯离开,否则何必受那些乌烟瘴气?
吕襄译想起什么似的,凑过身子低问:“上次我跟你讲的那件事,查得怎样?”
“确有蹊跷,我这次回来,会再细查清楚。”璟叡回道。
吕襄译开始发现情势怪异,是去年的事儿。
凉州、衮州、湘州、冀州是文王、礼王、尚王、勤王的封地,这几位王爷与地方官员交好,联成一股势力,把持税赋,贪腐传言不断,听说还有人私下蓄兵。
不管他们谋不谋反,对皇帝而言都是一块心病。
皇帝六年前亲政之后,曾派不少清廉贤臣到这几州,试着扭转情势,但小病已成重疾,哪能容易扭转?
到最后,那些官员若不是与藩王虚与委蛇,就是睁一眼闭一眼,更糟的是跳下水,与当地官员同流合污。
然而在去年,那些官员一个个被调走,官降两、三级。
这是皇帝还是吏部的意思?或是官员们私底下的运作?璟叡不敢确定,但如果是皇帝的手笔,便可以证实自己所料无错。
那些皇帝的人被调走,当地的恶官及藩王们得意极了,认定自己布置得早,赢了皇帝一道,往后皇帝想要再动他们,再无可能。
他们才傻透了,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岂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藩王们离京太远,不了解朝堂的细微动向,才会作出谬误判断。
这些年,阁员们对皇帝的评语是——识人善任,胸有鲲鹏,斯文儒雅,登基六年,朝中尚无大变化,是个治世英才。
斯文儒雅,代表他善于隐忍,自控力强。
胸有鲲鹏,意谓着他胸怀天下大志,眼下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更大、更强盛的大齐帝国。
登基六年,朝中尚无大变化,说明他没有施行过雷霆手段,可即使未施雷霆手段,当年朝廷上那些反对他的官,哪个还在?
这样一个“识人善任”的皇帝怎会派出一堆无作为的庸官?又令他们在当地虚与委蛇数年后一个个抽身,辜负皇帝的期望,他们有什么脸返京朝见龙颜?除非
除非这些人已经了解当地风土民情、行政概要,除非他们已有足够的治理能力,日后能够顺利接手凉州、衮州、湘州、冀州。
这件事传递出一个讯息,皇帝是下定决心撤藩,只待那些藩王犯下些许错误,皇上便可以找到借口,顺理成章地除去他们。
而那个借口
大金蠢蠢欲动,有意举兵?这是皇帝要的借口吗?
吕襄译叹道:“皇上心机难测,要是早知道他想干什么,事情好办得多。”
“等我进宫见过皇上,也许能猜”话说一半,璟叡皱眉,脸孔板起。
他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凛冽气息传来。
两兄弟在一起多年,默契好到让人难以理解,见璟叡表情丕变,吕襄译无奈问:“不会吧,又来了?”
“也许不是他们的人。”
璟叡脸色已变,可态度行动依旧从容,令人看不出底细。
“不然呢?谁敢在韩璟叡头上动土?常胜将军、不败将军的名号不是唬来的,也只有那些用钱买动的傻子才敢拿命换银子。”吕襄译摇头,苦叹。
这种事遭遇第一次时,还觉得惊心动魄,但一年遇上个三、五回,心脏已经强大许多。
至于璟叡嘴里的“他们”是谁,还用猜?
吕襄译没有朝堂上的朋友,只有喝酒作乐、掩人耳目的纨裤酒肉兄弟,他从不碍着任何人的利益,谁会花银子铲除他?除了家里那两位对世子之位有着志在必得的“庶哥哥”之外。
他悉心尽力为平王府赚钱,可不是用来让人买凶追杀自己的。
“不能想个法子让他们消停些吗?”璟叡不耐烦。
“行,我回去后立马装病,把府里的庶务交出来,想买刺客?银子自己赚。”
“说到做到,别老留着那几根鸡肋,味道不好又占位儿,闹心!”
“是,回去立刻办。先说说,这次有几个?”吕襄译的武功不如璟叡,听音辨位的能力更是远远不及。
璟叡眼珠子转过一圈后,说:“八个,武功平平,我五、你三,十招内结束。”
“不,你六、我二,我怀里还兜着盐引呢,行动不便。”
“呿!这也能当借口?”
璟叡觑他一眼,但话出口同时,马背上一轻,他后往一窜,刀子抽出,直接冲杀过去。
吕襄译翻白眼,嘟囔一声“还真是性急。”
他抓起鞭子“行动不便”的往空中一抽。
“啪”地一声,飞身抢身过来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脸上被打个正着,摔落马前三、五步处,眼看马脚就要踩到自己了,黑衣人心头一紧——
吕襄译拉紧缰绳,逼得白马前脚高高昂起。
黑衣人松口气,本以为吕襄译要停下马,一个鹞子翻身,高举大刀,没想到人还没站稳,下一瞬间吕襄译的马鞭甩来,扣住他的腰,将他往前一拉,拉到马蹄下?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扬起,他的肋骨全断。
“两招。”襄译对着在远方打斗的璟叡说。
璟叡一剑划过,又一个刺客倒地不起,大概是他太硬、难啃,其中一个围攻他的刺客聪明转身,寻找“软目标”
眼看一前一后,两人迫得吕襄译前进不得,后退不行,这时,璟叡剑气划过,往身前的敌人出招,下一瞬,那黑衣人胸前激喷出血,伤不算重,但场面很惊悚。
璟叡抓起对方,使出神力,往吕襄译身后的刺客丢过去,人丢出的同时,他飞身向前,把吕襄译面前那个用剑挑开。
同时间,吕襄译身后那位被同伴撞得七荤八素,没站稳脚,摔在地上,璟叡把手中长剑掷去,把两人像烤串烧似的被钉在地上。
回过头,璟叡浓浓的眉毛一弯,骄傲地对好友说:“八招,七个。”
“骄傲啥,你是不败将军,我是纨裤子弟,又不是在同一在线的。”吕襄译撇撇嘴。
璟叡挑挑眉,说:“盐引赚的,五五分。”
“嘿嘿,早说好的六四分,怎么能改?”
“救命之恩。”
他丢下一句话,走到被钉在地上的刺客面前,一举手把剑抽回来,拭净,收入剑鞘里。
吕襄译瞪他一眼“强盗,一成至少有两、三千两。”
“舍不得?那就想法子整整你家里那几个疯子,别让他们老玩这些烂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朝廷命官都很闲。”
吕襄译叹道:可不是吗?
以前看在老头的分上不屑和他们斗,可这些人手段一次比一次阴险狠毒,还真的不能放任不管了。
“你没发现,这一拨拨来的素质越来越差?”吕襄译得意问。
“怎么,你给的银子不够使?”
“可不是,谁教平王府的铺子田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呢。”
他叹口气,眉眼却勾得很妖娆,这厮不当小倌还真是埋没。
“想使什么诈,尽快,这次打完,说不准皇上还要让我到东边去打海寇,你不是想把生意做到东边去吗?”
“你要带我去?”吕襄译眼睛一亮。
“想跟的话,京城里的事尽快搞定。”
“没问题。”
一个说尽快搞定、一个说没问题,其实当中问题大得很,堂堂的平王世子出京,得报备皇上、皇太后,可皇太后这么喜欢他,让她点头的机会不大,更何况要挪窝那些秘密产业得安排妥当,想起来事情还真多。
不过,两个男人什么风浪没见过,怕啥?
“我先随你去一趟平王府,给王妃请安。”璟叡说道,这话圆融,他分明是担心吕家庶子还留有后手。
吕襄译接下他的好意“行,我娘老叨念你呢。”
杨氏宠爱儿子,爱屋及乌,对璟叡颇上心,又与璟叡亲娘交好,两人甚至私下约定,要替两兄弟求娶同一家闺女,让他们成为连襟。
话出、扬鞭,长风吹起、衣袂翻卷,御风似的,两兄弟奔驰在一望无垠的绿野上,风中混杂了泥土与青草的清香,令人心驰神往。
一阵玫瑰的清香传来,璟叡皱眉,哪里来的玫瑰花?
疑问生起同时,照片伴随着花瓣从空中翻落,璟叡迎风驾马,照片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前,他直觉拍胸,把照片压在胸口。
停下马,拿起胸口的纸片,这一看怔愣,他久久无法言语。
清楚了,梦中女子的容颜一清二楚,是她他敢发誓,就是她。
这纸片,太平滑、太光亮,上面的人物不像用画的,反而像是把人给缩小、贴上,然而让他无语的是,纸上的另一个人是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他和那名女子同时出现在纸片里?为什么那个画面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为什么那女孩的笑容会牵动自己的心?
他定在原处,想不通。
吕襄译发现璟叡停马,狐疑地朝他望去一眼,策马回奔。
“怎么不走?”他用鞭子戳了戳璟叡。
璟叡愣愣地将照片递给吕襄译,他接手,凑近细看。
这是什么东西?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多少奇珍异宝、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会有他亦是满肚子的疑惑不解。
璟叡怎会穿着古怪白袍?这就罢了,他不好女色的,怎么容许身边女人靠得自己这么近?
那女子长相普通,勉强称得上清秀,可是她笑着,眉松松的,怎么看怎么舒服
“你怎么有这个东西?谁画的?”他问。
“这不是画的。”璟叡回答,鬼斧神工吶,这不是人的手艺。
“不是画的?那是怎么弄出来?”
“我不知道,但纸片上的女人”
“很丑?”吕襄译直觉接话。
“很美。”璟叡却道。
吕襄译傻眼,这样的程度叫美?他的眼睛有没有毛病?
吕襄译与璟叡一起回到平王府,他们没去拜见平王,先往后院去见平王妃。
两人刚跨进后院,就听见下人们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
大白天的不做事?吕襄译见状,咬牙,眉心微紧,这群踩低拜高的家伙!
平王府上下就数“守静园”里的丫头嬷嬷最没规矩,每次他不在府里,就敢闹将起来,专欺平王妃好脾气,要是把这群人送到苗氏跟前,一个个立刻变成遇上狐狸的小母鸡。
吕襄译扬声怒道:“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规矩?”
一名大丫头发现世子,立刻顺顺头发、整整衣服,妖妖娆娆地扭着**上前回话。
守静园里没什么油水,若不是存有那么点心思,哪个年轻丫头肯留下?
这大丫头娇声柔语说道:“禀世子爷,昨儿个夜里,敏儿已经没气了,谁知道早上要把她抬出府,她却活过来,吴嬷嬷说她是被鬼魂附身,让人去请示苗夫人。”
讲几句话,媚眼抛出三、五个,看得吕襄译直反胃。
“敏儿是谁?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会死?”
“敏儿是守静园的三等丫头,在小厨房里打杂的,昨日苗夫人过来同王妃闲话家常,敏儿却不知死活的硬是冲撞王妃,苗夫人下令打三十板子,打过板子后,敏儿发烧不止,熬到半夜就没气了。”
这话更不通了,既然敏儿是三等丫头,又在小厨房打杂,根本不会在王妃跟前伺候,怎么能够冲撞王妃?满口胡言乱语!
在府里,吕襄译素有混世魔王名号,做事不必思前想后,全凭喜好,他对这大丫头的媚眼很火大,便借机上前,扬起手“啪、啪”清脆两个巴掌声后,这大丫头两边脸颊瞬间肿起。
冷眼一望,众人下意识退开两步。
“有人想说实话吗?”嘴角挑起冰凉的笑,吕襄译寒冽目光逐一扫去。
满院子下人吓得缩在一处,却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半句话,有机灵的转身想逃,吕襄译岂能容他,旋身一踢,那人像破布似的飞到半空中后重重落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众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刷地全数跪地磕头求饶,却没人敢提半句敏儿,而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当中有鬼。
璟叡冷哼一声,这平王府后院着实令人“惊奇”
恶奴欺主,一个、两个已经不得了,没想到一屋子全是这种货色,苗氏的手段未免太厉害。
璟叡道:“进去问问王妃不就知道事情始末,至于这群奴才与他们置什么气?全给捆上,找个人牙子发卖出去吧。”
“发卖?这等卖主奴才,一个个全砍了才痛快!我明儿个进宫,让皇姑姑发个话,找刽子手把他们全拉到苗夫人院子里行刑,搞个血流成河,才叫痛快。”
闻言,有那不禁吓的先开了口,紧接着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开始讲述昨日发生的事。
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吕襄译和璟叡已听出个大概。
原来苗氏打算先毒王妃,再害世子,事成后平王府就成了他们母子的天下,于是买通厨房汪大娘在燕窝里下药。
苗氏还怕王妃不上当,特地走一趟守静园,要亲眼看着王妃把燕窝吞下。
没想到这件事被小丫头敏儿发现,在大丫头呈上燕窝时,她硬起胆子冲进偏厅,把王妃手上的燕窝打碎。
燕窝掉地,苗氏气得一口气提不上,而王妃养的狗竟跑过去舔食燕窝,才舔没几口就口吐白沫死了。
事败,苗氏诬赖敏儿毒害主子。
王妃虽性格怯懦,却也明白事理,她不断为敏儿求情,但苗氏坚持打敏儿三十大板。
一个小丫头三十板下去还能活?当晚就没了气。
没想到今天要把人拖出去,她又活过来?这太吓人了!
有人说王母娘娘见不得敏儿委屈,把人给送回来,也有人说她被妖魔鬼怪附身,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尚未有定论。
此刻,去给苗氏回话的下人回来,他一进园子就大声嚷嚷“把人抓出来,夫人说了,再打三十板,就不信打不”声音在发现吕襄译时,戛然停止。
吕襄译冷笑一声,问:“这么急着把人打死,是在害怕什么?怕平王宠妾灭妻之事传出去,还是怕皇姑姑一道旨意,灭了平王府后院的乱源?”
这种话谁敢接?应了他,岂不是把苗氏给得罪死。众人纷纷低头,大气不敢多喘一声。
“先去看看那丫头。”璟叡道。
吕襄译回过神,没错,那丫头是母亲的救命恩人。
他随便指个丫头,说道:“你带爷过去,剩下的乖乖跪着,不要命的尽管往苗夫人跟前递话。”
他这样讲,谁还敢动?世子爷是个混世魔王,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是苗夫人?
在丫头的带领下,两人快步往下人房走去。
认真算来,这是平王府后院的事,璟叡没必要掺和,他只是好奇,一个三等丫头哪来的胆子?
丫头领着他们走到一间屋子前面,却是打死都不敢进门。
吕襄译不理会她,径自推开门,大步进屋。
屋子很简陋,一张大通铺,有五席褥子,床下有几个简陋的木箱,靠门处有张桌子、两个水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一个丫头缩在墙角,蜷着身子,把头缩在膝间啜泣着。
两人走到床边,吕襄译还没发现,璟叡已感觉奇怪,被打三十大板,应该是连起身都困难,她怎么能够坐得住,不痛吗?
“敏儿。”
吕襄译出声,小丫头抬起头向他们望去,她满脸都是泪水,眼睛红通通,但在视线接触到璟叡剎那,一脸惊喜。
猛然跪起身,她不敢置信地用力掐自己的脸颊一把后,停顿三息,之后不管不顾爬过来,一把抱住璟叡的腰!
璟叡和吕襄译互视一眼,他们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不可思议。
余敏放声大哭“哥救我!”
璟叡没有把小丫头推开,任由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因为她的哭声居然居然让他的心重重猛抽几下。
吕襄译也久久无法言语。
是啊能说什么呢?太太太太奇怪了,那纸片上出现璟叡已经够奇怪,没想到另一个长像普通的女人,居然出现在他家后院?
这一切要怎么解释?
在短暂的恍神后,璟叡说:“襄译,我先带她回叡园,她在平王府不安全。”
“好,我马上过去。”
整件事情实在太诡异,让人无法解释,他很好奇。
璟叡打横把人抱起,出门前他想到什么似的,补上话“把她的卖身契一起带过来。”
“知道。”两兄弟有默契惯了,一前一后走出下人房,各自理事。
余敏躺在璟叡的臂弯里,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只是从下仰视他的下巴,看着熟悉的哥哥,惶惶不安的心,安了。